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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有所怀疑了,平白无故的,怎就惹了这么多是非?我想佛法广大,所以打算请人抄两卷经,送光如寺供奉着去去邪气。
这种闺阁中的东西若,找外边的男人来写,总不如同是女子写的好,更表虔心。
” 原来如此。
银钏也不懂驱邪去秽之事,只道或许有效便告辞离开,返回赵府向赵宣细细回禀。
赵宣一时也未有解决之法,只能一边养伤,一边托人寻找和尚道士驱邪,却无所获,反倒是城中流言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快入正月,桂川县的年节气氛日见浓郁,家家户户修葺了房屋,整理了院墙,内外粉饰一新,挂上桃符,酿好屠苏酒,杀鸡宰羊地准备起来,一派新年的喜乐气氛。
城里的流言不知不觉中开始有了变化,起初,人言依旧围着菡萏打转,渐渐地,却因翻不出新花样而变得乏味起来,左不过作风豪迈、不知检点一类的旧话,即使是天子口谕,天天听也该厌烦了。
况且,自赵宣被打,至今已半月不曾出现,朱家亦大门紧闭,街头巷尾的闲话翻来覆去再没什么好嚼,只有一颗颗热衷闲话的心依旧蓬勃着。
百无聊赖中,不少人开始注意到那个时常在市集上贩卖香料,并替人抄写经文的女子。
桂川县是个小地方,不比省城有万户规模,南来北往的客商虽多,但大多盘桓几日便离去,几年下来,真正迁居到此的仅她一人,偏偏是个孤身美貌女子,引得人不由多看两眼。
看的人多了,就难免生出是非来。
穆迎香隔三岔五在街头贩卖香料,她并不像寻常小贩般高声吆喝,只安静守着篮子,有人上前来问便招呼两句,态度并不热情。
她的香不多,往往还装不满半篮,自称都是其亲手制作,有的浓艳轻软,有的幽怨缠绵,还有的淡泊高洁,品质细腻匀净,形状简洁雅致,比之市售寻常香膏香粉高出数倍,引得不少人来问询购买,可惜量都不大,上午出门去,往往不到中午就售完了。
有些人买不到,托她为自己单独制香,她便量力接下一些, 穆迎香生得美,话不多,看起来平和淡雅,又总是独来独往,难免使人好奇,常有人借买香或请她抄写经文之际询问她的事,譬如哪里人氏,为何孤身来桂川县,家中还有什么人,有无婚配,如何学得制香手艺,读过多少书等等。
她仅说曾跟家中长辈学得制香之法,于其他疑问皆浅笑不语,或三言两语就把话带开了。
然而人大都如此,面对越神秘的事物越好奇,忍不住一再探究追问,当追问不得结果时,便自己猜测乃至编造结果出来。
也怪桂川县太小了,换了繁华京城,一个女子的来去过往,又有谁会注意呢?对穆迎香刻意回避的态度,城中引渐有些风言风语起来,有猜测她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小姐,被家里赶出来了;有说她是制香名人的徒弟,出师自立门户;还有说她是省城天香阁的花魁,攒够了赎身银子来桂川县隐居的。
甚至还有人疑心她是城外北山上的狐狸,成精后来祸害人,所以才这般行踪诡秘,那些香用不得,经文也不可找她写,以免冲撞了神佛,不得好下场。
一时间,各种说法尘嚣直上,几乎要压过前段时间关于朱菡萏的流言。
但穆迎香整日忙碌,深居简出,也不怎么与人谈话,对城中流言似乎并不知晓。
这日,穆迎香又到街上售香,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需要的香颇多,她之前制的都已售完了。
制香不比其他事务,需精心挑选上等材料,亲历亲为,细细研制加以窖藏,前后几遍工序,待性味融为一体,外表成形后方可出售,十分繁琐。
她一人独居,无人帮手,什么都得亲手做来,相当辛苦。
加之近期城中找她抄写经文的太太小姐们也不少,念及自己初来乍到,别人给活做就是好事,便咬牙都接下来,每日忙累,几乎不得片刻歇息,晚间亦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此刻走在大街上,只觉脚步轻浮,头重气短,路上雪光日光映在眼里,更是满目白芒乱刺,稍有恍惚,差点一头栽倒。
撑到大街上,迎香放下篮子,长吁口气,想着早点把香卖完,再去卢家、萧家交了抄写的经文,这一天就算完了。
兴许,下午回去还能歇息一阵,总这样熬,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正想到此,忽然胸口一阵闷痛,低头咳嗽起来。
“小娘子,你这个怎的卖?”一个涎皮赖脸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迎香抬头一看,几个折扇轻裘的公子站在面前,当中一个锦帽貂翎,衣着华丽,斜着眼上下打量她,嘴角挂着笑,神色颇为轻浮。
看他们不像正经客人,迎香有些不安,打起精神道:“这是肖兰香……”话音未落,对方折扇已朝她下颌伸来,笑道:“什么香,我看都不如姑娘你身上香。
”边说边往她身上靠。
旁边人见了,齐声哄笑起来,有些不干不净的嘴里嚷着:“穆姑娘国色天香,张公子你不靠近点怕是闻不到呢。
” 见有人起哄,这人越发放浪,整个人朝迎香倾过来,嘴里嘟囔着:“那我就靠近点,好好闻一下”迎香大怒,不及细想,抬手迅如闪电,一耳光招呼过去,厉声呵斥:“下流,莫要太过分!” 这张硕也算世家子弟,仗着家里有钱,身边成日围着一帮不肖之徒奉承,在桂川县眠花宿柳、轻薄脂粉惯了的,想不到这孤女竟如此硬气,敢在众人面前给他耳光吃,顿时怒了。
周围人见他被打,个个唯恐天下不乱地聒噪起来,兴奋得脸上通红,纷纷拍手笑道:“哎哟,是朵带刺的玫瑰花儿,张公子没摸到人家的脸,反被人家摸了自己的脸!”张硕脸上热痛,恼羞成怒,用力把迎香往地下一推,大骂:“骚蹄子敢不识抬举!” 迎香今日本就身体怯弱,受他一推,整个人便扑倒在地,撞到肋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张硕恼恨她当着众人折自己脸面,手里折扇一丢,一脚踢翻了装香料的篮子,挽起袖子朝迎香劈头盖脸打来,嘴里痛骂:“骚货,都说你是省城的娼妇,骗够了男人的钱,来这里装什么小姐?爷爷今天就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装模作样!” 迎香尚在咳嗽,头上已挨了几下,打得钗环都散了。
她连忙抱头躲避,可此时人已越来越多,里外三层,男女老幼都有,把两人圈在中间,不过方寸之地,哪里躲得开?顷刻间,迎香手臂背上又挨了好几下,突然被张硕一脚踢到腰眼里,剧痛袭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围观人群再次哄笑起来,一人朝张硕挤眉弄眼地说道:“张公子,你把人家穆姑娘弄叫了哟。
” 张硕打得兴起,听人奉承,连声淫笑:“娼妇嘛,叫才是本事,本公子今天让她再叫几声,叫给大家都听听!”说罢又抬起老拳朝迎香砸去,迎香躲避不了,只能尽力护住头脸,偶尔伸手朝张硕乱抓,却难伤到他身上。
心中又怒又恨,也只能拼命咬牙忍住眼泪,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哭出来。
“这是在做何事!”忽然,一声断喝自人丛外传来,张硕一惊,停了拳头。
兴奋的人群也似乎突然矮了一截,纷纷闭嘴后退,极有默契地散出了一条路。
一人大步走过来,张硕抽抽鼻子,站直身子,朝这人撇嘴干笑:“原来是何捕头……” 何长顺在张硕面前站定,厉声道:“正是我。
张公子,你这又是在做何事?!” “这娼妇不识抬举……”张硕本就不如何长顺高大,此刻当街行凶被抓个现行,嚣张气势早不见了,越发拱腰缩背,讪讪答道:“这娼妇冲撞了我,在下……略施薄惩罢了。
” “放屁!”何长顺打断张硕的话,怒斥道:“你之为人还需要我重复吗?当街调戏殴打民女,回头我会登门拜访令尊!”何长顺身为捕头,对桂川县内不肖子弟的种种劣迹早已烂熟于胸,一扫这情势,就知是张硕调戏姑娘不成,恼羞成怒施暴。
“唉?何捕头,使不得,使不得呀……”张硕一听要告诉父亲,人立刻颓了一半,腆着脸求饶,何长顺不耐烦跟他废话,连声呵斥快滚,张硕得了赦令,头也不回地跑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围观之人早已散了个干干净净,这些人中有一旁铺子里做买卖的、有摆摊的、有路过的,此刻都跟没事般继续先前的行动,似乎方才那场殴打从未发生过,只有地上被踩碎的凌乱香料显示出与平日的些许不同。
迎香蜷缩在地下,手捂着头一动不动,何长顺担心她给张硕打坏了,想扶她起来,刚伸出手,突然察觉周围飘过许多佯装不在意的目光,内中似乎潜藏着窃窃私语,阴阳冷笑,还有好些半明半暗、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纵使他身为桂川县捕头,扶危济困乃份内职责,此时也有些犹豫起来,慢慢收了手,后退两步,站在一旁,轻声问道:“穆姑娘,可还好?” 穆迎香动了动,慢慢松开手,脸上没给头发遮住的地方看得到有两处青了,所幸未见血肿。
何长顺又问一遍,迎香似未听见他说话,抬起头,眼光在四下一游,发现围观众人已散去,张硕也不见影子,方挣扎着起身,捂住腰蹒跚走了两步。
见她惊魂未定,何长顺轻声安慰道:“没事了,穆姑娘,那人走了,待会儿我上张府去,张硕不成器,张老爷还是明理的,约束他之后应当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这话他自己也说得没底气,张硕横行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张老爷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却治不了儿子的流氓无赖性子,何长顺上门一谈,张老爷再搬出家法教训,或许可让穆迎香暂时无忧,但总还会有别家姑娘遭殃的。
迎香拾起篮子,香料洒得到处都是,被人多次践踏,早已污秽不能使用;篮子底下压着的给卢、萧两家的经文都翻倒出来,上头还有脚印,显然也不能送出去了。
她身上疼痛,心里却空空的,悲戚酸涩都阻在某处,像凝冻的河。
虽说来此地前她就明白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很艰难,但着实未曾想到,一个孤身女子,只想凭自己手艺在陌生之地过活竟是这么不易,除了日夜劳累,还要面对如此多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
也就在此时,她才发现原来以民风淳朴,和平安乐著称的桂川县,也有纷繁复杂的人来人往,口舌纷争,只因她是无根的外乡人,又不愿透露自己的事,便有各种不堪的流言滋生。
张硕打她时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成长至今从未听过如此污言秽语,即使在那时候……在那个万念俱灰的时刻,也不曾遭遇这般喧闹的难堪。
面对这样的言语作践,她自然不甘心,她想辩,可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张口就会呼痛,耳边听到的净是围观众人的哄笑拍掌,个个附和着、欢闹着,似乎新年已提前到来。
她听出了包子铺小二的声音,这小二生得眉清目秀,做事爽快,手脚干净,从他手里买包子时,他总是笑嘻嘻地拿给她,还招呼道:“穆姑娘,今天生意可好?” 她听出了肉铺王老板的声音,王老板做事实诚,从不缺斤短两,满条街都知道他是个厚道人。
她还听出了刘大婶的声音,就前几天,慈眉善目的刘大婶看她在雪里售香,还叮嘱她早些回去,莫冻着了。
可就是这些人,今天却夹杂在人丛里对她哄笑,看她被纨绔子弟揍得鼻青脸肿…… “穆姑娘,可要在下送你回去?”何长顺见她只顾发呆,久久不言,怕她再出事,问道:“要不我直接送你去药铺,请大夫看看?”迎香回过神来,扭头看着何长顺,心里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连他的脸似乎也显得不真切了。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摇摇头,便抱着篮子匆匆离去。
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何长顺知她所受刺激不小,有些担忧,又不好跟上去,免得更引人闲话,只能目送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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