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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轻轻放在他胸口,带着羽毛一般的温柔,她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心酸,“二爷,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那我今天来,就当是告别。
” 锦绣终于站在长三码头前。
沁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码头上江潮湿润的气息。
隔着岸,对面远远的江火连天,那是成片成片的货仓和货船;回过头,身后是上海滩相映生辉的璀璨霓虹。
沿着江岸,慢慢走上码头的台阶,一直走进去,地方越来越熟悉,这里她曾经来过,那一晚就如同现在,沿着那盏风灯的亮光,走近那扇黑色的铁门,一直走到左震的身边。
可是今天晚上,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石浩走到她身边,“等一等,锦绣,我去跟二爷说一声。
” “不要。
”锦绣拉住了他。
如果改变不了就要失去他的事实,那至少,在面对结局之前,让她能够好好地静静地再看他一眼。
石浩不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咬了咬牙,算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得豁出去了;待会儿二爷要是罚下来,他担着就是! “那你进去吧,二爷就在里面。
” 锦绣看着面前那扇门。
石浩说,左震就在这扇门里面。
可是站在门前侧耳细听了很久,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沉寂得仿佛是空的。
屏住了呼吸,锦绣伸手轻轻地推开那扇门,淡淡的灯光迎面而来。
屋子里并不算凌乱,桌子上成堆的账册和单据也都井井有条,看样子,左震仍然维持着正常的工作。
只是现在这一刻,他正枕着椅背仰靠在椅子里,双脚架在桌面上,闭着眼,叼着根烟——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都发涩,地上满地的烟头。
静静站在门口,锦绣不敢呼吸,不敢眨眼,仿佛生怕惊动了他。
终于看见了左震。
到底多少日子没见了?想不起来,只觉得好像在做梦,恍若隔世。
就算上次在百乐门,她也不曾有这样的机会,这样安静不为人知地看着他。
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跟他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也是这样闭着眼坐在这张椅子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
她也曾经这样,偷偷看着他的侧脸,却一不小心,被他逮了一个正着。
这中间的时光,不知道都流到哪里去了。
那时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细微的甜蜜,淡淡的慌乱,心底深处一阵一阵深深的悸动……当时滋味,还点点滴滴都在心头,可是那一天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这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一样英俊而略带着疲惫的侧脸,她却再也没有勇气走过去。
如果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她还会不会记得他的样子?锦绣的目光,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地掠过左震的眉毛和眼睛,那么小心那么慢,像是生怕自己记不住。
“咳咳。
”好像被烟呛着了,左震咳嗽了几声,略欠起身子,把烟头按熄。
大概是咳嗽震动了还未痊愈的伤口,他抬手压了一压。
锦绣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咙口。
左震一抬眼,却不经意对上了一双美丽而担忧的眼睛——他怔住了。
像是怀疑自己看见的,他一时失神,“锦绣?” 声音很沙哑,沙哑得已经不像是左震的声音,可是这轻轻两个字,仿佛带着灵魂深处的渴望。
锦绣不敢回答。
再听见他叫一声“锦绣”,忽然整个胸口都酸了,那刺骨的酸楚一直沿着鼻梁袭上来。
可是不能哭,只怕视线一模糊,就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是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不知怎么了,也是一样的沙哑。
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
左震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他看错,不是在做梦,真的是锦绣,她就站在他面前。
他沉重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整个胸口都震痛——伤口初愈,禁不起刚才的呛咳,可是真正震动了他的,不是伤,而是站在门口,远远望过来的那个荣锦绣。
锦绣轻轻反手关上背后那扇门。
“我知道,你不一定想见我。
”她静静地道,“可我还是来了。
左震,我有话想问你。
” 回答她的就只有沉默。
锦绣接着问:“你是真的相信,我会串通麻子六,来陷害你?” 左震眉头一蹙,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冷,仿佛是层冰霜,叫人看得心都凉了。
锦绣没有移开视线,就那么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是啊,麻子六已经死了,这件事,从此死无对证,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形,再也没人可以证明。
可是,我知道你心里,从来没有相信过麻子六的话。
” 左震的脸上,慢慢掠过一个淡淡的笑,三分苦涩,七分自嘲。
“我知道,麻子六骗了你。
他连我都能瞒得过,骗你又有什么难?”他停了停,才道:“这件事你不用解释。
” 真正让他放弃的理由,不是她的上当被骗,而是她的“心有所属”。
是什么,叫她如此急切跟着麻子六踏出宁园的大门?是什么,叫她隐瞒着左震偷偷取出他的信物? 忽然之间,她明白过来,当日左震的心灰,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爱的是她,可是她心里想的是别人。
他那么相信她,可是她相信的是别人。
那一天,一念之差,无可弥补。
“不用说了。
”他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倦,“你走吧。
” 够了锦绣,他已经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
在这段伤重的日子里,分不清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痛,刀割一般,在他清醒和模糊的边缘,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地煎熬。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过,四周越安静,仿佛心里越清醒;可就算是彻夜地失眠,第二天还是要一如往常地站在人前。
他是左震。
是青帮的龙头,无数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就算伤得再重,他也要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他就算心再乱也半分不能动声色。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平静沉默的背后,是一天比一天的不堪重负,那一点一滴绵绵不绝的刺痛,仿佛能把人心蚀穿,时刻缠着他从来就没有消散过。
时时刻刻都要跟自己的感情作较量,时时刻刻都得压抑自己对她的渴望——他实在已经精疲力尽。
这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他怎么能不知不觉陷落到这种地步?她不算得最好,不算得最美,甚至她心里眼里只有别人,从来不曾把他放在心上过……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荣锦绣,却能在他的世界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麻子六说得好,青帮龙头左二爷,真是好胆色,带着一把没上子弹的枪,就敢单枪匹马地自投罗网!到此为止吧锦绣,不要再逼他继续闹着这种荒唐的笑话。
可是他听见锦绣的声音,固执地响起:“我不走,除非你听完我要说的话。
” 左震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那一天的事情,他已经一个字也不想再提起。
她已经亲眼看着,那个上海滩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青帮左震,那个再凶险再艰难也没皱过一下眉头的左震,却为了一个女人乱了方寸,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就算这样还不够?只要他放手,从此她就可以如愿以偿得到向英东,难道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石浩!”左震蓦然一声断喝,震得窗玻璃都仿佛簌簌一阵乱响。
门“砰”的一声开了,石浩慌张地冲了进来,“怎么了,二爷?” “我有没有说过,谁也不准进来打扰?”左震厉声道,“叫你带人守着外面,你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石浩涨红了脸,“不是,二爷……其实,荣姑娘是我找来的。
我看二爷这些日子也惦记着她……” “连我惦记谁,你也都知道?!我吩咐什么,你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这长三码头,我看也该轮到你石浩当家作主了,行,这龙头的椅子我也早就坐腻了,过来,换你坐!” 石浩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几时见过左震这么失控地震怒? “二爷,我……我哪敢啊……”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从今天开始,就别再叫我二爷!”左震的脸色也铁青,“我没你这种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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