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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身上那股芳香,笑了笑。
许云峰父母早逝,留有厚产,他自己又是建筑设计师,所以在女孩子中非常受欢迎。
身上有不同的香味。
也是常事。
自那以后,许云峰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
喝喝工夫茶,和红云斗斗嘴,听白月讲解一些古董知识。
当然也不会空手而归,他买了一只雍正五彩花鸟撇口碗送给姨妈做摆设。
又选了一面法国十八世纪的铜质梳妆镜,派人送去敏敏处。
红云说:"追求女人时送镜子是大忌讳。
等于是天天提醒她红颜易老,刹那芳华。
" 许云峰大笑:"还有什么,统统告诉我。
" 他觉得这对姐妹远比那个香炉有趣。
一日午后,红云打扮一番出去赴约,白月带着几个太太到楼上选瓷器,许云峰就闲坐在窗边研究一只成化青花宫碗。
门帘一阵哗哗响,细细的脚步声响起,一阵熟悉的芳香随之而至。
他心中一动,抬起头来,那个少妇正站在玄关。
她比上次见面要消瘦许多,面色憔悴。
因为生得美,这份憔悴反而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身上那件雪青色旗袍,却已经陈旧不少。
一个人的际遇如何,从外表就看得出来。
许云峰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许云峰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店老板的朋友,姓许。
" "许先生。
"少妇说,"老板还是不在?" "你这是……" 少妇低垂下头,说:"我还有东西要当。
" 许云峰知道白月在忙,干脆自作主张说:"给我看也是一样的。
" 少妇打开手里的匣子,里面都是耀眼珠宝首饰,尤其是一对蝠鼠纹宝石发簪和一支玳瑁雕花栉,精美绝伦,非常罕见。
许云峰不住看那少妇一眼。
她明白许云峰在想什么,苦笑着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和一些嫁妆。
当年……" 她话并没有说下去,哽咽着,黯然神伤,因为想起了什么辛酸。
她别过脸。
许云峰看到她放在匣子上的手,细白柔软,保养得非常好,只是指甲已经修得短短的。
他轻声问:"你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少妇摇摇头,"我没告诉他,怕他分心。
他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回国,我不希望他功亏一篑。
" "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支持?" 她笑了起来:"许先生,别小瞧了一个女人的能耐。
" 许云峰忽然很羡慕那个丈夫。
他还记得自己在敏敏楼下苦等大半个晚上就为见她一眼,可她早就和新男伴从后门出去参加派对。
他签出支票。
少妇看到上面的数字,叹一声:"许先生,你出手一向这么大方?" 许云峰笑:"助人为乐。
" "你没想过我也许在行骗?" "你不像。
" 她不像。
骗子是不会在落魄时还有那么高贵的仪态的。
虽然她一脸憔悴,发丝没有光泽,可长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气度不是一时半会儿消磨得去的。
若说白月像是从深巷旧院里走出来的佳人,这个少妇就像是小说里落出来的一幅旧时代美人画。
仿佛不是现代真人。
最关键是,她从来不主动诉苦博取同情。
许云峰问:"你住得远不远,路上方便吗?要不要我叫车送你?" 少妇忙不迭婉言推拒。
这时,白月送那几个太太下楼来。
许云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身,少妇已经不在,只有门帘不住晃动。
太太们各买一套对碗,和一大堆小物件。
小店今日收获不少。
许云峰开她玩笑:"你真的做古董生意?我还从来不知道古董对碗可以一卖就那么多套的。
别是赝品吧?" 白月不同他计较小枝节,"许先生今天也做成了桩生意啊,不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宝贝?" 结果一看到那支嵌有宝石的玳瑁栉,两眼放光,平日说话轻声细气的她也放大声音,恳求许云峰:"转给我如何?我愿意出三倍的价。
" 许云峰笑着摇头。
白月也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许云峰的意思,他想她拿那个香炉换。
她呵呵笑:"许先生,那香炉可比这支栉值钱多了。
" "我不介意补空缺。
" 白月抿着嘴,学他的样子摇摇头。
这桩生意还是没做成。
也许太扫兴。
红云很晚才回来,那时候白月已经在收拾东西要关门了。
她倒了杯茶牛饮一口,问姐姐:"她又来了?" 白月低头算账,微笑着回应:"是,让出好多东西来。
有一支玳瑁栉我特别喜欢,许云峰不让。
" "那个公子哥,"红云撅着红唇,"傻呼呼的,因为条件优渥,不食人间疾苦,所以对人分外真诚。
你看他开的古董跑车,像是从拍旧上海的电影里扒下来的,天天开到我们门口停,如同一块活招牌。
" 白月给妹妹逗得直笑。
许云峰虽然听不到这段对话,但也可以想像这对姐妹会怎么评论他。
她们优雅而风趣,像一张可以变换色彩的画。
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被吸引,往那家小店跑得更勤。
敏敏呢?她也不是没有风度的女生,她头脑聪明,人美丽。
可是眼高于顶,凡事爱颐指气使。
就像一张鲜艳的油画,初看惊艳,日子久了,也觉得不过尔尔。
随后的日子,他常常去那对姐妹的小店,也常常碰到那位来变卖首饰的少妇。
她知道了她夫家姓段。
段太太每次来,总像是一部小说的精致开场,人未到而声先至:先听到一阵悦耳的门帘响动,然后有暗香浮动,再是轻轻的,有些踯躅的脚步声。
然后一个消瘦而清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的话不多,同许云峰说话,总是低着头,有些害羞怕生,且极少谈论家里的状况,他只能从简短的对话里得知一二。
公公的病不见起色,用药昂贵。
丈夫来信,说就快回来了,需要钱。
小叔欠赌债,不得不为之偿还,等等。
起先,她身上还有些首饰,珍珠耳环银手链。
渐渐地,也不见她戴出来,想必是在别的地方贱卖了。
她当的东西,起初是些珠宝首饰,渐渐也到古董花瓶,名人字画,然后又到一些普通小首饰。
这便是山穷水尽的征兆。
有一方白玉辽砚,深得白月喜爱,还有一对火红的珊瑚珠耳环,红云一拿到手,就欢喜地戴上。
那些怕都是她平日里身上戴的,书房里用的。
或许从前,她就是别这对红色的珊瑚珠耳环,用那方辽砚磨墨,她的丈夫提笔在宣纸上画一对戏水的鸳鸯。
最让人敬佩的是,生活如此艰辛,却从来不见她抱怨。
出身这么好,却又这么能吃苦耐劳,非常难得。
而且说到丈夫,脸上总会泛起红晕,像是还在热恋的少女一般。
红云说:"变卖嫁妆的女子也是不少,有次我上门给一个老太太看旧货,银瓶,黄玉笔筒,玉压发……眼睛都看花。
不过这么年轻就把傍身的嫁妆当了,想着将来也辛酸。
" 许云峰笑:"她那在国外的丈夫也不知道在做点什么,怎么总是不停要钱?" "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不需要钱?" "她始终支持丈夫。
这样的妻子太难得了。
" 白月从报纸里抬起头笑:"小心,她是别人的妻子。
" 许云峰耸耸肩,"我是感动,真的。
她的情操,温柔贤惠,无私付出。
让我想到我母亲那一辈的女人。
" "那时候的女人都傻呼呼地忠夫。
"红云嗤之以鼻,扭头看姐姐手里的报纸。
"哦。
段氏王朝的兴衰史给炒得特别火热呢。
后人翻出老爷子当年写的回忆录,打算出版来赚取版税。
哇!原来段家老爷子当初居然是革命志士,早期留学英伦,还曾给迫害入狱。
袁世凯上台后,他娶了一个建筑商的女儿,就此发家。
" 她又翻看娱乐新闻去了。
随后几天,许云峰去了外地出差,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红云独自在店里,见他风尘仆仆地进来,忍不住嘲笑他,"你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 许云峰问她:"我走的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红云翻白眼,"许公子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合伙人了?" "红云你真不厚道,我这是关心朋友。
"许云峰一本正经的样子。
"糊弄谁呢?那位太太一直没有上门来。
"红云嗔笑,忽然表情一转,叹气道,"一个女人变卖自己的嫁妆,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啊。
可你看她丈夫不闻不问地躲在国外?这样的一番热情,还不是便宜了那只白眼狼。
" 还想多说几句,楼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只好去接电话。
她才走,天上打了一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外面顿时一片白茫茫。
强劲的风吹得门帘哗哗响,雨水溅了进来。
许云峰起身,把玻璃门关上。
走到门口,他随意地往外面街上望。
对面店铺的遮雨棚下,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隔着雨帘让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他立刻打了伞跑过去。
少妇的头发已经濡湿,旗袍的裙摆也已经贴着脚踝,嘴唇乌青。
许云峰为她打着伞,同她回到店里。
段太太脚上的布面平底鞋已经湿透,也许是冻着了,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
因为消瘦,原本贴身的衣服现在也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伸出来的手上,骨节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一个娇贵的女人渐渐给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更让人无法忍受。
许云峰受父亲影响多,一向认为女人是用来呵护的,许母生前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恐怕唯一没变的,是她上身淡雅的芳香,和店里焚的香一样,微微的甜,又有着清清的苦,交集在一起,如同岁月给人的感受。
"许先生,"段太太把怀里紧抱着的木匣子放下来,说,"我丈夫前些日子已经归国了。
" 啊。
许云峰长叹,不觉松了一口气。
她至少用不着再抛头露面。
"不过。
"段太太语气转激动,"他和朋友出了点事,现在被关押着。
我现在急需一大笔钱,所以,许先生,我请你看看这个。
" 她打开匣子,然后退了一步。
许云峰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样东西,那么,香炉该是一对的。
匣子里的翡翠香炉,和他长久来希望得到的那件,几乎是一模一样。
许云峰半天才找回语言,"这个是……" 段太太苦笑起来:"这是我最后的嫁妆了。
" "段太太!"许云峰几乎是抢了她的话,"这香炉我要了。
" 年轻的太太瞬间湿了眼睛,忽然后退一步,弯腰鞠躬,"许先生,这天高地厚的恩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
" 许云峰给她吓一跳,急忙伸手扶她。
她刚抹了抹脸,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脸色青灰。
许云峰二话不说拿起外套,"我送你一程吧。
" 年轻的太太惊讶地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眼睛湿湿的,眼下有青色的阴影。
她还那么年轻,才二十多吧,也许还没有孩子,清秀的脸上,还保留着做姑娘时的天真。
即使到了现在,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这样温婉的女子,应该住在一间庄重朴实的大院子里,成日穿着精美的旗袍和缎面鞋,手里拿着鱼食,撒向大缸里。
日暮见晚,她就立在廊下眺望,等待丈夫回来。
悠闲地,平静地过完她的一生。
许云峰非常不理解,究竟怎样的丈夫,才会丢下这样的妻子远游不归。
他忽然有错觉,红云似乎在里间笑,也不知道是笑他同情心泛滥,还是仅仅在跟朋友通电话。
她住在老城区,十字南街,胡家巷。
老城区在做规划,到处都在拆了重建,现在还不知道混乱成什么样子。
她这样的出身,当初住的该是半山或是临水的豪宅吧?究竟是怎么样一场变故,让一个家迅速落魄至此? 雨越下越大,水拨划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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