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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织成裙(1/3)

李裹儿蹲在后院的花圃里怄气,十岁的她穿得跟个男孩子一样,粗布皂衣,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梳得也像个男孩子一般。

若是旁人见了,倒会暗赞一声这娃娃生得好,像是观音大士座下的童子一般水灵有福气。

李重润寻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脏兮兮却又透着几分可爱的小娃娃。

他不由得暗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实在是有趣得紧。

他自己今年也不过大李裹儿两岁多,但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雏形,身材要远比李裹儿高上许多,很轻易地便把蹲在地上的小娃娃整个抱了起来。

李裹儿吓了一跳,随后发现是自家哥哥,便挣扎了一下,脆声唤道:“重照哥哥!” 李重润怕她摔倒,连忙松了手,扶着她在地上站好,皱眉道:“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改名叫李重润了。

以前看你年纪小,也没太要求你。

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十岁了,以后要注意改口才是。

” 李裹儿从未见过自家兄长如此严肃,李重润本就是皇子贵胄,一出生就被封为皇太孙,虽然后来和父亲一样被贬为庶人,但天生的皇家气度,随着年岁渐大,越发地让人不敢小觑。

李重润确实是有些生气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说重话,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还会像以前那样把这话当成耳旁风。

但他这脸刚绷住没多久,就发现小妹玉雪可爱的小脸蛋垮了下去。

暗叫一声不好,果然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立刻水气盈然,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虽然知道十有八九是假哭,但也把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连忙把这个泥猴一样的小娃娃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重照哥哥是坏蛋……呜呜……”李裹儿今天本来就各种憋屈,这一下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源头,拽着李重润的衣服就哭了起来。

李重润懊悔不已,拍着幼妹细稚的肩膀,叹气解释道:“小妹,你在怪爹爹和娘亲今天没给你过生辰吗?今天京里来人了,他们没有心思给你张罗。

”何止是没有心思,李重润想到刚刚父亲李显一听闻京中来了使者,连出门迎接的勇气都没有,急的在屋中团团转,几乎连自尽的心都有了。

每次京里来人的时候这一出戏都会上演,也亏得他娘亲这么耐心地在旁规劝,否则父亲也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李裹儿显然也知道京中来人是什么意思,哭泣声立刻小了很多,在自家兄长怀中哭哭啼啼地问道:“问什么……为什么不能叫重照哥哥?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李重润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也许是双亲一直疏于理会他们这些孩子,当初他改名的时候,也只是父亲随口说了一句,他应允,小仙蕙那妮子不明所以但也默默地应了,就小裹儿执拗地不改口,他倒是疏忽了一直不曾告知她原由。

李重润不回答,却反问道:“小裹儿,为什么坚持不改口呢?你姐姐很早就改口了哦!” 李裹儿听到李重润提起李仙蕙,就更加忿然,想要从自家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开,但后者却比她力气大。

李裹儿挣扎了几下后,只好乖乖地保持原来的姿势,闷闷地问道:“不要改名字,改名字就像是哥哥换了一个人一样。

” 李重润哑然失笑,没想到小妹的心思如此细腻敏感,虽然心中不以为意,但依旧耐心地解释道:“为什么这样想呢?哥哥还在这里不是吗?只是换个称呼而已。

” “不一样!仙蕙姐说过,名字是父母给孩子的第一个礼物,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李裹儿抬起头,清脆地驳斥道。

她的小脸上满是泪水斑驳的痕迹,此时瞪着一双和兔子差不多的红眼睛,倒是无比的可爱。

但旋即她又哭丧着脸情绪低落地说道:“可是仙蕙姐的名字那么好听,我就只是唤作裹儿……重照哥哥,我是不是捡来的啊?” 原来重点在这里,李重润闻言哭笑不得,从怀里掏出手帕,低头仔仔细细地把李裹儿脸上的泪痕和泥土擦干净,郑重地说道:“裹儿,你是母亲在到房州的路上出生的,当时我们连一块襁褓都没有,父亲脱下身上的衣服,亲自把你包裹起来,所以才唤你为裹儿,这其实是代表了他对你的喜爱啊!” 听着自家兄长温柔的声音,李裹儿渐渐停止了哭泣,睁着那双被泪水清洗过分外清澈的美目,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她果然是不在被人期待的时候出生的,她和仙蕙姐根本完全不能比……裹儿、裹儿……每次叫她的时候,父亲是不是都会想起那段窘迫悲惨的过去? 李裹儿垂下了脸,严重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下来。

李重润并没有发现小女孩的情绪比之前还要低落,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便牵着她的手去厨房换衣服。

今天是自家小妹十岁的生辰,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再穿着男孩子的衣服。

而且以后也不能这样,否则小妹越来越大,这成何体统? 心中如此想着,李重润口中却继续前面的话题道:“我改名并不是因为不尊重爹娘的礼物,而是因为我的名字和皇祖母新取的名字音重了,为了避讳而改的。

”他们的皇祖母取名为曌,同音的名字自然是要改掉的。

李裹儿这回没有再提问,她虽然没见过那位皇祖母,但通过她父亲母亲的只言片语,已经深刻体会到那位皇祖母的威慑。

李裹儿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家兄长改名字是在四年前,那么就是说那位皇祖母在四年前自立为帝了。

原来女子也能当皇帝……李裹儿心中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年纪尚且幼小的她还没有办法想象未来的她会离那个位置如此之近,近得几乎唾手可得。

现在的她更关心的是其他事情。

李裹儿乖乖地跟着自家兄长穿过后院,这个后院中的花圃已经改为了菜园子,她娘亲也亲自下地种些青菜补贴餐食。

他们住的地方就更为不堪,勉强算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几间破屋,再加上两个子宫中来的仆役。

不过此时京中来了人,那两个仆役都到前面伺候着了,李重润亲自到厨房烧了壶热水,又找了件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厢房。

他却没料到小妹的反应极大,看到他手中的衣服便迅速一扭头,冷然道:“我不穿!” 李重润耐着性子哄道:“裹儿乖,这衣服是干净的,而且你今天也十岁了,难不成以后都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你还要不要嫁人了啊?” 李裹儿咬牙切齿地低声嚷道:“我不穿别人的旧衣服!”她说完眼圈就红了,但这回却说什么都不让眼泪再掉下来,倔强地仰着头,强忍着泪意。

李重润一怔,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李仙蕙的衣服。

他们一家人被贬房州,倒不算是囚禁,也不会让他们随便到外面抛头露面,自然会给他们一些银两。

但这也仅仅够糊口罢了,剩余的钱帛自然是被有心人吞没,他们又哪里买得起新衣服。

有时在酷寒的冬天,他们甚至都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

李重润倒是不觉得李裹儿无理取闹,他小时候曾得过万般宠爱,高宗祖父在他满月那日就大赦天下,他一岁的时候就亲自册封他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

虽然幼时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但李重润也知道自家的父亲是曾经当过皇帝的,若不是皇祖母,他现在应该是当朝最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而他的小妹应该是他最宠爱的公主。

这个念头只升起了一瞬间,李重润就强迫自己把它重新压回了内心最深处。

不能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一家子现在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几年前他的六伯父,废太子李贤就在巴州自尽而死,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李重润不想知道也完全不敢去想。

伸手抚摸小妹柔软的发顶,李重润暗叹自己粗心。

李仙蕙只比李裹儿大一岁,但自然是有新衣服给大的先穿,等不能穿了在给小的穿,但李裹儿却从来不穿李仙蕙的旧衣服,这两个小妮子就像是天生不对盘一半,李重润没想到她们在这种事情上也较真。

细看了下李裹儿身上的男装,李重润阴霾的情绪忽然一扫而空,勾唇笑了一下道:“裹儿,你不穿仙蕙的旧衣服,怎么就肯穿我的旧衣服啊?”他以前都没注意过,这时才发觉小妹身上的衣服极为眼熟,应是他几年前的旧衣服。

李裹儿立刻别扭了起来,期期艾艾地吞吐道:“重……哥哥和仙蕙姐不一样……”她这回倒是记得了要改口,没把那个字唤出口。

李重润满意地笑笑,湿润了帕子,把小妹的脸和手脚都洗干净。

李仙蕙从小自立,但李裹儿自小却都是他带大的,这些活计做得倒是熟稔。

待把李裹儿擦得干干净净后,李重润对她笑了笑道:“裹儿,哥哥想看你换女装的样子,穿给哥哥看行不?” 李裹儿抿着粉唇,气鼓鼓地看着床上的那套青绿色的藕丝衫柳花裙,很久之后才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李重润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以后定要想办法,给小裹儿弄一套最最漂亮的衣裙。

公元698年洛阳 李裹儿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淡黄衫碧纱裙,这身高腰齐胸襦裙是她哥哥李重润在全家回洛阳之后,特意带 着她们姐妹去洛阳最好的绣坊定制的。

在这裙摆上还绣有莲花图案,花团锦簇,足足有七八层裙摆,从内 到外是从长到短,像是一层层莲花瓣一般,而且并不显得布料累赘,反而轻薄得随着行走步伐而荡出一片 片涟漪,像真的步步生莲一般。

而且她的双臂之上还挽着一条嫩粉色的披帛,和裙摆上的莲花颜色交相辉 映,今年已经十四岁的李裹儿已经初显窈窕身姿,这下更显婀娜聘婷。

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而且是新裙子!不是姐姐穿过的旧衣服! 虽然她觉得走在她前面的李仙蕙穿的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也很漂亮,但她已大大地满足了。

偷眼再往前看去,就看到了自家兄长丰神俊朗的背影。

李重润今日身着紫色襕衫,腰束玉带,佩蹀躞七事,头戴黑色罗沙幞头,足踏如意形乌皮六合靴,刚刚十七岁的少年玉树临风,即使走在御道之上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凝注。

李裹儿不知道自己全家被皇祖母召唤到东都洛阳是什么用意,但看自家父亲母亲皆喜气洋洋,兄长有穿上了只有皇子才能穿的极品衣衫,可见这是喜事一件。

心情放松的李裹儿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宫殿来,她的皇祖母称帝之后,便把洛阳定位都城,称之为东都。

东都洛阳的宫殿据说和长安的大明宫一样,也是凹字形宫阙,前为明堂乾元殿,又称万象神宫。

东西两侧如巨鸟羽翼一般飞扬的高大宫阙,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殿堂,;李裹儿自从进了洛阳城之后就一直仰望着这里,今日终于进得宫来,她的眼睛,就再也舍不得眨,生怕少看了一眼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注意她的李仙蕙秀眉微颦,落后了几步,凑在她耳边低声威胁道:“裹儿,少做这等没出息的样子,以后我们还要住在这里呢!”言下之意是要看以后可以看得够。

李裹儿吃惊地一掩唇,微讶道:“啊?以后我们就住这里?” 李仙蕙被李裹儿这蠢样气得没言语,偷偷拧了一下她的腰间软肉,微嗔道:“你啊!昨晚就知道穿你这碧纱裙了,果然没把爹爹交代的话听进去。

” 李裹儿极怕痒,连连告饶,两姐妹虽然从小就不对盘,但毕竟年龄相近,多年下来感情反而好得不得了,只是吵吵闹闹也是三天两头都免不了上演的事情。

李重润在前面听到两姐妹的笑闹声,回头关切地看了两眼,又无奈地笑着扭回了头。

李裹儿昨晚倒真的不是没注意听,只是没太放在心上罢了,此时回想起来,立刻牙尖嘴利地反击道:“仙蕙姐以后可不一定会住在这里哦!我记得爹爹的意思,好像是想要把你嫁给武家的二郎哦!” 李仙蕙闻言羞红了脸,却知道这是极可能的事。

而那位和她谈及定亲的武家儿郎武延基,她几日前也偷偷央求自家兄长帮看过,得到评价很高,她也就放了心。

李仙蕙却看不惯李裹儿一脸轻松戏谑的表情,刺了回去道:“裹儿你也别着急,武家的好儿郎可多着呢,爹爹定能帮你选个好的。

” 李裹儿撇了撇嘴,并不当回事。

她父亲与武氏家族联姻的用意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若是她不满意的,绝对不嫁!相信兄长也会护着她的。

这样嬉闹之间,众人本来严肃紧张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穿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精致的西苑上阳宫。

上阳宫引洛水支流,穿宫而过,花圃中开满了娇艳名贵的花朵,据说一年四季这花圃中都不会断了颜色,就算是数九严冬时节也会剪采为荷,更别说现在正值盛夏之时。

上阳宫内造十六院中有一片人造海,海中还有仙山高出水面百余尺,假山嶙峋,令人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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