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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顾觉非。
那一刻,顾以渐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凡认出他手中这手札来历的人,开口莫不与陆九龄一样。
这一道上走过来,他其实听得已经很多,很多了。
甚至…… 这六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在听见。
握着手札的手指,慢慢便紧了一些。
只是站在他面前的陆九龄,并未观察到这个细节。
顾以渐的脸上,也没有露出更多的端倪,只恭谨回道:“回陆大人,暂时还未有兄长回府的消息。
目今只有觉远方丈传回来的一道手札,说是巳时时候,兄长已离开雪翠顶,从后山下山。
” 陆九龄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既然下山了,这不就是快了吗?从京城山外,回到内城,速度快的话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 “可……” 顾以渐身上,是带着一股名门贵公子的气韵的。
此刻他原应该很高兴,却偏偏笑不出来,声音里夹杂了几分驱不散的苦意,带了几分滞涩开口:“可山上,还有一片残雪,并未化干净。
” “……” 那一瞬间,陆九龄脸上才扬起的笑容,便僵住了。
站在他们身边一直听着的陆锦惜,也是瞬间错愕,然而眨眼便变成了可乐:这一位顾大公子,真是屡屡出人意料啊。
所有人在知道他那一句“雪化了就时下山”之后,巴巴地盼着山上的雪早些化干净。
可现在雪翠顶都还盖着一片残雪呢,顾觉非却下山了。
难不成,是心里的“雪”化了? 陆锦惜原是这样想的,也曾这样对叶氏说过,可在听见顾以渐说这一番话之后,却莫名有一种打消这个念头的冲动。
对这一位众口相传,颇具传奇色彩的顾家大公子,她实在没有自己的接触,一切从传言上推断,也势必不够准确。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又怎么可能看得分明? 不过么…… 眸光从顾以渐那握着手札的手指上移开,陆锦惜依旧是那么不动声色,心底却多了几分了然的味道。
她没有说话。
陆九龄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只能安慰:“总归先下山了就是好事。
你兄长,原也很孝顺的,没道理不来。
且放宽心。
” “愿承您吉言了。
” 顾以渐谢过了陆九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信心,又躬身道:“此事刚才已经禀过了父亲,如今前厅诸位大人都在了。
以渐还要回屋换上一身,才敢去拜见。
如此,不敢多扰老大人。
” “待会儿前厅见便是。
” 陆九龄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点了点头,由着顾以渐给他行了礼,便看他带着那一拨下人,在长廊上走远了。
眼见得人没了影子,他才长长叹了一声:“让先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
向来是最好的脾性,怎么忽然就闹翻了……” 让先,乃是顾觉非的字。
陆九龄与顾太师交好,是习惯用表字来称呼顾觉非的。
陆锦惜也听了出来,对这“最好的脾性”几个字,总觉出几分微妙。
她心底好奇起来:“父亲与顾老太师交好,怎么也不知道顾大公子这件事的内中情由?” “一个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一头,一个年纪虽轻,道行却也是不比他父亲浅上多少的。
闹起事情来,云山雾罩的一片。
除了他们自个儿,满京城知道内情的,怕都数不出一只手来。
” 陆九龄往前走着,大摇其头。
他倒是把找女婿那件事暂时给忘了。
陆锦惜也就轻轻松了一口气,但对他这话里太高的评价,又有些不理解:“可当年顾大公子,虽厉害,可也不过只是个探花,也刚才入了翰林院当修编。
他,有您说的这样厉害?” “怕只比我知道的还要厉害许多呢。
” 陆九龄在宦海浸淫,年月其实也不短了,有的东西,会有些冥冥的感觉。
他笑了起来:“为父混到这把年纪,江南士林里认识的名士两只手数得过来,三教九流里下等一些的一概不识,除却朝上政学要事之外,也无甚旁通。
为官三十载有余,至今也不过是个礼部尚书,勉强在皇上那边混了个脸熟。
” 其实这已经很不差了。
毕竟陆九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身,礼部在六部之中也并非最有实权的那一种。
一介文人,官至此处,其实已经很显赫了。
“可是这一位顾大公子,六年前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陆九龄摇了摇头,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兴叹的味道。
“江南士林,他游学时候,已结交了一半,无不对他心悦诚服。
” “这算是‘才气’。
” “因读万卷书,敢行万里路,三教九流,民生疾苦,他亦耳闻目睹。
” “过金陵曾为河工事建言献策,解了那一年江上水患。
” “经沧州,又因缘际端过了一窝贪官污吏,抄来的银钱充实了国库大半。
” “甚至一路向西北,去了边关,看了天山,更与西域诸族有过往来……” “这便是‘仁圣’。
” 陆锦惜听到这里,已有一种隐隐的头皮发麻之感。
陆九龄的话,却还没完。
“更不用说,当今皇上龙潜府邸时,便与他有伴读之谊。
” “那时他才华便已卓然盖世,皇上虽大他好几岁,却视他亦师亦友。
即便是后来登基,对他的态度亦不曾有太大变化。
” “换了旁人来,谁又能一直有这么个不卑不亢的态度?” “这便是真正的正心持道的‘君子’了。
” 才气,仁圣,君子。
真真是白璧无瑕,天衣无缝…… 那一瞬间,陆锦惜都险些要被陆九龄这一番盛赞给折服了。
可她脑海中,永宁长公主的话,却十分何时宜地蹦了出来—— “顾觉非的确是不择手段,且性情诡谲,狡诈难测。
可对着他爹么,也不一定就能狠心绝情。
再说了,京城如今这一盘棋,正正好在点上,他又怎么舍得不回来?” 不择手段,性情诡谲,狡诈难测。
永宁长公主给的评价,对比着陆九龄这“才气”“仁圣”“君子”的评价,真是一个在天上,高不可攀;一个在深渊,恐于细思。
陆锦惜只觉诡异到了极点,那头皮发麻的感觉,不仅没下去,反而又上来一层。
一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接陆九龄的话。
幸而,陆九龄也不过就这么感叹几分。
“他才二十三岁,已经做了为父这花甲之年都做不到的事,又岂是池中之物?觉远方丈的手札说,大公子从后山下山。
想想,今日去的那些人,只怕都要扑个空了……” 去的那些人。
陆锦惜也走在回廊下,忍不住便向着很远很远那大昭寺的方向看过去…… 太师府里,是枝头染嫩绿,新燕啄春泥。
可越过这一片江南园林的景致,头顶便是澄澈净蓝的天空,越到那一片山峦边,便越干净,连白云都看不到几分了。
今日不是上香的日子,可大昭寺的山门前,却似乎比往日还要热闹。
觉远方丈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着下方那热闹的人群,一时倒没忍住,摇头笑了起来:“任是你顾觉非精明一世,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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