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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五十五岁的孔圣人正仕于卫国,被君夫人南子奉为上宾;南方,吴王阖闾已兵败于越王勾践,伤重而死,其子夫差继位,蓄图霸业&hellip&hellip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在这一年出生。
时值周王二十四年,天下将倾。
这一年五十五岁的孔圣人正仕于卫国,被君夫人南子奉为上宾;南方,吴王阖闾已兵败于越王勾践,伤重而死,其子夫差继位,蓄图霸业&hellip&hellip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在这一年出生。
阿娘告诉我,我生于一个叫泾阳的地方。
泾阳位于仲山南麓,泾水之滨,八百里秦川腹地,城中富户百家,黎庶安居乐业。
阿娘是城中富户的一名侍妾,家主已经六十有余,她却正值花样年华,一日出门得遇心中良人,便有了我。
其实,如果幸运的话,瞒天过海,也许她和我会一生衣食无忧。
但可惜,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就注定了她的命运只能是个悲剧。
月光下,我的眼睛不同于所有人,没有乌黑的瞳仁,而是幽幽的灰蓝色。
我甚至没来得及得到一个名字,就和阿娘一起被赶出了家门。
那是一个冬夜,秦国地处西陲,河水早已结冰,刺骨地冷。
许多年后,我依旧无法想象,一个刚刚生产的女人和一个新生的婴儿是如何熬过了秦地漫长而苦寒的夜晚。
乞讨、挨打、忍饥、受冻,自我记事以来,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四年的时间,一个病痛缠身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从泾阳一路走到了秦都雍城。
以前,阿娘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三个月的时间,她总是生活在无边的惶恐与不安中。
她甚至不睡觉,她说她怕做噩梦会吓醒我。
但这一次她也许是真的累了,我们最终在雍城住了下来。
在雍城的生活并没有比在其他地方时好,我的眼睛白日里看上去与旁人无异,但在月光下透着奇怪的蓝,这怪异的颜色让城里的其他乞丐很是惊恐。
在他们的嘴里,我的名字就叫作山鬼。
久病缠身的阿娘因为要时时护着我,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四岁的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街上向行人乞讨,在巷子里同恶狗争食。
每晚,我躺在阿娘怀里总是在想,如果就这样睡着了死去,那该多好&hellip&hellip那样明天就不用再挨别人的拳头了。
可惜,上天听错了我的心声。
一个秋日的清晨,阿娘在睡梦中死去了。
等我醒来时,她抱着我的双臂已经僵硬,她再也不能用双手抚摸我,再也不能用她的身体温暖我了。
我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哭到哭不动了就静静地在阿娘冰冷的尸体旁躺下,把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身子。
我心想,睡吧,就这样睡吧,再睡上几天我就不用再受苦了,再睡上几天,我也许就会重新见到阿娘了。
我们会找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住下来,永远永远,不再分开&hellip&hellip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老天也没有帮我实现。
也许在这个时代,每天都有太多的人因为战乱和饥荒死去,老天他没空顾及我这个小人物。
两天后,难忍的饥饿让我再也睡不下去了。
身边,阿娘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
虽然我们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可万一被人发现,她的尸体就会被抬到城外的乱葬岗扔掉。
我不愿她被人像垃圾一样扔掉,更不愿她的尸首被豺狗咬烂。
现在的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日的清晨,风吹得金黄色的叶子漫天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潮乎乎的露水味,那味道湿润了我干裂的鼻腔。
一缕白云被晨风吹至我头顶,低回流连,似乎不忍离去。
阿娘,你看,这是一个离开的好日子&hellip&hellip 我用一把束薪向一户人家要了火种,悄悄地点燃了我们藏身的那间草屋,我要把自己和阿娘的尸体一起烧掉。
看着越烧越旺的火焰,我没有丝毫的恐惧,反倒觉得温暖。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穿过门口的浓烟走向了我。
他身材高大,五官冷峻,如天神一般降临到我身边。
我看着他笑了,因为我知道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愿望,派神来带我走了。
他用一只手把我捞了起来,飞身跳到了屋外。
我们的背后是被火焰吞噬的草屋,烟尘、火星在风的助力下,四下飘散。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把我的头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前。
&ldquo扑通,扑通,扑通&hellip&hellip&rdquo 原来天神也有心跳。
放松下来后,饿了两天的我就这样睡着了。
那时,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死去了。
这就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不是故事的结尾,却是我此后起伏一生的开始&hellip&hellip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脸和身子都已经被收拾干净,身上穿着的是我出生以来从没见过的白色亵衣。
那衣服虽然奇大无比,可我却很喜欢。
从奴仆们的口中听说,救我的男子是秦国最年轻的将军,名叫伍封,二十岁时就已经带领秦军打退了数次侵扰边关的西戎军队,因此,国君给他在都城赐了府邸。
但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一个叫作临洮的边关小城。
被他捡回来之后,颠沛流离的我有了一个新家。
因为我没有名字,又是捡回来的孤儿,所以府里的仆役们都叫我阿拾。
&ldquo阿拾,把后院要洗的衣服都拿给我。
&rdquo府里负责替仆役们洗衣的柏妇坐在水井旁大声叫嚷着。
她是一个身材胖胖的女人,下巴很短,圆圆的鼻子像是粘了个粉球在脸上。
自打我进了将军府,便一直跟着她睡。
&ldquo就来!&rdquo我应了一声,拔腿往后院仆役们住的地方跑去。
将军府大致分了三块,前堂是将军招待宾客、会见门客的地方;中间是建在高台上用于祭祀的明堂;后院分东、西两块,将军住在东面,西面靠后的院子才是府里二十几个仆役的住处。
这年头,街上饿死、冻死的孤儿有很多,没有人会平白多养一个捡来的孩子。
为了不被赶走,为了能在府里得一口饭吃,我总是尽可能地多做事情。
帮柏妇收衣服,替生病的家宰端饭,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从不会拒绝。
将军长年不在府里,但府里的人却不敢有一分懈怠。
天蒙蒙亮,采麻的婢女们已经背着竹筐出了门,男人们则赤着身子在院子里晾晒去年岁末府里新收上来的黍稷。
我一路笑盈盈地打着招呼,抱着从各个房间收来的脏衣服走在西院的石子路上。
脚下的路是家宰让人新铺的,为的是在雨季到来时不至于太过泥泞。
可这却苦了我这个冒失鬼,今天若再摔倒脏了衣服,柏妇非打死我不可。
我刚想着,脚尖便踢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膝盖一软,连人带衣服一起朝前扑去。
完了&hellip&hellip 当我从一大堆衣服里探出头来时,只见府里的守卫公士希如一座大山般立在我面前。
如果算上今天这一回,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撞见我摔跤了。
&ldquo阿拾,我同你说过了,走路要看着地。
明明拿不动,为什么不分两次呢?&rdquo他一手抱起地上的衣服,一手抱起我,稳当当地往水井方向走去。
&ldquo阿拾又摔跤了吧?&rdquo一见到我们,柏妇立马红着脸站了起来,局促地用湿淋淋的手整理着右边散落的鬓角。
我怕她一时生气把我丢进井里,便死命地抱着公士希的脖子不放。
但柏妇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训斥我,反而微笑着把我从公士希手上接了过去:&ldquo这小丫头走路不看地,还麻烦公士抱她过来。
&rdquo &ldquo没&hellip&hellip没事,我刚好瞧见。
&rdquo大个子公士希在柏妇面前变得有些结巴。
我受不了他们两个之间怪兮兮的气氛,挣扎着从柏妇手上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喊:&ldquo我给家宰送早食去。
&rdquo &ldquo你给我慢点跑&mdash&mdash&rdquo耳边传来柏妇的叫喊声,但我已经转弯进了庖厨。
晚上,我被柏妇抱在怀里。
虽说以前阿娘也这样抱着我睡,但她因为生病瘦得厉害,半夜我常常会被她凸起的骨头硌得痛醒。
但窝在柏妇怀里不一样,软软的、暖暖的,即使她有时鼾声重了些,我也能一觉睡到天亮。
我想,阿娘走后一定同天神说了些什么,所以我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虽然柏妇经常打骂我,但我现在穿的衣服、鞋袜大都是她晚上用其他人的破衣给我改做的。
&ldquo阿拾,明日如果见到公士希,帮我问问他家中可有妻室了。
&rdquo我刚睡着,就被柏妇摇醒了。
&ldquo问这个做什么?&rdquo我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ldquo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让你问就问。
&rdquo柏妇说完,拍了拍我的背。
我一闭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阿娘带着我住在一个开满木槿花的院子里,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一大一小两只雨燕在半空中来回穿梭,我的耳边充满了它们呢喃的繁音。
庶民大都无姓无氏,柏妇之所以叫柏妇,是因为她之前死了的丈夫叫柏。
第二日,当我告诉柏妇公士希没有妻室后,她就自己做主,挽了一个包袱夜奔去了大个子希的屋子。
柏妇顺利再嫁后,她原先住的那个小夹间就空了出来。
家宰秦牯于是接了自己的小孙女四儿来与我同住。
四儿和我同岁,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一双杏眼永远都像是在笑。
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躲在被窝里叽叽咕咕地瞎扯,讲府里阿猫阿狗的坏话,商量着如何偷前院李树上的李子,从我生病的阿娘谈到她夭折的弟弟,从我奇怪的眼睛扯到她肚子上长的一颗黑痣。
春夏秋冬,我们分吃一个碗里的黍稷,盖同一条薄被。
她成了我童年最亲密的朋友,最珍惜的亲人。
我辛勤地干活儿,积极地闯祸,和府里的婢子们学习剥麻、捻麻,和外面街上的男童在泥地里打架。
三年的时间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三年里,将军从未踏足过这里。
我与他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今年回都城述职的时候,他骑马从府门前经过,我和仆众们一起跪在门口。
他的马蹄从我眼前经过时,我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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