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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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轻易说一辈子,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1/3)

“何时回法国,我自有安排。

您老先休息,我带着绛香到处走一走,让她心里有个数。

”黄阿姨这样对老太太说着,领绛香上了楼。

黄阿姨说“到处走走”的时候,绛香觉得她有些夸大其词,一个家吗,又不是一个公园,用得上“到处”这个词吗?等到楼上楼下这一通转下来,绛香才知道“家”和“家”的概念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大家”。

“家里还有谁呢?”绛香小心翼翼地问。

“三个人。

”黄阿姨说。

“都是谁呢?”绛香问。

“我,她,还有你。

”黄阿姨说。

“您不在的时候呢?我没来的时候呢?”绛香吃惊。

“就她一个人。

” 绛香忍不住说:“一个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大的房子呢?” 黄阿姨说:“我妈从小是在一个大院子里长大的,那院子到底有多大,你是想象不出来的。

她喜欢大房子,大院子。

以前满足不了她的愿望,等我在国外有了钱,就为她买了这个房子。

她不喜欢别人和她住在一起。

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独身惯了。

现在,她越来越老了,一定要有个人陪伴她。

” 绛香默默地点点头。

在其后的一段时间内,黄阿姨又详细地教会了她各种设备的使用方法和老奶奶的习惯。

老奶奶姓贺,祖上很有来历。

当绛香适应了各种基本礼仪和规则之后,黄阿姨飞走了。

临走之前对绛香说,如果老奶奶猝然死亡,绛香也不必害怕,只需按这个号码给她打个电话,她自会处理。

那是一个记载着长长的电话号码的白纸卡,绛香把它像救命符一样默念了好多遍,确信自己完全记住之后,珍藏了起来。

绛香心中忐忑,怕哪一天意外毫无征兆地降临,但为了生活,她必须坚持下去。

好在贺奶奶眼前并没有露出立刻要死的模样,每天都虚弱而坚定地活着。

绛香的到来让贺奶奶看到了生命的最后目的,在这之前她以为自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现在,上帝把一个白纸一样的小姑娘送到身边,天意啊。

贺奶奶的作息很有规律,她让绛香也按照这个规律走。

如果她睡觉了,绛香也要睡;如果她醒来了,绛香也要清醒如飞檐走壁的野猫。

老年人的睡眠如同蛛丝,细碎而短暂。

睡的时候恍若醒着,有一点动静就飞快地展开皱纹重叠的眼皮,眼光浑浊而犀利。

醒的时候如同睡着,你若说话,她可以长时间地不理睬你,但你不能不说。

如果你停下嘴唇,她会在第一时间指教你。

当她指教你的时候,你必须要精神抖擞地回答她,好像应对教授的提问。

贺奶奶以前上过教会学校,她第一次看到绛香岔开双腿坐在椅子上时,说:“你让我想起了黄飞鸿。

” 绛香不知道黄飞鸿是谁,就说:“他是你们家的亲戚吗?”绛香知道贺奶奶嫁的是黄家。

贺奶奶说:“我们家是望族,哪有这样的亲戚!他是一个土匪。

” 绛香不知道自己和土匪有什么关联,贺奶奶看出了她的疑惑,就说:“一个女孩子像你那样坐着,就是黄飞鸿了。

” 贺奶奶示范了一个优雅的跷腿动作,让绛香依葫芦画瓢。

这个动作让气息奄奄的贺奶奶咳嗽了许久,差点没背过气去。

绛香完全不知道优雅是怎样蕴含在女子的两腿之中,干着急不得要领。

幸好她很瘦,两条腿骨虽说像铅笔般坚硬笔直,多练习几遍,姿态也就基本说得过去了。

贺奶奶让绛香把一些白纸裁成扑克牌大小。

绛香把纸片递到贺奶奶手里,贺奶奶说:“这是什么?” 绛香老老实实地回答:“纸片。

” 贺奶奶说:“这不是纸片,是名片。

” 绛香看着空无一字的白纸发愣。

贺奶奶说:“写上你的名字。

” 绛香就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贺奶奶说:“把它递给我。

” 绛香从来没有过名片,当然也不会递名片。

她想了一下,就像给人递一张饼那样,端给了贺奶奶。

贺奶奶没接名片,她的胳膊已经虚弱地抬不起来了,但她吐字依然清晰明确。

“很好,你用的是两只手。

你是一个懂礼貌的孩子,你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名片就可以了,不必满把抓着,好像谁要抢走似的。

” 又演习了几遍,绛香顺利过关。

绛香机械地把纸片收拾起来,贺奶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 绛香说:“我在想什么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 贺奶奶说:“你在想,我一个做保姆和护工的人,什么时候会用得上名片呢。

” 绛香说:“您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名片的。

” 贺奶奶严肃起来,说:“不要轻易地就说一辈子,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时光,只要努力,万事皆有可能。

” 绛香不吭声了,在这种苍老的智慧面前,你除了俯首听命无话可说。

贺奶奶又教绛香煮咖啡。

那套家什之复杂,绛香觉得喷着汽的火车头也不过如此。

“这是最好的咖啡豆。

”贺奶奶说。

如同老农在说这是最好的谷子。

“一杯咖啡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贺奶奶眯着眼珠问。

“是咖啡。

”绛香想这不算一个问题。

“是水。

一杯咖啡中98%都是水。

所以,你要把街上买来的纯净水再次蒸馏,才能洗出最好的咖啡。

”贺奶奶说。

绛香大大地惊奇。

对于咖啡,你可以说“泡”,也可以说“煮”,可是奶奶说的是“洗”,好像咖啡是抹布。

贺奶奶知道绛香的疑问,说:“是洗。

用九十六度的水去洗,把咖啡的香气洗出来,颜色洗出来,味道洗出来,当然还有咖啡因。

高一度不行,会把咖啡烫死了,只剩下苦味。

低一度也不行,咖啡还没有醒,油不肯浮出来……” 天哪!这还是咖啡吗?简直是神灵或是妖怪!特别是咖啡豆的火候,近乎碰运气。

那些味道不良的咖啡,贺奶奶让倒掉,绛香觉得可惜,就偷偷地喝了,结果半夜灵醒如同正午。

在多次失败之后,绛香终于能煮出美妙的咖啡了,用赭红色的杯子盛了(贺奶奶说这种颜色的杯子会让咖啡味道更浓郁),双手捧给贺奶奶,贺奶奶只抿了一小口。

“奶奶,您多喝些吧。

”绛香眼巴巴地看着她。

贺奶奶说:“如果我把一杯咖啡喝下去,你就用得着那张纸片上的电话号码了。

” 绛香大惊,关于电话号码的事,她以为是极端保密的,难道老奶奶偷看到了? 贺奶奶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要担心自己藏的不严实被我看到了,我没有看到,我知道一定会有那样一张纸片,我也知道你会把它藏在哪里。

这是我的家,每一个角落都是我亲手布置的。

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会怎么想。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找那张纸片,就是找到了,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咖啡有毒,我不能喝了。

” 绛香不解:“既然有毒,您干吗还要教我煮咖啡呢?” 贺奶奶说:“凡是有毒的东西都诱人,比如毒蘑菇比如毒蛇。

你年轻,你还不怕咖啡的毒,我已经老了,就要死了。

咖啡会帮你的忙。

” 绛香赶紧按照乡下人对付这件事的法子说:“奶奶,我看你的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

” 贺奶奶说:“我不和你争论死不死的问题,我比你有发言权多了。

现在,你该做饭了,咱们的饭很简单,就按你的口味做。

” 绛香说:“我按照您的口味做。

” 贺奶奶说:“你做不出我的口味来,我自己也做不出我的口味来了。

口味是舌头决定的,我的舌头是我身上最先死去的地方。

” 话虽是这样说,但贺奶奶还是指点绛香学习烹调,绛香虚心肯干,进步很快。

闲暇的时候,贺奶奶就说:“你去看书吧。

” 绛香说:“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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