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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红棂还在低头沉思,猛发觉刚才还说得兴高采烈的几个脚夫忽然就缩了口。
她一抬头,只见他们中一人伸腿暗踢了踢那个正讲得起劲的同伴。
被踢的一愕,还想回头问同伴为什么踢他,却听他同伴已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的可是鹰谭口音。
” 那人面色一变,忙忙低头喝茶。
满棚子里一时都静了,裴红棂一抬头,只见棚子外面果然正走进四个人来。
那四人面上颇有风尘之色。
其中一个老者似是为首的,发鬓苍华,面纹苦涩,有五十出头,赤着脚,穿了一双抱耳芒鞋,裤脚挽得老高,露出一双小腿,腿上青筋道道,纠结虬劲,让旁边人一望之下,已可在他的无语默然中读出点闯荡江湖的英风豪气。
老人身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儿,面上神色,犹带青愣之气。
只见他蹦蹦跳跳,行走间带着一个少年人才有的兴致劲儿。
而那老者他右侧还有两个人,却都是三十出头的汉子。
那两个人身材穿扮却大不相同,其中一个行在最靠外边的地界,该是身份略逊,身材风貌与那老者所现风味略同,一见就有些粗朴的硬气。
另一个却大大不同,衣着虽不华贵,但颇有大家风度,脸上神情也隐隐露出一个商人般的精细。
这两个汉子一个一双大手有如蒲扇,让人望之心惊;另一个衣着得体,全身虽不见得有什么霸气,但腰间微鼓,隐有突起,似是带了一件什么短兵器。
那四人龙行虎步,步履生风,正走进这个小小茶棚里。
裴红棂一见之下,心里首先浮起的就是三个字:江湖人! 这些天来,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只怕比此前一生的总和还要多,已约略能看出习过武的江湖人的态度风势。
她心中一惊,接着想到的就是:东密? ——这两个字如今刻画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已是如此之深,只怕穷此一生也不能忘怀了。
但她接着一摇头:应该不会,刚才有人说他们操的是鹰谭一带的口音,又让那些人如此深忌,那该是华、苍二姓的人吧? 那四个人面色沉沉地走进来,自挑了一桌坐下了。
他们几个都不说话。
所谓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何况他们还有四人,更何况他们口里操的还是鹰潭口音,而且其中三人面目凶悍。
兼之刚才在座的都说到了或听到了鹰潭华家的事,人人心中似都颇有忌讳。
裴红棂正自转念间,没留神,低了一会儿头。
再抬头时,却发现茶棚里的杂人几乎已走了个精光,除了那个面垂轻纱的女子外,就只剩下自己了。
她心头苦恼,正不知那四人是什么来头,究竟和东密有没有关联,一时倒不由僵住了。
她也算经历过江湖风雨,此时只求不惹人注意才好——却不知到底是留在这里静静不动好,还是起身走开才比较更不引人注意。
她心底正自徘徊,眼角一扫,却见那骑驴而来的女子这时已喝完了她那一大碗茶,面纱已不知何时重又被她挂上了。
裴红棂见她似有起身要去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急:她这一走,这茶棚里只剩自己一个女子,那岂不更是分外刺眼? 好在她此时穿扮平常,又是向隅而坐,那四人倒不曾注意她。
他们反把那戴面纱的女子盯了一会儿,看了几眼,像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见人几乎走光了,其中那个看似粗直的小伙儿才开口道:“四伯,你说,咱们已掳了裴家的那个女子——据说她在裴府中也是极为重要的角色。
一会儿裴家的人来,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此答应拿咱们溶哥儿来作交换,平息这段凭空冒起的风波?” 裴红棂听到“裴府”两字,心里不由就一惊,更是细心地偷听下去。
却见那老者目光凌厉地瞪了那小伙儿一眼,似是恼他多嘴。
他像正要开口呵斥,旁边那个看着沉稳的、似是在那老者面前开得上口说得上话的汉子已抢先适时道:“四叔,你别怪阿龙多话,他也是在跟那裴府生气——何况咱们既做了这事,倒也不怕他们知道了。
毕竟是他裴琚先抓着咱们家溶哥儿不放的。
也该给那些外人知道知道,我们华、苍二姓虽一向不多说多动,却也并不如此好欺。
要说那溶哥儿一个小孩子家,虽说是有些不检点,但年轻人哪能就不出一点错?何况他是老太太最心疼的孙子,也是苍九爷最在乎的孩子。
这事儿本不大,是他们要闹腾,只是没得又连累四叔你受累。
可他裴琚也不该忘了他治下江西之地这些年这么平静,靠的是谁的面子!要说,我们华家也还算稳重了,除了溶哥儿,哪个给他添过什么乱子?这一点小事他们也要生隙!他们就算不看我们华老太太的面子,难道苍九爷的情分也都忘了?” 裴红棂既听余老人说过鹰潭华家家门里的一些底细,见那说话人的声吻口气,凭空摩想,也可猜知这说话的人想来姓华,而据他语意揣测,几可断定,那老者一定姓苍,而那开口的小伙子也该姓苍,这华姓之人开口是为了给那苍姓小伙儿开脱下老者的怒气。
那老者想来也觉得他所言在理,但他毕竟世路经得多一些,更为稳重,也更多顾忌。
半晌他才迟疑道:“这女子据说也是裴琚的妹子——裴琚亲人极少,所以她对裴琚来讲该是很重要的人了。
咱们即已捉了她,想来那裴琚投鼠忌器,也不能不多层顾忌。
” 裴红棂心下一奇:三哥的妹妹,除了自己,还会有谁?可她听了那老者的话,却也不由暗地里偷笑了一声:江湖人果然就是江湖人,说话声吻虽如此沉着,用词却不精细,他说什么“投鼠忌器”,那不是分明也自承那华溶是一只小老鼠,而裴家的人才是玉器? 却听那老者接着道:“可是咱们现在虽捉了她,却还不能明说明讲。
他们在朝的跟咱们跑江湖的不同,最要的就是个面子,破了他的面子往往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何况裴琚这人,就是老祖宗也不想轻易开罪他的。
唉,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他们暗里服个软,跟咱们悄悄地把人换了,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否则……” 那先说话的小伙儿忍不住又性急插口,嘿声道:“否则咱们就要他们好看!东密万车乘的人已找咱九爷与华家老祖宗不止一次了,一旦咱们与东密联手,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为了个清名,杀了咱溶哥,他这个官还能当得几天,怕不马上就要乌纱落地!” 那老者面色一怒,开口斥道:“闭嘴!” 那小伙儿吓了一跳,悻悻闭口。
只听那老者低声道:“这等机密大事,那是华家老祖宗与咱们九爷的事,谁敢乱讲,也是你小子能满嘴胡沁的?” 那小伙儿也知说溜了嘴,低头心服,不再出声。
那老者侧目一望那沉稳汉子:“咱们跟裴家的人约的是什么时辰?” 那华姓汉子答道:“咱们却是来早了——虽说现在他们想来还不至于真的翻脸,拿您老和我们几个小的怎么的,但照您老的意思,在他们的地界,还是谨慎点儿好,所以我们提前到了有一个时辰。
看来,裴家的人也不想闹大,这儿我已四处先查看过了,也没什么埋伏像,您老倒可以不必多虑。
” 那老者一点头,茶棚里一时不由一静,他们四个不开口,裴红棂也无语,外面太阳蔫蔫地照着,照得檐头的瓦,路边的树,四周的铺面,都让人眼花花地泛白。
裴红棂心底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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