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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碗边。
“我不能再喝了。
”他咕哝着说,又端起碗来喝了几口。
云裴蝉劝他说:“莫叔叔,你又不太能喝,就少喝点吧。
” “这话怎么说的,”莫铜最怕人家说他不会喝酒,瞪起红眼珠子,又抢了只碗,给自己满上了。
现在他一手一只碗,左边喝一口,右边喝一口。
“我才不会醉呢。
好多年没喝过正宗的黑菰酒了。
再说,看到了你,我也高兴……”老河络口齿不清地道,“天色已暗,你可以自己出去看看,明月的影子里,铜色是不是越来越红了?影月正在接近最靠近大地的轨道啊。
别去动它。
这是一碗毒酒……”老河络嘀咕着说,他眼中云裴蝉的笑越来越模糊,舌头大了起来,他甚至听不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回事?”他迷糊地想,这死丫头,酒里有问题。
可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老河络拼命挣扎着想再说点什么,他嘟囔着:“星辰有自己的意识吗?如果有,它们岂非和常人一样有喜乐哀怒七情六欲?如果没有,它们又怎么影响世间的运转,怎么去影响地上那些人不可捉摸的命运呢?……” 不对,他使劲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要说的话,小丫头要偷走石头,而他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说。
“十五年前,十五年前……”他嘿嘿地笑着,竖起一根食指说,话音未落,突然头一歪,趴在地上,一会儿鼾声大作,那根指头却依旧竖着。
云裴蝉微微一笑:“酒里掺了这么多青阳魂,这老酒鬼,能抗得住这么几碗,也算不容易了。
莫司空也就这毛病了,酒量明明不行,却还就是喜欢喝。
” “郡主,我们怎么办?”身后一名护卫问。
那人腮边一圈花白的胡子,显是已经跟随了她很久了。
“当然是把星流石带走。
”云裴蝉说。
她弯腰伸手去拿那块龙之息。
“嘘,别动。
”那名花白胡子的护卫突然轻轻地说。
云裴蝉愣了愣,只觉得耳边微微发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盒子旁边的桌子上,多了一只长满毛的八脚黑蜘蛛,摆动着三角形的头,恶狠狠地用几十个复眼瞪着他们。
“这是一只毒跳蛛。
”护卫慢腾腾地说,仿佛害怕声音会惊醒它。
这种蜘蛛的毒,要比五步蛇还要强上几倍,而它出现得突然,距离云裴蝉伸出去的裸露手臂只有半尺来远,蜘蛛的头向后昂着,八只脚爪压得紧紧的,随时都会扑上来。
护卫慢慢地抽出了随身带的长剑,那黑蜘蛛机敏异常,感觉到动静,猛弹起来三四分高,在空中张口向云裴蝉手上噬去。
云裴蝉向后一躲,她的亲卫手腕一抖,毒蛛干净利落地分成两半,每边四条腿,飘落在地。
“这鬼东西,莫非是藏在盒子里的?”他们嘀咕着说。
云裴蝉快手快脚地将那石头拿起,用一块皮子裹了,揣在怀里。
她看了看醉倒在桌子上的莫铜,还有扔在一旁的空盒子,心中一动,从旁边地上拣起一块碎砖,在上面刻了“云氏”二字,塞进盒子,然后又将红盒子重新挂回那根细线,让它在那儿晃悠。
“让他知道,是我带走了石头。
”她说,“等杀退了沙陀,我再带这块石头来向他赔罪。
我们快走。
” 她伸手去推屋门,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光悄无声息地在门外闪了一下,心急的云裴蝉没有注意到。
他们一拥而出,站在屋前的走廊上,惊讶地发现——外面哪里还有院子的存在? 三之戊 他们五人站在一处宽大的圆形石室内,拱顶上有淡淡的光洒落下来,四周是十二个石门交错排列,每个石门上都刻着代表星辰的图形。
他们已经陷入了老河络的迷阵中。
那些石门中只可能有一个出口,但云裴蝉他们五人没心思去寻找和琢磨,因为六个木头傀儡——两臂的末端都是尺来长闪闪的锋利铁钩——排开战斗队型,挡在面前。
云裴蝉和手下的护卫们虽然吃惊,却同时伸手掣出剑来,这些动作都只在一瞬间完成。
她手下两名护卫一声不吭,一左一右对冲而出,反将那些傀儡包夹在中间。
云裴蝉带到厌火城的这些手下,都是南药城里百里挑一的勇士,训练有素。
这时见事有变,不等傀儡行动,已经抢先下手,要杀出一条路来。
两名傀儡木人提起笨重的大铁爪兜头打下,它们虽然动作笨拙,这一击却带着锐利的风声,显得霸道十足。
羽人动作敏捷,却吃亏在力量不足,近战时一般都不以蛮力对抗。
那两名护卫更是身法轻捷,他们如穿花一样,突然左右交叉换位,已经闪过那势如排山倒海的一击,双剑起处,夺夺两声,已分别斫在两名木头人的颈上。
如果这是战阵交锋,敌方对阵的两员大将一定就此了帐,但那两名傀儡脖子上中剑,却恍若不觉——原来它们虽然身体粗笨,动作不灵,但都是用原生的铁力木制成的,这种木头质地极硬,羽人手中可以斩开链子甲的战剑砍上去,也不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这时候六个傀儡木人不论有没有接上敌,已经一起舞起胳膊来,胳膊上的铁爪寒光闪闪。
傀儡人体形个头与羽人大不相同,个子圆墩矮小,胳膊却是奇长,使出来的招法也就离奇古怪,不可以常理度之。
两名护卫抵挡不住,连连倒退。
云裴蝉眼尖,看见木偶人背上都有个小机匣,一些细细的钢丝线从中连出,在傀儡人身上的孔洞里穿进穿出,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傀儡人的胳膊腿都随之舞动。
她朝剩下两名护卫示意。
那两人点了点头,一起跳下场子,看似勇猛地朝当先站着的木头人冲去,突然轻巧地一折,想绕到它后面去砍断那些钢丝。
这两名护卫在台阶上看得久了,看出那些傀儡其实并不能和人见招拆招,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打一套固定的招数,左三右四,上二下一;只是一旦陷入阵中,那十二条长胳膊疯魔一样乱挥乱舞,四面八方都是重重臂影,委实难以抵挡。
此时一名护卫正面挡住那傀儡人一爪,那名花白胡子的护卫已经一低头,从长木头胳膊肘下滚到那傀儡人背后,跳起身来,刚要照它背上的匣子剁下,突听得吱呀呀一声响,那木头傀儡人的脖子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劈面对着那护卫。
胡子护卫见木头人脑袋上用大斧凿出粗犷的五官,两个眼窝的位置各有一块绿色的宝石,绿莹莹地瞪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
猛听得后脑风响,只见那木头人双手向后合抱,两只寒光闪闪的铁爪朝自己抓下,空气撕裂的声音直刺入耳膜。
原来那些傀儡人每条胳膊上各有四个关节,可向各个方向弯曲,猛然间拐过弯来,角度真是匪夷所思。
那护卫大骇,就地一个滚滚过傀儡的脚底,后背的衣服刷的一声,被扯出两道大缝。
他滚出圈子,一身都是冷汗。
眼见招架不住,云裴蝉喊道:“快退回去。
”他们回到走廊上,后背一顶,已经推开门扉,快速退了回去,随后七手八脚将门堵上,这才觉得不对。
和老河络喝酒的那间屋子四面都是长窗,但此刻他们身处所在却全是厚厚的灰砖墙,围合成一个六角形,每面墙上各有三道窄门。
他们五人就是从其中一面墙上的门中穿出来的。
“这又是什么地方?”云裴蝉奇道。
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踩到的地砖轻轻一响。
那声音在四面封闭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他们都是心里跟着一跳,果然三面墙上各有一道暗门一开,跳出那六名傀儡人来,挺着巨大的铁钩扑上前来。
“我靠。
”五个人一起悲叹了一声,转身撞开门再跑,却见眼前景物又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拱顶甬道,两侧点着暗淡的油灯,曲里拐弯地不知通往何方。
看来莫司空这么多年躲藏在这里,一天也没闲着,围绕着这宝贝,早已像鼹鼠一样东掘西掘,布下了许多陷阱和法术;而这老家伙一醉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机关一起发动起来了。
“我们走不出去了,”那老护卫叹了口气,垂下手上长剑,“莫大人的本事,我当年就领教过了,他外号千栏,机关术极其高明。
二十年前,他曾经在南药城外建了一个花园,用矮灌木和绿篱、乱石堆组成迷宫,只是三亩地大小的一个地方,让三百名士兵在里面兜了一天,一个人也没走出来。
要想逃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从外面开一条路进来,否则我们就算在里面大兜圈子,兜上十来天,也出不去。
” 云裴蝉咬着嘴唇,恨恨地说:“我只以为莫叔叔喜欢做做玩具、车马,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本事。
” 一名护卫用剑柄敲了敲甬道侧壁,说:“看情形,我们此刻是在地下。
” “我们自己从这里掘上去就是了,”另一名年轻些的护卫不耐烦地说,“只要朝上挖,总能挖到地面。
” 云裴蝉心想,顺着甬道行走,必然会落入越来越多的陷阱里,越陷越深;如果跳出老河络的机关体系,另外觅路上去,倒是有可能脱出。
于是点了点头。
那护卫用剑尖撬开甬道侧壁上的灰砖,斜斜向上挖掘。
灰砖之外果然是厚厚的黑土,他们轮番用长剑和匕首挖掘,三下五下就在泥地里掏出一个大洞,一名护卫伸手掏土,突然大叫一声,往后一倒。
云裴蝉等人大惊,连忙扶起看时,却发现那名护卫已经死了,而且顷刻间全身发黑,显然是被毒死的。
他们又惊又怒,用长剑在土洞中探查,只见土中簌簌作响,接连爬出几只毒跳蛛来。
寻常毒跳蛛不过指头大小,但这些蜘蛛中,大的竟然有杏子大小,全身暗红,背上布着白色波状花纹,样子恐怖。
那几名护卫用靴子将几只蜘蛛捣成肉末,狠狠地道:“想不到这位莫司空还有这种狠毒招数。
” 云裴蝉又咬了咬嘴唇,她的嘴唇微有点厚,如同山茶花的花瓣。
她说:“我看这和老河络的机关没关系。
”她一伸手,将通道壁上一盏油灯打翻在地,油泼到倒地的卫士衣物上,火光熊熊而起,他们借着光亮,看到甬道的青砖下,数百只毒跳蛛成群结队地涌出,但它们对站在火光后面的羽人们没有多大兴趣,而是排成几根黑线,向天顶上爬去。
看着它们忙乱和慌张的模样,一名护卫张开嘴惊叹:“它们这是在……” “没错,它们是在逃跑。
”云裴蝉寒着脸,肯定地说。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她掉转头,脸色苍白地问那名花白胡子的亲卫。
那卫士变了脸色,说:“十五年前,南药城里发生了无数不祥的迹象,先是有无数的怪兽,一只独火蜃,从天上扑腾到城里,烧毁了十来个民坊;后来又有上千上万的毒沙蚁和毒蜂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沾着就能把人麻翻;最可怕的是随黑雾而来的瘟疫和大旱,黑雾里有飞虫从天而降,它们有四张翅膀,六只脚爪暗红,传说那致命的黑雾就是它们引起的。
城南城北死了很多人。
” “是吗?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裴蝉点了点头,只觉得怀里的石头一阵阵发烫,她将皮包裹从怀里掏了出来,只见隔着那块鹿皮,它发出来的光照亮了甬道,能看到光的波纹一圈圈地向外荡漾开来,频率加快了不少,仿佛这块龙之息在深呼吸一样。
它的力量正在膨胀,在复苏。
在南药城的羽人们被困在地下时,老河络莫铜在他们头顶的地面上翻了个身子。
他的意识在和青阳魂的酒劲做着殊死的搏斗,一忽儿漂浮上水面,一忽儿又沉没入水底。
在稍稍清醒之时,他就会挣扎着嘀咕:“看着吧,魑魅魍魉都会来找它。
千里之外的山精野怪,都会感受到这块星流石苏醒的力量,以期凝聚成强大的魅。
最受影月力量吸引的,那是一种叫胧遗的小虫……现在影月逼近了,它也要醒了。
要小心啊……可怕的胧之虫,蜘蛛是它的前导——这酒还真给劲……”他咕哝着,再次昏睡了过去。
老河络在梦里并未意识到,无数四处乱爬的黑蜘蛛,此刻已经在他脚下三尺深的甬道壁上画满一幅斑斓的图画。
许多毒蛛相叠,垒成倒挂的小塔。
它们口中喷出的毒丝瞬时间布满云裴蝉等人的头顶,如同一片灰色丝绸织造的阴霾。
云裴蝉等人屏息观望,将兵刃紧抓在手中,突然一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去,剩下的三人大吃一惊,一起向后退去,在狭窄的甬道里挤成一堆,这些在登天道上面对死亡的雨之戟面不改色的卫士,居然在这个暗黑的甬道里吓得乱了阵脚。
云裴蝉眼尖,在那名倒下的护卫靴子边发现了一只暗青色的虫子,小如青蝉,昂起头来却可见一只针管般尖利的喙。
站在最前面的年轻护卫双手倒转过来,肘尖向上,用剑尖去刺那虫子,俄而却猛一缩手。
原来那虫子动作快如闪电,竟然比行动敏捷的羽人还要快上几分,它突然张开翅膀,弹起三尺来高,一口叼在那名护卫持剑的手背上。
护卫愣了一愣,松手撒剑,甩了甩手,那虫子小小的身子却悬吊在上面不动。
云裴蝉等人都吃了一惊,以为他定然不免中毒而死。
但那护卫拂了两下,那青虫突然松口掉下地去,六肢蜷曲,已经死了。
那年轻护卫也是满脸惊讶,转过头来说了声:“没事。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已经刷白如死人,从皮肤里渗出一点一点的惨绿色毒斑。
他的手指变长,垂了下来,如同榕树长长的气根,向下扎入土中;他的脸皮仿佛融化一样,向下垂落;他的头发则如藤一样抽出叶片和花苞,其中一朵大如莲花的花苞从耳朵上垂下来。
他仿佛并不明了自己的变化,却注意到了其他人望向他的惊恐目光。
他伸出一只变了形的手,长长的须根朝他们弯曲着伸过来,已肿大如树瘿的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云裴蝉和仅存的胡子护卫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年轻护卫呼出的气如寒冷的天气里呼出的白雾,在这些白色雾气里,头顶上那些倒挂着的蜘蛛如同雨点般落下,在落到他的肩膀上前,已经八肢紧缩,死于非命。
这个树人挣扎着从泥土里拔出脚来,带起大团的泥块,步履蹒跚,又朝云裴蝉他们逼近了一步。
他迈出的脚还没有落地,猛地里银光闪耀,云裴蝉的弯刀出鞘,带着响亮的呼啸,绞散空气,斩断根须,劈开僵直的胳膊,刺入树人的心脏。
刀锋在切入躯体的一瞬间,交叉划了个十字,从那两道深深的裂缝里,喷射出带恶臭的绿色液汁。
年轻护卫的身体,被斩成三段,滚落在地。
“当年南药城的瘟疫,就是这种小虫子挑起的……”胡子护卫用颤抖的语音说。
“这是胧遗。
”云裴蝉咬紧了牙关说。
她在古书中见过这种虫子的记载,它们浑身覆盖满细弱的青羽,像冬眠的蛤蟆那样潜伏在土中睡觉,等待影月力量的召唤。
书上说它们蛰鸟兽则死,栖花木则枯。
原来人被咬中后,情形却更为可怕,不但变成模样丑怪的树人,而且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剧毒。
“难怪它被叫做‘龙之息’呢,这个‘龙’其实应该是‘胧’啊。
”云裴蝉恨恨地说。
这时候,悬挂在已经倒地护卫那乱糟糟头发上的花苞正在慢慢膨大。
云裴蝉好奇地用刀尖划开一颗花苞,突然向后跳开,厌恶地一脚将它踩得稀烂。
原来那花苞里头,有一些小小的躯体在挣扎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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