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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姜小沫憋宝下(1/3)

窦占龙料事如神,这一天是口北各个商号盘大账的日子,此时的财货最多。

果然在当天夜里,城外的大军突然哗变。

乱军一刀砍了统兵军官的脑袋,声称这狗官勾结八大皇商克扣军队粮饷。

各营将士纷纷呼应,叫嚣着去找堡子里的八大皇商索要粮饷,点起火把杀奔城门,又担心守军不肯开门,经过二鬼庙时,高声招呼乞丐、流民:“想发财的跟我们走,砸开商号,抢钱抢粮食!”二鬼庙四周的破砖窑里,住着成千上万个叫花子,庙里头也不下千八百人,大伙一听要去抢钱,心里都长草了。

锁家门恶丐当中,至少一多半做过强盗,都恨不得趁火打劫,反正天塌下来有当兵的顶着,不抢白不抢,谁愿意成天要饭啊! 大罗罗密正对着金蜡烛看亮儿,忽听庙外来了乱兵,忙从供桌后绕出来,分开众人挤到门口,肥硕无比的身躯往山道上一拦,口中断喝一声:“呀——呔!谁也不许去!我看哪一个敢动?”搁在以往,凭着他手中打遍了三十六个讨吃窑的掩身棒子,一众乞丐看见他就哆嗦,谁敢轻举妄动?此刻两手空空,如何镇得住那么多乞丐?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手里头怎么没抓没挠的?而且没有了肩上搭的团龙褂子,底气似也不那么足了。

成千上万的乞丐乱哄哄地往山下一冲,立时将大罗罗密挤倒在地,活活踩成了一个大肉饼! 数千乱军手举火把,裹挟着上万个乞丐杀到城门口,又有堡子里的乞丐跟着作乱,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

堡子里虽有驻军,却不敢接战,也拦不住这么多人,何况还有不少和乱兵串通一气的,纷纷扔下兵刃弃城而逃。

乱军和乞丐不费吹灰之力冲入城中,挨家挨户地撞开商号大门索要钱物。

有几位东家舍不得掏钱,或是钱不凑手,拿不出现成的银两,想要对付几句讨个活命,乱军不容分说,红着眼当场就杀人,然后有什么抢什么,比土匪下手还狠。

八大皇商财大气粗,各家都是墙高门重的深宅大院,如同一座座堡垒。

前院临街的一面开门做买卖,一大家子人,连带管家仆从、丫鬟老妈子,全住在后宅。

所谓树大招风,以往并不是没来过贼匪,各家也舍得花钱,雇了不少看家护院的武师,甚至备了火器。

可是这一次不同以往,院墙再结实,挡不住成千上万的乱军,家里那几杆老枪够干什么用的?前边的刚打躺下,后边的又上来了,搭着人梯翻进去,看见人就杀,看见值钱的东西就抢,家中女眷但凡年轻或有点儿姿色的,全让乱军裹在被褥卷里扛走了。

临走还得放把火,一时间火光四起,哀号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皇商中财势最大的肖老板,听说堡子里来了大批的乱军,乞丐也造反了,心知守是守不住了,想跑也跑不了,可叹偌大个家业,竟要断送在自己手上了,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一咬牙让店伙计打开大门。

老头儿胡子头发全都白了,肚子比二十年前又大出去两圈,拄着拐棍站在院子当中,赔着笑脸迎接乱军:“军爷辛苦,进来喝口茶,歇歇脚!”乱军折腾了小半宿,还真是又渴又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不怕一个糟老头子耍花活,当即闯入院子,用刀指着肖老板:“算你个老棺材瓤子识相,少抢你点儿!”肖老板命人端茶倒水,抬手往身后一指:“我们家的财货全在库房里,各位尽管自取,甭跟我客气,能拿多少拿多少!”一众乱军喝足了水,争先恐后拥入库房。

肖老板一使眼色,让店伙计在外面锁上库房大门,扯开嗓子怒骂:“挨千刀的王八蛋,上阎王爷那儿抢去吧!”下令点火,将进去劫掠的乱军全烧死了。

伙计们为了活命也把心放横了,纷纷点起火把、扫帚往库房里扔,众人拾柴之下火势骤长,霎时间哀号满室,阵阵焦煳之味直钻鼻孔。

不过城里的乱军、乞丐太多了,这场火还没烧完,后面的乱军又冲了进来,乱刀砍死肖老板,将整个大院套子抢了个精光。

损失最小的一家是福茂魁。

当年和窦占龙做生意收棒槌的姚掌柜,如今当上了大掌柜。

城里刚一乱,他就派几个得力的伙计上了屋顶,备好开水和救火的水激子。

等乱军围住福茂魁,他先命人以鸟铳示警,又拿水激子朝乱军喷射。

这种水激子青铜打造,四尺多长,专门用来救火,水柱能喷出数丈远,从里面射出滚烫的开水,喷在脸上、手上得秃噜一层皮,谁也靠不了前。

乱军无心恋战,在这一家耽搁久了,反让同伙占了先机,口北有钱的商号多得是,抢不了这家还有下一家,转头又去劫掠别的铺户了。

乱军和乞丐闹腾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撤出去。

平常有交情的弟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携带赃物分头逃遁。

有的啸聚山林落草为寇,有的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也有胆儿大的,回老家买房置地娶媳妇儿,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正所谓“贼过留一半,军过全不留”,经过乱军以及恶丐的洗劫,口北城里的商号十不存一,到处残垣断壁,面目全非,东家、掌柜的、伙计、家眷死伤无数。

老实巴交的百姓躲在屋里不敢露头,却有不少贪小便宜的地痞流氓,瞧见乱军跑光了,赶紧出来捡洋落儿。

这时候躲了一宿的都统大人也发话了,点齐兵马到处巡查,凡是在街上捡东西的,一概抓起来。

没过一个时辰,官兵抓了一百多人,一旦从身上搜出财物,就被视作乱军、流寇,当场枭首示众,稀里糊涂成了顶命鬼。

官府又张贴布告:哄抢商号、捡到财物的,限三日内上交都统衙门,既往不咎,否则一经查实,即以乱匪定罪。

很多胆小之人做贼心虚,送至衙门的财物堆积如山,都统大人又捞了一笔。

一张嘴难表两家事,回过头来再说那天夜里,城里城外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在杀人放火,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蹲在车马店门口的几个恶丐一合计,城里都乱成这样了,咱还等什么?进去把人一杀,抢了镇帮三宝,回去跟大罗罗密交差领赏吧!当即冲进院子,撞开屋门,凶神恶煞般一拥而入,看见窦占龙和姜小沫坐在炕上,一个抽着烟袋锅子,一个嗑着瓜子,跟前的茶壶里香气扑鼻,二位有说有聊还挺滋润。

几个恶丐气儿不打一处来,咒骂声中上前抢夺。

姜小沫按窦占龙说的,抡着掩身棒子便打。

他混过锅伙,下手又黑又狠,加之恨透了锁家门的乞丐,憋着一肚子邪火,这一通乱棒专往脑袋上招呼。

那几个恶丐见了掩身棒子,有如耗子见了猫,一个个心虚气短,躲也躲不开,避也避不过,被姜小沫三下五除二打趴在地。

窦占龙见时机到了,带姜小沫出了车马店。

二人骑上黑驴,避开乱军和奔逃的百姓,顺着小路上了祭风台。

在二鬼庙山门前下了驴,姜小沫瞅见被无数乞丐踩成了肉饼的大罗罗密,全身上下满是脚印子,瘪瘪塌塌的,流了满地的脓水。

想到此人作威作福的情形,他恨不得再去踩上几脚出出气,怎奈连汤带水的太恶心了,刚冲大肉饼啐了口唾沫,却见窦占龙已将黑驴收入账本,迈步进了庙门。

姜小沫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还骑在屁股底下的黑驴怎么变成纸驴了?他使劲揉了揉眼,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俩人进得二鬼庙一看,之前的四个蜡烛头仍然亮着,照得整座大殿一片通明。

那些个没随着乱军入城劫掠的乞丐,多是丐婆子及胆小怕事之辈,眼瞅着锁家门的大罗罗密让人踩扁了,城中又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均已卷了金银细软四散而逃。

整座二鬼庙里,从前到后连一个会喘气的也没有了。

姜小沫东瞧西看,千疮百孔的大殿中满目狼藉,讨饭的棍子、枣条、牛骨、破碗扔了一地,一件能换钱的东西也没瞅见,哪有什么堆积如山的财宝? 窦占龙让他别着急:“统领锁家门的头一代老癞王,染了一身‘花子疮’,有福不能享,有钱不能用,心中怨气冲天。

他自己用不了,别人也不能用,将从各处搜刮来的财货,尽数收入了二鬼庙八宝金光洞,由庙中的二鬼替他守着。

二鬼有名有号,一个叫‘白木鸟王’,另一个叫‘无皮相士’,身上各有一件异宝,白木鸟王的名为‘八宝金光洞’,无皮相士的名为‘撞宝石’。

穷王爷的子孙后代坐镇祭风台,个个跟祖上一样贪得无厌,洞中的金银财宝只进不出,越积越多。

外贼不仅打不开宝库,就连见也见不着。

上一代的帮主老罗罗密死得突然,如今执掌鞭杆子的大罗罗密又蠢又贪,连锁家门祖传的八宝金光洞在哪儿也不知道,更甭提进去了,所以才换了四个蜡烛头,妄想照出宝库的入口。

然则不得其法,如同瞎子点灯他白费蜡。

你穿上团龙褂子,一手拿掩身棒子,一手端破砂锅子,带着两个馍馍娃,按着我说的法子,尽可入内取宝。

千万记住我的话,金条银锭一概别碰,你一个人两只手,抓得了几个、背得了多少?只拿无皮相士身上的撞宝石,那才是无价之宝,切不可妄动贪念,因小失大!” 姜小沫听窦占龙说了憋宝的法子,真乃匪夷所思。

他打小就不是怕事的人,此刻也得给自己壮壮胆,嘴里念叨:“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当在锅伙里抽了一支黑签。

迈过这道坎儿,从今往后一马平川!迈不过去,那也是命里该着!” 窦占龙交代清楚如何取宝,指点姜小沫在怀中揣上一支火烛备用,穿了团龙褂子,扎紧裤腰带,左手端了破砂锅子,里头搁着两个馍馍娃,右手攥着掩身棒子,盘腿坐在供桌当中。

他又取过四个蜡烛头,逐一摆在供桌四角,然后坐在一旁,一口接一口地嘬着烟袋锅子。

憋宝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最忌虚言妄语。

窦占龙之前告诉大罗罗密的没错,只不过话到嘴边留了半句。

蜡烛头是能照宝,但是你得有憋宝的眼力才行。

但见他瞪着一双夜猫子眼,借烛火辨明了二鬼庙中的宝气方位,叼着烟袋锅子不住喷云吐雾。

姜小沫让烟雾呛得连声咳嗽,眼都睁不开了,越睁不开越犯困,上下眼皮子打架,迷迷瞪瞪忍不住要打盹儿。

恍惚中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地往上升。

他心里吃了一惊,猛然回过神来,见脚下踩着一根粗大的木梁,足有三尺多宽,似乎置身在二鬼庙正殿的大梁之上,可是往上看不着顶,往下看不着地,好似悬于半空中,前后也看不到头。

他横下心来,奓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木梁当中卧着一只大黄猫,浑身上下没长半根杂毛,仅在头顶有个白斑,形似飞鸟。

姜小沫长这么大,野猫野狗可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猫,都快赶上老虎了! 这小子胆又大手又欠,惯于招猫逗狗,看此猫酣睡不起,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将掩身棒子夹在胳肢窝底下,腾出一手就去扯大猫的胡须,怎知须毛如同尖刺,险些给他的手扎穿了。

姜小沫一气之下又抬脚去踹,“哐”的一声,恰似踹在一口倒扣的大铜盆上,大黄猫仍是纹丝不动。

姜小沫倒也不慌,按窦占龙交代的法子,拿掩身棒子在猫头上敲了三下,声如击磬,铜声泠然。

果如窦占龙所言,大黄猫缓缓睁开了一只眼,溜圆的眼珠子直冒绿光,与寻常的猫眼并无二致。

紧接着一眼睁一眼闭,尾巴稍微摆了两下,仍是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看见眼前这个大活人。

姜小沫又拿掩身棒子敲打猫头,大猫才把另一只眼睁开。

这个猫眼珠子可了不得,亮如金灯一般! 姜小沫只觉眼前一花,竟似被那道金光裹住,电光石火间坠入了一座灯火通明的石窟。

他四下里一看,穿成串扎成捆的大小铜钱堆积如山,一箱箱的元宝没遮没拦,全敞着盖子,不是锁家门的宝库还能是哪儿?至此他恍然大悟,合着猫眼珠子就是“八宝金光洞”! 咱不能说姜小沫出身贫苦,虽然他爹娘只是江湖艺人,一辈子没发过大财,充其量只是小门小户,可也从没让他缺吃少穿。

直到他一弹弓子打翻了马车,惹上了鱼锅伙的混混儿,为了三百两银子的赔偿,落得家破人亡,这才知道人命不如铜臭。

又从天津城打着三岔板讨饭来到口北,一路上忍着饥寒,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气,不都是因为穷吗?此时落在八宝金光洞中,骤然见着那么多金银财宝,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有心伸手去拿,却又寻思:“憋宝的再三嘱咐我,不能贪小便宜吃大亏,我可跟人家满应满许了,如若犯了小粘了手,即使只拿上一枚铜钱,出去也得让憋宝的小看了我。

” 姜小沫心高气傲不肯栽面儿,自己跟自己说:“什么金银财宝,我当它们是钱就是钱,我不当它们是钱那就是土!”当下在宝库中转了一圈,来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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