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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庭院,桐花落尽,绿荫浓重。
自脱了春衣换了夏衣,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素纹镜中的容颜也一日憔悴过一日。
后悔吗?那三个月里,其实无时无刻不是后悔的。
“息子丸”,兑卦女乐们最熟悉的药,我吃了三个多月的“息子丸”,子嗣于我早已成空。
可无恤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美梦,梦想着有朝一日尘埃落定,我还能为他生儿育女。
“我们可以生三个孩子,四个太伤身了,我怕你会吃不消,三个就刚刚好……” 没有三个,一个也不会有了。
暮春的庭院,桐花落尽,绿荫浓重。
自脱了春衣换了夏衣,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素纹镜中的容颜也一日憔悴过一日。
后悔吗?那三个月里,其实无时无刻不是后悔的。
可药,我依旧是吃了。
如今被他知道,不过是在日日蚀骨的后悔上再添上一份内疚、一份哀伤和一份无望。
我日渐憔悴消瘦,人人道是辛劳;他那里颓废枯萎,也只有我知道是心伤。
我在自己的肚子里挖了一个空空的洞,他的心就跟着碎了。
我与无恤本不该再见面,见了面,空了的地方、碎了的地方难免是要痛的。
可赵鞅病着,我们又几乎日日都要见面。
一间屋子里,眼神撞上了,以前是窃窃的欢喜,如今却只有剜心的痛。
“对不起”三个字,我在心里说了无数遍。
可无恤心里的哭声太响,他再也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
太史府的神子在赵府住了一个半月,身染重疾的赵鞅已经可以参加太子主持的南郊祭礼了——街头巷尾的传闻一天一变,但只有这一条被人足足传了半个多月。
今年春,晋侯大疾,祭祀东方青帝的祭礼并未举行。
诸侯之祭,礿而不禘19。
往年,晋侯只祭春,不祭夏。
但今年国君、正卿皆患重疾,而夏日又主祭掌管医药的神农氏,所以此番祭夏之礼筹备得格外隆重。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主祭之人是太子姬凿,姬凿身后必是亚卿智瑶时,久病的赵鞅却突然“康复”了。
一时间,新绛城里传言纷起,朝堂上的“墙头草们”纷纷立正,持观望之态。
近月来齐、宋、郑、卫局势微妙,智瑶为控制军队一直摩拳擦掌想要领军出征树立军威,顺便撤换军中赵氏将领。
而赵鞅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要借这次南郊祭礼,给智瑶一个讯号,给满朝大夫一个讯号。
可是传言毕竟是传言。
赵鞅这一次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不管我如何替他施药调养,他的身体始终一日比一日虚弱。
南郊禘礼就在今天。
当所有知情人都为赵鞅的身体担忧时,他却屏退了侍从,密召女婢入室。
薄施粉,浅描眉,染唇色,女婢手巧,一番巧妆之后,这位久病的老人看上去竟真的恢复了往日奕奕的神采。
一个掌控晋国朝政几十年的男人,一个驾长车、持利剑、叱咤风云了几十年的枭雄,在暮年来临时,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敌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家族,竟将黛粉、红膏也变成了手中的武器。
盛大的祭礼结束后,太子姬凿与赵鞅谈了许久的话。
智瑶也领着一帮宗亲来找他商讨宋郑之事。
我远远地看着神采飞扬的赵鞅,心中浮现的却是晦暗的天光下,他木然地看着铜镜,任女婢在他萎缩的灰白色双唇上点上花汁的一幕。
家族是什么?天下是什么?大家在拼命守住的又是什么? “你和红云儿怎么了?一早上都没见你们说话。
”伯鲁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
“祭礼之上吟着颂歌要怎么说话?”我微笑回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伯鲁挥退侍从和我并肩挤进了城门,“这一个半月你们在府中天天见面,可搭上的话总共也没个十句。
那天夜里见你们在屋外头碰头说话,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好了。
” “我们好不好,你就别操心了。
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夜里搬回自己院里睡吧。
”伯鲁这一个半月衣不解带地侍奉着赵鞅,人瘦了,脸黄了,面容比起他的父亲更显憔悴。
“我就是这么个老样子,过段时间吃好睡好,就都好了。
”伯鲁说完,不争气地又闷咳了两声。
我担忧地看着他,他朝我连连摆手:“没事的……” “无恤前些日子说要去代国,现在怎么又不去了?”我轻声问道。
“你既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问?”伯鲁放下捂嘴的帕子,转头往身后瞟了一眼。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身黑色礼服的无恤。
伯鲁停下脚步,冲无恤招了招手。
无恤几步走过来,冲伯鲁颔首一礼,抬头时墨玉般的眼睛瞬间就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心中一颤,仓皇低头。
“兄长何事相召?”无恤问。
“不是我找你,是子黯有话要问你。
”伯鲁笑着将我往身前一扯。
“你要问我什么?”无恤低沉喑哑的声音一下撞进我心里。
“无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告辞。
”无恤冷冷一声别,墨色的衣袂在我眼前一晃,人已经往前去了。
“你们呀。
”伯鲁沉沉一叹,担忧道,“阿拾,我和明夷下月就要走了。
” “去哪里?”我惊愕抬头。
“自然是去云梦泽,明夷连马车都雇好了。
” “这么快……禘礼刚过。
” “你说快,明夷可嫌我慢呢!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新绛。
这回要走的事,我原本打算早点儿告诉你,可就怕你太伤心舍不得我们。
” “是舍不得呢……”我看着阳光下伯鲁永远温柔的眉眼,心里既替他高兴,又难免因离别而哀伤。
“哎呀,怎么还真伤心了?快给阿兄笑一笑。
”伯鲁避开人群将我拉至街旁。
我忙扬起嘴角冲他笑道:“我没伤心。
这回去了楚国,记得让明夷给你多做几顿炙肉,阿兄不变成胖子,可别回来。
” “哈哈哈,好,我一定告诉他。
” “云梦泽呀,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多雨,住久了会闷。
若兄长真闷了,我那间木屋东面的漆树林里有种黑羽红嘴的鸟,能作人声,教什么话,就说什么话。
你和明夷养个十只,保准天天都跟逛市集一样热闹。
” “当年你劝我别养老虎,别养猪,如今居然来劝我养鸟?不过这个主意实在好,云梦冬日多雨,一下雨,明夷那小子就喊无趣。
去岁,他养了只野兔解闷,就嫌它不会说话。
这回我备上十只竹笼,让他自己到楚国逮鸟去!”伯鲁说完哈哈大笑。
我想起他过去的院子,又想着他和明夷将来挂满鸟笼的院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路,我们聊着云梦泽的云雾,聊着楚国秋日的芦花荡,很快就到了赵府门外。
伯鲁停下脚步,蹙眉道:“阿拾,我走了之后,卿父的病就要托付给你了。
我本也不想走,可府里最近闲言碎语太多,我留在这里帮不上忙,还给红云儿添乱,实在有愧。
” “你是说宗亲里又有人要推你做世子的事?”伯鲁仁孝,赵鞅卧榻之时,他衣不解带日夜随侍在侧。
如今赵鞅病体未愈,他却突然说要离开,我还以为是明夷强逼他去楚国养病,没想到竟是为了有人要重推他做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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