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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白虎咆哮(3/3)

一等猎物入彀,就会慢慢地缠绕上去,猎物越是闪避,陷入越深。

天罗修习的碎雪之舞,便是将猎物一步步逼进死亡之地的法门,那是逐渐冻结的死亡。

到了最后,他的周遭都会布满刀丝,如同一个密密包裹的茧,连一根小指头也动不得分毫,手动,手就断下;脚动,脚就断下;呼吸,胸部就被切开;说话,咽喉就被掐断。

而此刻,布卡却自己一步跨入死亡的网心。

他空着双手,环顾左右,汗水从斑白的鬓旁滴下。

杀手忍不住冷笑道:“从来没有人能徒手从九重天罗的网心逃出,我倒要看看,你们影者是不是肉做的身躯!” 乌衣人除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他确实年岁尚浅,但天资聪明,入了天罗不过十年,已然尽得真传,只是欠缺经验与资历而已。

他来会布卡,一来是想掂掂影魁的分量,二来也是想为自己的进阶添加筹码。

眼前所见,这影魁并没有云胡不贾说得那么神奇,或许还是老了吧。

天罗弑心中暗喜,双手急挥,漫天刀丝一起发动,覆天盖地,向着网心急速收束,眼见就要将那老河络绞成碎片,行得快的一根银丝已经沾上了老布卡的胸口,布卡此刻避无可避,不得不伸手格挡。

那就从手臂开始。

天罗弑狞笑着暗想,手上微拉,想将这名动天下的影魁一点一点地大卸八块。

但是坚韧又锋利的刀丝却像是碰到了阻碍,在布卡胸前弯成一道弧线,前进不得分毫。

天罗弑大吃了一惊,只听到布卡在网中的笑声:“天罗刀丝名声在外,我一直好奇,它和破瓷瓶到底谁厉害?今天终于可以试一试了。

” 天罗杀手定睛看时,发现布卡手里拿了件破口的青花梅瓶挡在身前,定然是随手在地上捡的。

天罗刀丝能够轻易地割破三重犀甲,但对上了坚硬甚于钢铁的硬瓷,竟然连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只见布卡啪的一声敲碎瓶底,右手穿过底部,将那瓷瓶套在手腕上,俨然成了一个瓷护腕。

他手腕翻动,将四周刀丝都缠在腕上,再使劲儿一拉。

天罗惊叫一声,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顺着刀丝传来,左手几根手指欲折,只得一松手,手上一枚碧玉指环脱手飞出,指环上连着的刀丝落入虚空,登时软了下去。

布卡再一用力,天罗弑右手上的指环松脱得稍慢,整个人如同上钩的大鱼一样,被布卡生拉硬拽扯了过去。

天罗弑一咬牙,左手在腰间一抹,手上现出一道弧形的刀锋,发力猛斩,只听得四下里传来的绷断之声不绝于耳,刀丝尽断,他右手脱困而出,双手各现出一道弯刀,银光闪烁,扫出一个大圆,如同平地起了一道旋风,地上那些散碎的垃圾如同被风卷起的落叶,哗啦啦地绕着这道圆圈旋转。

“我还没有输,”他咬着牙说,“我要让你知道,天罗可不仅仅是靠刀丝杀人。

”“那好,再接接我的独门暗器。

”布卡一扬手,呜呜的破空之声传来,一件银光闪闪的物件在杀手的瞳孔里越来越大,却是一块无底的锡水壶。

天罗横刀一格,这暗器速度不快,却来路怪异,啪的一声正中眉心。

杀手闷哼一声,向后倒入如海般的垃圾中,只听得咔嚓一阵乱响,身下也不知压碎了多少杯碟鱼骨,梳妆盒子、断齿的梳子、漏了的水斗、断了的水烟筒喧嚣而起,如同巨浪将他掩埋其下。

天罗弑拨开垃圾,摸了摸眉心,上面已经肿了起来,还印着锡壶上凸起的花纹,也不知是喜鹊登梅,还是马上封侯。

“被垃圾打败,是何滋味?”老布卡站在他眼前问。

天罗弑抬手一刀,迅若闪电,但老布卡的人影又消失了。

天罗弑腰背用力,弹身而起,回顾四下,竟然看不清老布卡的位置,只有隐隐约约的一团雾气在熔岩火焰的热气里飘来荡去。

“我身无形。

”这个词闯入天罗弑的脑海,那是老师所说的影者最可怕的伎俩,他们无身无形,暗夜袭来,如风入林,唯有刀丝是隐身术的克星,但是此刻他刀丝已断,怎么才能杀中这飘忽的幽灵呢? “我不服,我不服,”天罗弑吼叫道,“我苦耗天罗十年志,所付出的所有苦,都不曾想回头,我只想在天罗山堂那块碑上,刻上我的名字,就只这三个字,再没有其他人的。

我要的,从开始,就只这三个字……”他边吼边旋身乱砍,双刀舞起道道旋风。

四周的碎碗、破碟子,好像被风卷起的落叶,滴溜溜地顺着斜坡向下滚去。

“你入天罗山堂不是才九年吗,号称什么十年?”看不见的影子在他身后冷笑,“武德十三年七月,你从天罗山堂西南小门而入,身着蓝色布袍,你跪拜磕头时,一只黑尾山鸽从你师叔的椅子背后飞出。

那一天云胡不贾告诫说,要你忘记自己的过往根本,忘记那些公义法则,才能登上成功者的殿堂,你忘了还是没忘呢?” 天罗弑的双刀凝在空中,脸色变得煞白:“……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悍然山城号称飞鸟不渡城,但对影者来说,只是寻常——云胡不贾教给你的,还真是少啊……”声音骤然靠近他的耳边感叹说。

悬崖下巨大的铅轮咯咯作响,一个木头车轮顺着坡道蹦蹦跳跳地避过铅轮的碾压,跃入熔岩井中,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焰。

在那一瞬间,天罗弑看到了一个人形的幻影在自己左边显现。

他一个虎扑,双刀各向左右挥击,划出两道长长的弧圈,随后倏地一跃,从上而下、直上直下地一刀劈下,空气被割裂成四块,呜的一声向四边推去。

这一刀叫十字斩,最是刚猛雄健,攻击范围亦是最大。

天罗弑苦练了十年,中间那白亮亮的一刀,可以将一匹奔马一斩为二。

这一刀他已抱定必死之心,拼尽全力,施展出来时威力无匹,却一刀砍在了地上,激起半尺多高的垃圾浪潮。

他还未来得及收刀,已经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贴在自己身后,接着胸口一痛,突出一根长而弯曲的骨刺来。

那是从沙虫口中掉落的牙刺,长有半尺,卡在他的胸口膈膜中,让他胸间剧痛,吸不上气,吐不出声。

“这是影者杀人的手法,与你天罗相比如何?”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推,天罗弑向前倒入熔岩海中,他的身体在红色的海洋上只显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剪影,随后化作熔岩表面留下的一点儿亮迹。

布卡对天罗弑留下来的残迹看都不看一眼,扔了手里的断牙刺,又回到早前的入定状态。

另一个黑影蹦跳着从岩壁间飞跳而来,轻飘飘地飞落在布卡身边,身形婀娜,却是云若兮。

布卡头都不抬,道:“你来迟了。

”口气中颇多严厉之意。

“真的要这么做吗?” “莫非你还有疑问?” 云若兮犹豫了一会儿,直视老河络,她的眼睛平静高雅:“来火环城之前,我以为这里不过是座黑暗压抑的地下城市,河络是些只会低头挖矿、面目丑陋的小矮子。

但我没想到他们的生活很完整,看待事物简单又纯朴,他们眼睛里看到的都是美,我不忍心摧毁这些美。

” 老河络布卡的眼睛里只有锐利和冷淡:“你舍不得?”云若兮不语。

“你是谁?”布卡问。

“影者若兮。

” “撒谎。

”布卡用粗糙的右手,抓住了云若兮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他那灰色的眼睛又深邃又寒冷,云若兮打了个冷战。

老河络轻蔑地说:“我一贯不喜欢羽人。

你们很难成为合格的影者,羽人行走在云端,仿佛死亡与己无关——你们太骄傲,而影者需要的是谦卑。

” “我能做到。

”云若兮低下头说。

“你做不到,”布卡针针见血地说,“你的内心仍是名羽人,你同情的不是他们,你同情的是自己。

侍奉影之神的人必须先放弃自我。

你因为失去了某人的眷顾,以为自己再无所求。

你遁入影者门中,甚至把影人锥换来的机会让给了一个陌生的河络小孩。

你以为这就是放弃自我了吗?不是。

必须等到某一天,你舍得摧毁自己的美,才算是一名真正的影武士。

” 云若兮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

“今晚我们必须再次行动。

你的影人锥在我手上,我要求你服从,任何时间,任何事情!你必须记住自己的承诺:我身无形,始自今夜,至死方休!” 云若兮悲伤地点了点头:“我会服从的。

” “澜州夜沼里的那个怪物已经变得更加强大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没有时间浪费在感伤上。

” 云若兮睁大了眼:“你听得到它的声音?” “是的,所有的魅都能听见它的召唤。

它有许多名字,暗月之主、智虫之母、冰山之王,但都无法揭示它的真面目。

此刻它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但总有一天,它的力量会延伸到此,那时候,我也未必能抵抗得了。

” “就连你也不行?你是影魁。

” “我也不行,”老武士冷笑着放开羽人,“要说岁月教给了我什么,那就是我知道自己不行,而年轻人则在知道这个之前死去。

” 他转身用一根大撬棍将斜坡上的垃圾堆翻开,从下面拖出一面涂成朱红色的鼓来,鼓身中部有铜质的四个狰狞鬼头,嘴里吐出铜环,每个鬼头都只有一只眼睛,镶嵌着如血般的红宝石。

布卡从腰上取下一卷新羊皮,开始细心地将皮子绷到鼓面上。

鼓钉是竹子做成的,布卡把它们叼在嘴里,然后一颗一颗地砸到鼓身上。

他表情复杂,但动作坚定,井然有序,没有一丝一毫迟疑犹豫的迹象。

7 当日傍晚时分,在火环城之下几千尺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黑暗王国中,又回荡起咚咚的鼓声。

鼓声顺着千回百转的岩缝传递到远处。

那是来自远古的悲怆曲调,沉重而妖异,苍凉而浑厚,质朴又充满诱惑。

地下的寂静被打破,在一些坑穴里,粗粝的石块被翻起,一只只原本正专心觅食,或在沉睡的沙虫警觉地抬起头来,侧耳倾听这熟悉的召唤。

今天的鼓声更加急迫、躁动,仿佛炉中蕴藏的火焰,仿佛埋藏在心底的欲望。

起头的节奏开始加快,一声急过一声,一声叠过一声。

这是大地的气息凝聚成的召唤。

一只性急的雄沙虫开始挑衅身边的伙伴,它向四周冲撞、扑腾、撕咬,引起了一连串的厮打,很快整个沙虫群都开始互相咆哮对打。

地层受到强大的压力,不断发出碾磨、断裂和呻吟的声音。

沙虫的角冠和环状牙在彼此的厚皮上拉出一道道伤口,经过了一番争斗,划定了彼此的等级和地位后,沙虫群一只接一只地转身,开始向上爬行。

布卡仍然在敲鼓,紧绷的鼓面薄得看得清隐在皮子里的血脉剧烈振动,将阵阵雷声抛向黑暗。

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艰难,仿佛挥动鼓槌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

终于,最重要的地下霸主在鼓声的催促下,也开始行动了。

它是这里最巨大和最古老的生灵,在森林还只是一丛矮树,在夜蛾挖开第一块石头时,它就已经在火山地下漫游了。

在第一批星辰刚刚形成的日子里,它就已经在此游荡。

世界在前进,而它则遗留了下来。

现在它正在慢慢腐朽,因为它太老了,老到无法记住自己的使命。

曾经那些生活在地下的小个子试图和它战斗,但它既不可战胜,又不可毁灭。

此刻,它被再度唤醒,感觉到了在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它渴望战斗,渴望屠杀,渴望再次品尝鲜血。

随着鼓声的逐渐激昂,布卡的神情却越来越萎靡,他盘腿坐在高高的石塔上,挥动鼓槌的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垂了下去。

忽然,邻近的地穴角落传来一阵响动。

一小块被挖穿的黑色岩块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从某条矿道被挖穿的小窟窿里,钻出了一名矮小的河络矿工。

站在身后护法的云若兮吃了一惊,刚要纵身上前,老布卡轻轻地打了个手势,制止了她。

他语气温柔,对那名矿工说:“沙蛤,你怎么钻到这里来了?” 那名矿工正是小沙蛤,他提着磨秃的铁镐,愣愣地望着老布卡脚下的羊皮鼓,好像石化一般,过了很久,才如梦中惊醒般问:“布卡,是你吗?我们小组在前面遭到沙虫袭击,被赶散了。

” 云若兮也对他展颜一笑:“是你。

”沙蛤没有笑。

远处传过来一些怪异的呼喊和战斗声,好像旗帜的尾带,飘忽不定。

突然间,一阵悠扬的短笛声飘起,声音甜美、哀伤、迷失,和刚才那阵鼓声带来的一切正好相反,它可以熄灭胸中燃烧的蓝色火焰,可以安抚躁动的心律。

在笛声的抚慰下,战争的噪音逐渐低迷,终止消停了。

沙蛤依然紧盯着老布卡脚下的鼓不放,他看上去很紧张。

老布卡怜悯地看着他:“沙蛤,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 沙蛤鼓起勇气问道:“那头鼓,我是说,你脚下那头……是你的吗?”“是我的。

” 沙蛤的脸上现出又奇怪又伤心的表情。

“那刚才的鼓声,是你敲出来的?” “是我敲出来的。

”布卡依然承认了。

“可是,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泪水在沙蛤的大眼睛里打着转,“上周我们死了三名矿工伙伴,前天晚上我们死了两人,昨天又死了四名矿工,还有毒鸦营山和他的许多手下,还有云胡不归,差一点儿就送了命,师夷现在还在照顾他。

” 老布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很为他们难过。

有时候,我们会被迫做一些自己也不想要的事情,这是某种选择——现在,我在你眼中是邪恶的吧,我不在乎被你看见这一切,我做过更糟糕的事。

你的成长中需要这个。

老天,他们现在把成年礼提得太前了,其实你们还小着呢。

你们早晚要经历这些,才会真的长大。

” “你会杀我吗?”沙蛤小心翼翼地问。

“你想哪里去了,我们是朋友。

”老河络笑了起来。

沙蛤低着头搓脚:“我必须去报告。

” “不,”布卡凝视着他,“你不会去的。

”“我……” 布卡继续慈祥地微笑着,转头对羽人女孩说:“云若兮,做点儿什么。

” 云若兮十分清楚他这话里的含义。

她看了看沙蛤,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你不想毁灭他,就做点儿什么。

” 云若兮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朝沙蛤走去,然后弯下腰,双手捧起沙蛤的脸,深深地吻着他。

她的双唇温柔有力,好像还带着茉莉花的香气。

沙蛤完全眩晕了。

对他而言,周围的时间在那一刻彻底终结了,全世界只剩下云若兮的嘴唇和她的呼吸。

一股甜蜜的气息好像熔岩上的风,轻轻地吹进他的胸膛里,点燃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简直像火炬那样熊熊燃烧起来。

沙蛤花费了巨大的努力,才没有陷入僵直状态。

“我说过,你会陷入她的笑容。

”老河络布卡在一边怜悯地说。

但是云若兮并没有笑。

她用指背擦擦嘴唇,默默地站到一边,扭头望着远方。

地穴里吹来的风如龙卷过,她的裙角来回摆动。

“孩子,现在你明白了什么是爱,为了爱,我们可以做更多。

”布卡对沙蛤说。

“可,我,必须去报告,熊悚……”沙蛤挣扎着说,这比从流沙的陷阱里爬出来难多了,“这是每一个河络公民的义务……破坏行为。

” “你当然可以去报告。

”布卡和颜悦色地对沙蛤说,“我现在不能战斗,因为我很累了,而云若兮不会离开我。

如果你报告了夫环,那个高瘦的商人也会知道我们在这儿。

她会死,我也会死。

” 沙蛤惶恐不安。

“沙蛤,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白发苍苍的吹牛布卡朝他微笑。

“我不知道我们还是不是。

”沙蛤愣愣地想了一会儿。

“当然是。

”老河络坚定地说,“哪怕我们成为了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 “那就好。

我走了。

”沙蛤说,他好像怕布卡改变主意似的,弓起腰向后退去,飞快地消失在地洞里。

8 沙蛤在漫长压抑的矿道里拼命地跑着,不合体的矿工帽丁零当啷地敲击着他的后脑。

此刻,黑暗、潮湿、闷热,都不再是他害怕的东西了,冥冥之中另有让他更觉恐惧的事情:他的朋友、大话王布卡、喇叭布卡,居然是暗地里操控沙虫的破坏分子。

而云若兮……他不能去举报,因为那样,云若兮就会死去。

可怕的内疚感好像蚕食桑叶那样吞噬他的心。

没有什么比第一次认识到“背叛”的意味更令小孩痛苦的了。

“沙蛤,你回来了,到处在找你,你没事吧?”一名黑黝黝的矿工从岔洞里冒了出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我没事。

”沙蛤匆忙回答,慌慌张张地后退离开。

“小心点儿,别乱跑了……地下还很危险……”矿工在后面叫道。

沙蛤充耳不闻,他飞快地拐入一个小岔洞,把皮水袋、防火服、锯子、铁镐,把那些矿工的装备一股脑儿扔在地上,然后把火热的身子扑在冰凉的地上,拼命地喘起气来。

他再也不想当矿工了,他本该是名庖师学徒,不是吗?炉火前的事情多么简单,只有土豆和葱蒜,只有沙虫肉和饺子馅。

沙蛤心里头仍然一片慌乱,人越多的地方越让他觉得无所适从,似乎所有的河络都在责怪地看着他,似乎是他而不是布卡,要为矿工的死伤负责,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盘王殿就在大灰环入口的附近。

要去报告给夫环熊悚吗?这似乎是最正确的举动,小沙蛤在心中嘀咕,可是熊悚会毫不犹豫地砍下布卡的脑袋。

你看那些铁鼠部的赤甲执镰者,那些凶悍的士兵,已经遍布火环城的角落,扶着长柄镰刀,用怀疑的眼神关注着来往的平民。

他们手里的刀可绝不是摆设。

可是布卡即便做了坏事,变成了坏人,但他们仍然是朋友,不是吗? 阿瞳说,不能出卖朋友。

大人的世界里为什么要互相争斗,为什么要有你死我活,他想得头痛不已。

他还可以去找谁商量这件事呢? 沙蛤开始把火环城里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在心里排起队来。

当然了,他最想找的人是阿瞳,可是阿瞳不在他的铁兵洞里,听铁匠门罗说,他在调试那台疯狂的将风。

沙蛤第二个想找的人是师夷,那女孩虽然会欺负他,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就显露出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

沙蛤自己就永远也不会那样笑。

只是此刻,她应该在陪着那个生死不明的游牧人吧,沙蛤再愚蠢,也知道现在不是找师夷的好时机。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那就是陆脐,那个胖胖的老头儿,有时会显露出和蔼的一面,可是巡夜师的观象塔已经烧毁了,沙蛤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这个突然变得陌生了的地下城市里,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眨着眼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四周的气氛不对。

整个火环城里都在低声传扬着一条惊人的消息:阿络卡回来了。

“阿络卡回来了。

夜盐就要回来了。

”一只铜星甲虫带回来的这条消息震动火环城,尤其在矿工当中引起一场地震。

矿工们自然也都热爱他们的夜盐,那位年轻美妙的阿络卡,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阿络卡是坚决反对突破大灰环的限制向下挖矿的。

“夫环已经带人去迎接她了。

”他们纷纷传言说。

阿络卡夜盐一旦回到火环城,一定会清算夫环展开的这场挖掘行动,更何况,挖矿到目前为止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小灾难,引起了许多人员伤亡。

夹在铁一般意志的夫环熊悚和无上权威的阿络卡之间,他们该怎么办?矿工们有点儿疑虑了。

“也许我们的挖掘到头啦。

”他们都这么说,迟缓下了手头的工作。

“阿络卡回来了。

”这条消息像一团火焰照亮了沙蛤的头脑。

他那一贯运转迟钝的脑子里突然泛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老布卡也许是生病了,他脑子糊涂了,才会召唤沙虫屠戮族人。

这位火环城最老的河络从来都与世无争,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他只是需要治病。

夜盐会垂下漂亮的脖子,柔声细语地说:“放心吧,沙蛤,我来和布卡谈谈这事。

” 阿络卡会治好布卡的,她无所不能。

虽然要找到阿络卡不容易,路上或许会有危险,可那是为了自己的朋友。

阿瞳说,为了朋友要两肋插刀。

他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跑得气喘吁吁,跑得大汗淋漓,跑得心脏狂跳,如一艘小船在浪峰浪谷间颠簸。

过去替人跑腿时他从来没有这样跑过。

他从黑暗压抑的矿井里终于奔入主隧道。

“喂,小家伙,还不到下工时间。

”身后负责登记的文书叫道。

另一名登记员理解地说:“他吓坏啦……今天下面又遇到沙虫袭击……让他歇一会儿吧。

” 他跑过地下森林的那棵大桧树,阿瞳的黑包还挂在高高的树杈上面,从树梢上宣泄而下的阳光很微弱,但是师夷并没有骑在树梢上摇晃双腿。

沙蛤顺着大火环一路飞奔,城门口正在换岗。

门口的哨兵刚喊了一声:“大门要关啦……”他已经跳出了大火环的出口,听到后面一阵嗤笑声:“没事,是厨房那个傻小孩。

” “……赶去送饭的吧。

” “跑快点儿还来得及让他们吃口热的……” 沙蛤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顺着蛇身小道跑开了。

太阳正在远远的脚下,朝着东边的森林缓缓而落,将大地的影子迎面抛来。

沙蛤还从没真正离开过火环城呢,站在火山口边缘,他又犹豫起来。

阿络卡穿过越岐森林回来,一定会经过透水河渡口,或许会在渡口打尖休息。

往来的商旅一般都会在那里歇息一夜。

他要早点儿见到阿络卡,拯救布卡,就必须连夜跑到渡口去。

如果顺着大道走,有二十多里路,相较起来,穿过森林可以少走十里。

但是,他真的要在夜晚穿越树林吗? 巡夜师说,白虎开始在越岐森林里咆哮的时候,秋风就会降临。

目前还未到秋天,森林里应该没有白虎,但巡夜师不是已经警告过他了,有只洞狮在附近的森林里杀死了一头母鹿。

沙蛤还在犹豫,突然远远望见脚下一队铁鼠士兵排开丛林,也正在朝透水河渡口走去,夫环熊悚的旗帜也在队列当中,是夫环要去迎接阿络卡吗? 沙蛤好奇地凝目远眺,却看见几只高大巍峨的身影,就好像巨大的瓢虫行进在蚂蚁的队伍当中。

那是高瘦的商人送给河络王的礼物——暴风吼虎。

沙蛤不禁有点儿奇怪,地下矿道里每天都要承受沙虫的攻击,已经十分吃紧。

夫环带走这几台机械将风要干什么呢? 夫环不在火环城等待,如此着急去见阿络卡,是否也有紧急情况?莫非阿络卡的队伍遭遇袭击,夫环前往救援? 沙蛤皱着眉头想啊想,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跟上那支庞大的队伍,和他们一起穿过夜晚的森林,找到阿络卡,那样才比较安全。

沙蛤一步也不耽搁,顺着陡峭的火山斜坡开始往山下跑,松软的斜坡上满是火山碎石,沙蛤的脚下发出打鼓的声音,这是因为堆积的火山渣内有空洞。

火山坡下生长着细细的火烧杨,还有一簇簇马尾芹迎风摇曳,那支队伍弯弯绕绕地走入了密林。

沙蛤一着急,脚下一空,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幸亏河络身材短小,抱着头这一路摔下去如同一颗圆球,山风在耳边呼啸,草叶在眼前飞舞,他滚入一大丛金针花里。

他昏头昏脑地趴了一会儿,才爬起来,顺着被踩得发白的小路追入森林。

沙蛤快步紧追,想要赶上前面那支队伍,他似乎能听到那些河络士兵的耳语,又或是巨鼠的响鼻,还有暴风吼虎那庞大的身躯推开草叶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但却始终看不见夫环的人影。

更糟糕的是,这些声响渐渐低弱,终至消失。

沙蛤茫然地站住了脚,暗夜下的森林,好像处处隐藏着巨怪。

突然间,远处传来凄厉的长啸,一声长似一声。

白虎开始咆哮了,是长秋就要来临了吗?干枯的树叶窸窸窣窣地从头顶飘落,炎热的夏意仿佛突然间开始减退了。

沙蛤又开始跑,越来越高的草盖住了他的目光和额头。

他很快就恐惧地发觉,自己迷了路。

现在就连回头都已太迟。

与地下城的体验完全不同,这是一片绿色的迷宫,没有石壁也没有岔道,但他同样找不到出口。

在这座鬼影憧憧的丛林里,绕到夜半时分,沙蛤听到了流水声,他仰起脖子嗅着水的气息行走,突然间密闭的绿色帘幕在他眼前分开,月光下一条道路显现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透水河。

他爬上了河岸边的一座小山坡,河面上空,遮蔽视线的森林豁然敞开。

沙蛤远远地看见半里外的一簇营火,火边有一圈小小的帐篷,其中一座帐篷呈高高的锥形,像是一朵合拢的莲花,那是阿络卡的帐篷。

沙蛤刚要欣喜地大叫,突然间月光下影影绰绰地现出一队黑影,左右散开,朝着阿络卡的营地围了上去,那些黑影展开的是战斗意味鲜明的箭头队形。

沙蛤捂住了自己的嘴,片刻之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铁鼠部落的骑兵从斜刺里拥出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

巨鼠在月光下发疯般地邪恶低哮,叫声如匕首般锐利,充满愤怒,让沙蛤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

一道道火箭划破天空,留下刺目的尾痕。

在巨鼠背上,骑兵手里的刀剑反射着恶意的月光,那是两道钢铁的洪流,左右夹击,营地里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几座帐篷倒塌了,更有一座帐篷冒起了火,营地中心的火光摇晃了起来。

有些黑影从帐篷里跳出,向河边跑来,但是又一队骑兵,溅起水花,趟过透水河,将他们包抄起来。

骑兵的铁甲在篝火中闪烁橙色的光。

步兵已经冲进了营地,几个人影似乎在火堆前激烈地推搡,突然爆发出了兵器的闪光,似乎有人影倒在了地上,然后莲花形状的帐篷篷布动了一下,有人出来了。

营火再次炽烈地燃烧了起来,火光晃动中,好像有更多的人影倒下了。

处处都有刀剑晃动的光影,剩下的人在火前来回奔跑,顺着河岸吹拂来的风带来了只言片语的喊叫声。

一小股人群似乎汇集起来,朝小丘后跑去,然而,暴风吼虎那不祥的庞大身躯从山脊后耸然升起,截断了营地的后路。

当暴风吼虎的箭槽开始呼啸时,沙蛤使劲儿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营火熄灭了。

大地归于一片黑暗。

只有树影下的透水河依然在哗啦啦地不知疲倦地欢歌。

沙蛤用拳头塞住自己的嘴,压抑住喊叫声。

他的心脏像鼓一样擂动。

沙蛤还记得小时候一遍又一遍做过的白日梦,他是英勇的武士,为保护阿络卡而死,然而此刻,他呆立在原地,却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趴在草叶后,慢慢地向后退去。

这是数百年来从未听闻过的事件。

铸造之神啊! 夫环熊悚背叛了阿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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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左相,母亲是长公主,温慕仪是世人口中高贵出尘的第一贵女,灵慧才高八岁能作《朝日赋》,有着世间女子穷其一生也求不得的尊荣。 然而,真相却是如此丑陋。九岁那年的上元节,她无意中听到父母谈话,知道原来她青梅竹马一心依恋着信任着的未婚夫四皇子姬骞竟一直对她心存算计和利用。于是,那个梅花盛开、华灯十里的夜晚,一颗真心就此跌碎。此后万般,面目全非。 姬骞登位后对世家的防范之心渐重,她成了他用来制/

最佳宠溺奖

发布会现场 记者:倪小姐,您和霍先生是因为迷城这部剧结缘的吗? 倪夏:算是吧。 霍邵杭:确定?那么,八年前缠着我的小丫头片子是谁。 倪夏: 记者:八年前!难不成倪小姐是您的粉丝?! 倪夏:不 霍邵杭:嗯,还是死忠粉。 /

饕餮娘子3:蜜语楼

十二岁少女桃月儿,生逢明末乱世,与侍奉的严家少爷一起遭遇天灾人祸导致的家破人亡,她按照柳青街欢香馆神秘老板娘桃三娘的指点,一路南下逃亡。途中因为一时病困钱尽,只得滞留钱塘西湖的头羹店,靠帮佣赚取路资。 月儿因为送餐,无意中前往西湖畔一处只在天黑后才开张营业的青楼萼楼,并身陷其中昆仑觞、抱娘蒿、血衣梅、莲舫鱼、赵头羹、玉面丸月儿究竟能不能通过自己的巧手逃出生天?香艳诱人的萼楼女子们究竟有着怎/

千年等一蛇

《(白蛇传同人)报你妹的恩啊》 你是我的恩人,所以我要报恩,嫁还是死? 一觉睡醒,宅女许仙胸平了,变性了, 还被腹黑白蛇拿剑指脖子逼婚了! 古言大神天下归元温馨力荐 许仙、白蛇、法海、小青齐上阵,完美颠覆《白蛇传》, 桃夭火爆连载,史上最萌贱爆笑的同人仙侠 他来为报前世留下的恩,她爱为还今生纠缠的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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