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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Flower.医者(1/3)

我爱他隐忍沉默,我爱他心知所有;我怕他孤独远行,我陪他不知回头。

[楔子·黑与白] “139号,封华,7号窗口,探视时间二十分钟!” 狱警洪亮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或许是设备已经不新,伴随着电流的嗡嗡喳喳。

大厅里原本已经挤了不少人,隔着一层防弹玻璃,里里外外的人都尽量对着话筒用力而大声的交谈,这是每月一次的监狱探视时间,一直有家人记挂的那些人,无疑会多一些幸福感。

但是干净的囚衣上标着139号号牌的封华,却并不像其他犯人听到召唤时那样激动,他甚至没有加快自己的脚步,而是略有迟疑。

他进来第六年了,还有一年,他就可以恢复自由。

但这是六年来第一次有家人要见他。

作为经济犯,狱警们对他并不苛刻,何况家人打点一直丰盛,只是好奇问起为何从未有家人探视时,封华也总是垂头不语。

因此跟在他身后的狱警小张好奇的朝7号窗口外张望。

窗口外坐着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张酷似年轻明星的脸,即使是在这铁灰色基调的严肃空间里,也是足够引人侧目的存在。

但更让人觉得特别的是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人时似乎表情温和,但抬头间,那眼神但却有着难以回避的洞穿一切的犀利。

小张暗想,他倒是很适合做警察。

他终于想起第一眼时的隐隐熟悉感来自何方——那年轻男人的脸,和身边的囚犯老头封华有几分挂相。

封华在指定的位子坐下,他也注视着玻璃外的那个人,他的儿子封信。

他们竟然已经六年未见。

他猜想封信恨他,因为封寻。

最初的时候,他也恨自己,恨到觉得自己今日处境是罪有应得。

但是日子太长,活着的人太容易寂寞,渐渐的他已经想不起女儿的笑语和眼泪,那些感觉在渐渐远离,他现在只渴望回到自由的那方蓝天。

他注视着儿子,眼睛里慢慢浮出一些欣喜和激动,更多的是犹豫和怀疑。

封信也注视着父亲。

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尖在不争气的微微颤抖,他极力掩饰着这种失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握出异样的白。

不是单纯的恨,也不是简单的爱。

那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头发已经显出花白,皱纹也刻进眼角,在貌似温和谦卑下的眼神,依然能捕捉到一线昔日的专横霸道。

就是这样的专横无情,害死了封寻。

想到封寻,他猛的闭了一下眼睛。

【要好好的活下去,像最健康的狮子,在阳光下散步,在森林里打盹,不害怕,不内疚,也不恐惧。

】 整理封寻的遗物时,他翻到一本她爱读的外国小说,里面有一段这样的句子,她用红笔划了线,纤细的字体在边上写着:哥哥。

边上是个大大的笑脸。

他无视了她的愿望,一意孤行的以恨为剑,走进了阳光永不升起的黑暗之城里。

捱过心里几秒痛苦的痉挛,他慢慢的睁开眼睛,已经恢复平静。

封华把儿子反应都看在眼里,更増几分狐疑。

两人都拿着话筒,却迟迟没有发声。

操心的小张在一边看表,很快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会见时间难得又紧迫,谁不是争先恐后的说,这里倒好,一直在大眼瞪小眼。

“爸。

”终于还是封信打破了沉默。

“嗯,你长大了。

”封华松下一口气。

“你老了。

”封信不动声色。

“你妈的墓每年都去扫过吗?”这是封华最挂念的事。

“嗯。

” “奶奶呢?” “嗯。

” 都没提封寻,也没提爷爷,名为父子,彼此间却有着那么多不可触碰。

再次沉默。

探视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分钟,小张提醒。

“爸,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您。

”仿佛下定了决心,封信慢慢的把话筒贴紧自己的脸。

“什么?”封华问。

“当年,你害死了阿寻后,我恨你,恨到想要杀了你。

”封信轻声的,却一字一字,让每个音都清楚的传进封华的耳里。

他看着封华突然间扭曲的脸。

封华怒火翻涌。

即使是封寻出事后那些天,封信也从未这样大逆不道的直接攻击过父亲。

“但我更恨我自己,我竟然没有勇气杀了你,我甚至不敢像现在这样,大声的说出我有多恨你。

”封信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小张惊讶的看到,这个一直表面平静温和的年轻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涌现出那么多直接汹涌的情绪。

“所以,我做了一件事,我偷偷摸摸的找了一个女人结婚,那个女人家里很有权势,施了一点点压,就让您判了七年。

虽然当时您确实有重大的税务问题和其他经济问题,我不多此一举,您可能也会判刑。

但我那么不放心,怕您神通广大会安全脱罪。

” 封华猛的站了起来,双目怒张,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可怕异响。

六年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当年无论怎样托关系,散家财,仍然被判了重刑。

然而,真相却在这里。

他的儿子! 他亲生的儿子! “小畜生!你这个小畜生!我宰了你,等老子出来一定要宰了你!………”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从封华的嘴里倾泻而出,他嘶吼着摔了话筒,状若疯狂的扑向玻璃,额角狠狠撞上的一刻,发出巨大骇人声响。

小张和另外一个狱警迅速把他制住,像制住一条突然失控的狗。

没想到多年来老实规矩的封华居然也有这样一面,果然所有的犯人都是定时炸弹。

小张这样想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

他看到那年轻人也已经怔怔的放下了话筒,所以,没有人听到他最后一句低语。

“阿寻,对不起。

” 32、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手机的欢快铃声在客厅响起。

“喂!程安之!我的手机落在家里啦!我现在打车快到小区门口了,你给我送下来呀!”七春的大嗓门在电话里响起。

“遵命女王大人!我就下来啦。

”我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从沙发上拿起七春的火红外壳新款手机,顺便看了一下钟才八点半,昨晚一夜无梦,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门。

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七春正在出租车后座上向我张牙舞爪的挥手,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姑娘,戴着夸张的大流苏耳环涂着艳红的唇膏冲我笑,我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着她们的车开成了赛车般呼啸而去,我不由想到最近我和她都各自早出晚归,竟然很少在一起谈心,连彦一回来的事都没来得及和她八卦,心里涌起了一阵淡淡的失落感。

反正已经出门了,我想了想,决定干脆去风安堂一趟。

去前没有给封信打电话,倒是在路边小店买了一枚纽扣电池。

风安堂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带着微苦的警醒,染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衣襟上,钻进毛孔里。

我很喜欢中药的还没有煎熬前的这种气息,封信的身上就有着这样清淡的味道,宁静悠远,古朴明慧。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小岑正在一间诊室的门口帮忙喊号,大厅里病人很多,正是最忙的时间。

封信周一到周六几乎是全天出诊,但是即使经常工作到下班后,仍然远远无法满足慕名前来的病患。

我准备偷偷看他一眼就走,免得耽误他工作,却意外的发现他的诊室门口今天并没有挂他的牌子,挂的是另一个名字:封柏南。

那是封老爷子的大名。

封老爷子现在已经很少坐诊,封信一向孝顺,如果不是有特别走不开的事,比如要去外地开会或出诊,他都不会让爷爷来替班。

我瞅个空子拉拉小岑,她正在和一个意欲插队的病人百般解释,一扭头看到我,圆圆的脸蛋顿时绽开了花。

我说:“人呢?” 她会意的朝诊室里努了一下嘴,依稀能看到封老爷子一头飘逸的银发。

“不知道!”她朝我喊了一嗓子:“好像说是去妹妹那了。

” 这时我好像看到封老爷子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我,我心虚的朝边上闪了闪,想了想,对小岑说:“我来帮你看着号,你去药柜那帮忙吧。

” 我一边把着门按挂号次序核对病人的身份,一边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

抱着孩子的愁苦父母,操着外地口音的面黄妇女,教授模样的老人,充满希望的年轻夫妻。

这小小的诊室门口,仿佛是一个浓缩的世界,上演着各种心事,轮转着悲欢离合。

我想起自己得的那一次莫名的午后低烧,所有的仪器都无法检查出确切的病因,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却又跌回绝望,几乎在短短的一个月里,磨灭了人的所有意志与坚强。

那种地狱般的经历,不是身临其境的人,大概永远也不能想象。

也就是那时,我辗转于无数病友间,在现代化的大医院里如游魂般飘荡,才知道,原来这看似人类已经上天入地的时代,依然有着那么多无法攻克的疾病,无法解释的症状。

在我的病始终无法确诊的那段时间里,我不断的被医生们推来推去,在各门诊间反复做着无意义的重复检查,那时我其实不怕死,我怕的是失去最后的希望。

只要有一个医生,愿意温柔的接待我,告诉我他还会努力,他不会放弃,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而现在,这些满怀着希望而来的病人,在他们的眼里心里,封信,是不是就是那一线希望? 来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被现代医学抛弃,宣告无解的病人,他们抱着对生命的最后一线挣扎找到这里。

中医长久以来被质疑被边缘,却又总在人们生命的关键时刻,承担着那一线生死幻灭的责任。

我第一次重新审视起封信的职业。

他从来都不是平凡的人,所有的选择看似平静,对他来说,却都总有背后的惊心动魄。

依稀间,仿佛看到多年前那衣衫单薄的少年,以头抵地,寂然失声。

我眼眶发热。

大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排队的病人和家属都骚动起来,一个个伸着脖子朝外看。

然后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个消瘦干巴的老太太颤颤的走了进来,老妇人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卷东西,深红的布面和金黄的穗子,竟似一面锦旗。

男人扶着老太太小心的挪动。

刚到诊室门口,就见老太太双膝一软,直直的跪下了,同时形如鸡爪的手将锦旗抖开,浑浊的哭喊声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响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乱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我赶快伸手去搀老太太,没想到这老人看似瘦小,力气却不小,执意跪着,把锦旗高举过头,如同行古礼一般,双膝纹丝不动。

封老爷子也出来了,看老太太哭得伤心,一边矮身亲自去拉人,一边听那个中年男人翻译老太太的话。

原来老太太患有近十年的失眠症,失眠是常见病,但老太太症状之严重,令她几乎生不如死。

十年来,她每天都要借助大量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个两三小时,而且有强烈的畏冷症状,连夏天都要盖棉被。

这样的病,不是绝症,但却如同附骨之蛆,一点点将人啃噬逼疯。

一次次求医,一次次绝望。

她老伴已逝,生无可恋,多次试图自杀,儿女不得不轮流陪守。

两个月前,在C城工作的儿子听同事谈到风安堂的封信,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老太太接来一诊。

第一次问诊时,年轻的封信在老太太眼里,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那么多名医都看不好的病,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里出现转机? 老太太原本就是爆脾气,当日见到封信后几乎当场大闹医馆,觉得儿子愚弄了自己,存心折磨她。

是封信的诚恳劝慰打动了老太太,他一次开出十二副药,让老太太一定试一试。

十二副药后,奇迹出现了,老太太的睡眠竟然真的有改变,虽然仍然要吃安眠药,但睡眠时间有明显増长。

之后老太太继续问诊过两次,一个月后,她几乎可以脱离药物入睡,畏冷症状也基本消失。

中年男人含着眼泪诉说着,我注意到周围的病患有些也偷偷的抹了眼泪。

也许病中的人,最能懂得病过的人的心情。

那些对别人来说仿佛路边新闻的经历,对身在其中的人,却是日日生不如死的绝望与疼痛啊。

老太太一直跪在地上哭喊着一句话。

边上有人听懂了,说她喊的是“封医生我不用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溜到封老爷子面前,捧着从小餐厅打来的饭菜很狗腿的叫爷爷。

顺便瞄了一眼墙上挂满的各种锦旗,各种“封医生”“封信医生”的字样,看得我心花怒放。

封老爷子刚刚用假牙啃完一块排骨,乐呵呵的瞅我:“小程丫头,刚才就看到你了。

” 我说:“看您忙,我就一边呆着。

” 老爷子嘿嘿嘿:“来找封信?” 我摇头:“来陪您下会儿棋。

” 听说老爷子好中午来一局,只是段数太高,杀得医馆无敌手,所以没人陪他乐了,寂寞得很。

果然一听说来一局,封老爷子立刻双眼放光,排骨也不啃了,碗一推叫嚷起来。

我也匆忙扒了几口饭,把棋盘摆好。

看老爷子手痒难耐的样子,我趁机说:“封爷爷,您水平这么高,要是我侥幸赢了一局,您能不能奖我点啥?” 封老爷子双眼一眯。

我暗想自己是不是太现形了。

停了三秒,老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边笑边毫不客气的开局。

“丫头,你赢我一局,我就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封信的事!” 我大喜过望:“来了!” 一个半小时后。

我愁云惨雾,老爷子斗志昂扬。

原本想着从小被老爸当陪练多少有些基础,没想到老爷子酷辣狠厉,竟杀得我没一点儿胜算。

眼看到了下午的出诊时间,老爷子神采奕奕,毫无倦色,我丧志的告饶。

封老爷子各种意犹未尽,跟个小孩儿要糖果似的缠着我说晚上再去他家陪他来两局。

我佯做苦闷状摇头:“不来了,跟您下棋太绝望了。

” 老爷子不甘心:“丫头我下次让着你点。

” 我说不要。

看我意志坚决的收拾棋盘,老爷子小急起来。

眉毛胡子都抖了抖,他抓了我的一只手道:“封信今天到封寻那去了!” 我说我知道。

他挠挠头,看看门口已经在催促的病人们,下定决心般一拍大腿。

“晚上再陪我玩几局,赢不了我也送你一个事儿!” 我立时笑得阳光灿烂。

“那我在外面等着,五点陪您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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