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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直走。

有个天鹅的幡。

你看得见。

外头啥样了?”言语间不乏嫉妒,听起来也不太清醒,说话的人在想念血腥征服的快感。

“都他娘的没进去,”康俊文喘着粗气,“就交代送他回来。

我没事儿,两匹马都完了。

” “狗日的还有那种刀?”另一个守卫问道。

这人是个阿尔泰人。

“没见着。

是地不平啊。

” “进去吧,天鹅的幡。

算他倒霉。

” “算我倒霉。

”康俊文一边说,一边扛着都统制,也扛着对父亲的回忆,走进敌营。

他的心里既有恐惧,也有轻蔑,既有哀伤,也有自豪。

第一次杀人之后,他的人生就开始了。

任待燕想道。

他绕到那顶关着囚徒的毡包背后,远离篝火,一箭射死最后一个看守。

那一箭正中他的喉咙,于是那番子到死都没能哼出一声。

他一直在想当初在去关家村路上的那番遭遇。

彼时的他只有十五岁。

在这个冬夜里,身在番子军营之中,他回忆起自己当初的感觉,回忆起自己如何丢下一切,走进山林。

当时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灵魂出窍,眼睁睁看着自己渐行渐远。

眼下是汉金的冬季,可不是泽川的春天。

这个关口分神回忆过去可会要人命的。

他悄无声息地回来,康俊文还在原地待着。

他想,人心真是奇怪。

一缕香气一幅图景都能把人带回很多年前。

一只狐狸飞快地窜过雪地。

尽管这里漆黑一片,只有毡包前面生着一堆篝火,但他确信那就是一只狐狸。

他的心开始狂跳,不能自已。

那只狐狸一直跑,没停下来,它只是……只是故意让他看自己一眼。

背上的刺字仿佛变得灼人。

他强迫自己别去想这些。

别去想这一切。

不想过去,也不想这或许是个暗示,告诉他鬼神的世界就在身边。

这个世界,凡人只是偶尔才会洞见它,感知到它,但它其实一直在那儿。

他碰了碰康俊文的胳膊。

康俊文早有准备,他转过身来,从容稳健。

好样的。

任待燕是这样评价他的,也这样对他说过。

这人是真的痛恨番族骑兵。

任待燕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问过,不过这并不重要,也许是家里出过什么事情吧。

恨意是个好东西,能催人奋进。

任待燕转过身,康俊文紧跟在后。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周围有声响,不过动静不多,而且不在附近。

营寨里没留几个骑兵。

军营四周有守卫,这顶帐子前也有,营地后面应该还有一些,汉金城的财宝都放在后营。

今晚是血红、暴虐的狂欢顶点,番子又被拴在这里太长时间了,今晚有谁会情愿留在后头呢? 城内定然是一片地狱景象。

大量百姓被屠,而且惨剧远不止如此。

任待燕又想,恨意会逼着你不得不去做些什么。

但还是应当小心谨慎。

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奇台必须从这一夜里走出来。

毡包后面一片漆黑。

雪地里躺着一个死人。

任待燕从那人喉咙上拔下箭来,这是他在水泊寨养成的习惯,只要能回收,就绝不丢掉。

他看见康俊文把尸体从毡包前面的火堆旁拖走,拖到后面。

好主意。

康俊文也把那具尸体上的箭拔了下来,然后朝毡包走去。

毡包里有可能还有看守。

任待燕拔出刀来,双手握刀用力劈下,厚重的毡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任待燕拧身从那口子里钻进去,一进去就摆开刺杀的架势。

毡包里面有一只矮小的火盆,发出微弱的火光。

不过外面一片漆黑,里面这点亮光足够了。

这里只有一个人。

那人从铺在地上的草垫上迅速起身,看样子有些吃惊,却——很好——并不害怕。

毡包里没有火堆,也不暖和。

火光黯淡的火盆边上放了两只小碗,睡觉的草垫毫不讲究,除此之外,屋里就只剩下一只夜里便溺用的尿桶。

这可不对,大错特错。

任待燕双膝跪地,拼命地喘息着,情绪简直难以自持。

他低下了头。

康俊文手里提着刀,在他身后也从那口子里进来。

这名禁军一时愣住了——他原本并不知道来这里是干什么——随后他丢下刀,也跪到地上,两只手拄地,前额也触到地上。

“殿下,”任待燕说,“臣等贸然闯入,请殿下恕罪。

但请殿下随臣等速速离开此地。

” “将军免礼。

”奇台皇子知祯说。

太上皇的子嗣中——太上皇一脉中——只有他一个人未被困在汉金城里。

他已经松开头发,已经躺下准备入睡了。

他任由另外两人帮他除去衣袍,把自己弄得跟他们一样,跟夜里的番子一样。

他迟疑片刻,穿上了自己的靴子。

任待燕有一种冲动,想要帮他,可他没有动。

他递给皇子一把小刀。

长刀他只有一柄。

随后任待燕取出一个随身带来的卷轴,把它放在草垫上。

放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得到。

“那是什么?”皇子问。

任待燕只是说:“好叫番子看看。

” 他又看看毡包后面。

刚才康俊文从那边出去了,现在又带着一具看守的尸体折返回来。

他把尸体丢进来,然后又出去了。

他把另外三具尸体也搬进来,动作既迅速,又安静。

又是个好主意。

这几个死人被发现得越晚…… 康俊文把事情料理完,直起腰来,等待命令。

皇子走过去,抬起脚上的靴子,朝离他最近的看守脑袋上踹了几脚。

任待燕心想:他有权这样。

众人从毡包后面出来,番子广大黑暗的营地里没有一丝异样,也没有警报。

营地另一头点着几堆营火。

远处传来醉醺醺的声音,有人还在唱歌。

轻柔的雪花从沉重的乌云里飘落下来。

透过漫天雪花织就的裹尸布,汉金城里的声音显得缥缈遥远,仿佛已经融入过去,成为一段骇人听闻的历史。

卓夫子曾经在林中训诫说,忠孝大义,人之根本。

圣道教的见解却略有不同。

圣道教讲究万物平衡,这其中也包含了讲故事的方式和故事本身之间的关系。

所以,即使是在暮年,即便人们都体谅,甚至乐意听老人往故事里添油加醋,康俊文说起番营救驾,以及随后的种种遭遇,也从不故意夸耀年轻时的这番壮举。

或许正因为他讲述往事时只是娓娓道来,从不刻意吹嘘,这些往事反倒更能引起听众的共鸣。

他本可以多讲讲自己,可他从不这样。

他知道人们来他这儿是想听什么;至于他自己,之所以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不过是因为当时他就在任待燕左右,于是如今他被人们看作是任待燕的化身。

他自己的脸——那时还很年轻——不过一汪池水,映着天上的明月。

康俊文不知道这比方算不算恰当,反正他就是这么想的。

康俊文也知道,回忆可能出错,也可能丢失。

比方说,他成亲那天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然而很久很久以后的,有关妻子去世那会儿的所有回忆都已经混沌不清了。

他们离开拘押皇子的毡包。

都统制领着他们朝营寨另一头走去,尽量远离进来时遇见的守卫。

任待燕压低声音,分别同康俊文和皇子说了几句话。

康俊文一直觉得任待燕交代的是同一件事情,不过他也不确定,这就让故事变得不好讲了,或者说,这让故事有了破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康俊文听到的话很简单:“走,就跟在家一样,假装去别的地方。

” 三个人走得很快,但没有跑。

他们看见篝火边上有人,正把一只酒壶递来递去。

这些人既不放哨,也不像是受伤了,康俊文闹不清楚他们留在后头干什么。

夜色里,不知道这几个番子有没有看见这三人,总之没有人在意他们。

众人往营寨南边走,那边可能有守卫,经过一座门前没有营火的毡包时,任待燕叫另外两人去毡包那边停下来。

他又小声分别对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在他们南边,从城里传来尖厉的声音;这声音忽高忽低,一刻不绝。

康俊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声响。

他也不会忘记,当时自己多么想动手杀人。

动手杀人的是都统制。

前面的守营士兵散得很开——任待燕是看到了,还是早就料到了——不像进来时见到的守卫那样聚到一起。

他又抽出弓来。

他每次都是抵到近前才放箭。

第一个守卫刚倒下,康俊文就快步上前,站到那人原来的位置上——这样那人旁边——在右边——的守卫看过来,就会看到这边还有人在站岗。

过了一会儿,旁边那个守卫也一命呜呼。

皇子知祯站了过去。

此时任待燕已经去了西边,不见踪影。

那边还有个守卫,他的命运就此没了悬念。

康俊文站在原处,脸向外冲着南方,像个忠于职守的哨兵。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走过来,一个阿尔泰的声音叫道:“他娘的轮到我了。

操!你喝酒烤火去吧。

” 康俊文镇定地转过身来,假装要跟人打个招呼,同时抽出刀来,一刀捅过去——捅进扎了支箭的死人身上。

“干得好。

”都统制手里拿着弓,一边小声说,一遍弓着腰走过来。

康俊文说:“还要过来两个。

” “来过了,”任待燕说,“没事儿,可以走了。

” “咱把它撑起来。

” “你来。

”都统制说,在康俊文听起来似乎颇有兴味,“我可不会。

” “看着。

”康俊文安静地说。

他把第二具尸体拖过来,把他面冲南摆好,又让第一具尸体坐直,倚着另一个人的后背。

这样从远处看,就像是还有个守卫,只是不知是蹲还是坐。

他替任待燕拔下那两支箭。

“不倒就没事,”他说,“兴许还倒不了。

” 究竟倒没倒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他和任待燕溜到皇子那里,看见皇子身子僵直,向外张望,像是在放哨一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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