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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殿华烛高照,美酒在琉璃杯盏中被映出剔透光色。
殿中的胡姬姿态舒展,粉臂束以鎏金纹银臂钏,玲珑腰肢轻折,一圈圈旋的飞快。
雪白足踝上的铃铛和着胡琴琵琶的节拍,一下下踩在众人心上,要将这场盛宴推向极致高潮。
“报——” 却是一声雄浑嘶哑的男声打断了乐舞。
来人披戴一身风雪,连嗓音里也裹挟了浓浓寒意。
他在大内官的延请下直接快步入了殿,单膝跪地,利落拱手道: “陛下,陇上急报,裴御史六日前下南安郡巡视,道遇大雪山崩,土石俱流,连同裴大人在内的一行十余人均被埋于其中。
” “你说什么!” 未待皇帝发作,却是晋阳长公主自座上惊起,率先发问。
“如今可有消息,他怎么样了,找着人没有?” 元承晚亦失却了素日的冷静,一连串便发出了许多疑问。
“殿下恕罪,臣不知。
” 这急报自陇上发出便一站站传至下一处官驿,他是接了信便奔来的,故不得知裴时行如今状况。
若在第一个传讯的信使之后有什么新的消息,自会有后一个驿使来报。
只是陇上天气恶劣,又是被土石压埋。
当真寻着了人,究竟是死是活却是难说。
“晋阳,莫慌,容朕来问。
”元承绎在龙座上沉沉开口,英挺的眉死死拧起。
那驿使一身玄服,肩上积雪在殿中一片温香里渐渐消融,滴滴沥沥淌在地上,好似这一派富丽香梦中的不速之客。
元承晚终于也意识到,此人不可能知晓更多的讯息了。
她一双美眸失去神采,木然地扫视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发觉他们的位置都比自己低一点儿。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顾礼节地惊起。
甚至起身时还不自知地带倒了案上杯盏。
葡萄美酒自盏中流溢而出,似鲜血一般滴答泻地。
她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这颜色无比地刺眼。
“皇兄,臣妹……”她想向皇帝告罪,然后揪着这个信使去殿外,一字一句地问清楚。
可惜殿外又有一道凄厉呼喊的女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音: “我是谢娘娘身边的大女官,放我进去!” 这下元承绎倒是比任何一人都急迫,起身便径自下了龙座。
“放她进来!”皇帝沉冽的嗓音中不自觉含了些颤。
“陛下!陛下救救我们娘娘,娘娘出事了。
” 众人愕着面目听这名叫秋和的女官含着哭腔道尽原委,这才听懂,竟是怀孕七月的皇后摔倒了。
而后便是元家兄妹甩袖大步而去。
辛医正也起了身,只是她或许是太过慌乱,被远远地落在了那两人后头。
殿中似一阵残风卷过,只余一片死寂。
唯有那名驿使身上的雪水和长公主座前滴滴流坠的美酒,为这奇诡的夜色增添了几分莫测。
秋和方才在路上便喊了侍卫去宣太医,待元承绎赶到时,谢韫已被人安置到了千秋殿中一早备下的产房。
他头一次不顾什么帝王威仪,亦再不管旁人目色,径自便闯了进去。
谢韫整个人都淡的像一缕魂,乌发湿透黏在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眼下有侍女倚在她的背,正试图往她嘴里灌参汤: “娘娘,不能晕啊娘娘,娘娘您张张口。
” 这些女官皆是这五年来同谢韫朝夕相伴的宫女,谢韫为人宽容,她们素日同皇后也感情极厚,已不是像侍奉一个主子一般待谢韫了。
眼下这名女官名叫春和,她哭的有些厉害,胡乱用袖子揩掉涕泪,又将碗沿递到谢韫唇边。
“阿韫!” 元承绎只觉自己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鼓胀、发痛。
他大步走了上去,却不敢动谢韫一下。
她好似已然没有了生机。
“阿韫,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睡过去,阿韫!” 他眼看着谢韫半睁半合的眸渐渐翻白,心头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谢韫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求求你了,阿韫,喝下去好不好——” “娘娘,水破了,您得把小皇子平安生下来啊娘娘!” “不要死——” 所有声音都充斥在这间产房,喧腾一片,搅得人不得安宁。
却又好似什么咒语,生生绊住了谢韫离魂的脚,将她重新拽回人间。
她翻白的眸渐渐张开,慢慢凝聚起神采。
“出……去……” 她终于对着元承绎说了今日以来的第二句话。
元承绎已不自觉落了泪,此刻红着一双眸,惊诧不已。
可谢韫又阖了眸。
元承绎慌忙喊道:“阿韫,我这就走,阿韫你铱錵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一瞬的怒意俱被谢韫阖住的眸子打散,几乎是毫无形象地杵着地面撑身而起,而后踉踉跄跄地出了产房。
谢韫仿佛是在用最后一丝神智观察人世,直到元承绎离去她才启唇,大口大口咽下滚热的参汤。
似经历烈阳酷晒后的一茎菡萏,已是蔫然欲枯之态,正汲取了最后一点甘露,积蓄着力量,完成她此生的最后使命。
紧紧闭合的门扇阻隔了产房中的一切声响。
廊檐下宫灯一盏盏,在冬雪中融出一片暖晕,可檐下的元承绎和元承晚都是一片死白面色,二人沉默地矗立在门外,已觉得自己发不出一点声响。
元承晚觉得今夜的一切都无比地荒唐。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噩梦,掩在袖内的手狠狠掐了掌心数次。
可痛感无比清晰,她的神智也无比清晰,清晰地告知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谁人都无法自这一场噩梦中苏醒。
人终究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在某些时刻总是无助无力的,哪怕世间至为尊贵的帝王,此刻亦不得不对着神佛低头,一遍遍为妻儿虔诚祈祷。
元承晚也是如此。
她在心头绝望地祈祷过数遍,可张开眼,风雪依旧。
这一切不是梦。
她只能接受一切。
接受裴时行六日前便遭难,至今不知生死;接受她的皇嫂莫名同崔恪一齐摔倒在一处阁楼,而今两人双双昏迷,皇帝封锁了宫门,可至今亦问不出线索。
元承晚在这个寒彻心骨的冬夜里生出无限凄茫,可此夜连一轮月都没有。
叫她满怀迷雾都无法被照透。
“娘娘,再加把劲呀,快了娘娘,快了。
” 仍是房内侍女的呼喊将她又一次拉回这一片无望的境地。
或许她只能等。
等到天亮。
或许天亮时陇上派遣的第二个信使也该到了,他会为她带来喜讯,告诉她裴时行是安然无恙的。
今夜的所有痛苦煎熬都只是虚惊一场。
天亮时,谢韫也该平安诞下她的小侄儿,而后崔恪也醒来,所有的迷雾都会被驱散。
可直待到中夜,崔恪未醒,房内隐约传来谢韫虚弱的呜咽。
她还是没能生下孩子,甚至虚弱的身体也渐渐无力。
他们兄妹二人无知无觉地立在檐下,所有的知觉也一并被风卷走。
元承晚将眸子木然地定在庭中一抔雪上,雪渐渐住了,并未再堆积起来。
唯有那抹雪光在她眸中渐渐明亮。
或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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