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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夏阳(3/3)

以他的脾性，麻烦罗德这两个月以来得享安逸，那也是件怪事了。

就算有觉得这样推测太过草率的，也没人敢于说话。

毕竟，如果在荔香碰到钉子，那越州军只怕真要陪着南迁的夜北遗族在这里埋骨了。

诸婴还藏了几句话没说。

这帛卷原本与越州军没有直接关系，青鸾也只是来去重镇。

但是既然封了诸婴做越州都护，有这两个月的时间，澜州都护府又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他们手里是有羽人令兵的。

联想到麻烦罗德的造反，诸婴的背上冷津津都是汗意。

只是，如果不走荔香，又该怎么走呢？擦着夏阳沿着夜沼的边缘南下荔香，他们是重载的车队，运气好的话大约二十天可以到达。

荔香虽然没有夏阳的规模，但也是澜州南境最后一个大城了。

这样的长途迁徙，不修整不行，若不去荔香&hellip&hellip诸将的目光在粗糙的地图上来回扫视，那就只有掉头北归，就算能好端端回到天水，也是违抗圣意。

成渊韬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看来这颗脑袋总是扎得不太踏实。

诸婴的手指穿越诸将的视线，远远落在了南方的一点上。

&ldquo桦城。

&rdquo他说。

帐篷里可以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吸气。

诸婴划的是一条直线，从夏阳下桦城，中间是整整一个夜沼。

夜沼的图样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的，一块一块好像凝结的黑血。

×××××××××××××××××××××××××××××××××× &ldquo如此要恭喜上将军了，&rdquo青蘅的嘴角是一丝讥讽的笑意，&ldquo不对，应该称呼您大都护才是。

&rdquo &ldquo同喜同喜。

&rdquo诸婴不但没有被她激怒，反而促狭地笑了。

这是涉及夜北遗族死生的大事，以青蘅的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居然还在这里跟他斗嘴，果然女儿家都是小气的。

青蘅果然脸上一阵绯红，编贝一样的细齿咬了咬下唇，说不出话来。

青鸾带来的这张帛卷颇长，大意是天下一统，分封功臣元老，最关键的内容却是设立九州都护府，任命各州大都护。

设立九州的动议已经有些日子了，各地的文武官员多少都有任命，大都护的人选却一直没有明确。

这是封疆大吏，辖地甚至比过往一个种族的国土更加大。

可想而知，朝中为此有多少明暗交战，又有多少人早在心中坐上了这把交椅。

诸婴辖越州军领夜北遗族南迁，原来挂的头衔是越州司马。

这是越州都护府下的最高武职，然而兵符是大都护控制的，司马也就是个虚衔。

定西侯左近天是皇帝的宿将，浴血征战几十年，向来是晁军前锋。

平定夜北之前左近天就得了夏阳经略使的职务，其实代揽夏阳以南所有国土，一向对这个越州都护的头衔志在必得。

诸婴对此倒没有什么看法。

他本是军中晚辈，而父亲跟皇帝的关系，自己心里最是明白。

能挂个虚衔，多半也是天水一战的功劳所致。

不料这封帛卷中诸婴却成了越州府大都护，还加了一等冠军侯的爵位。

倒是左近天被&ldquo另用倚重，金牌急送&rdquo，那多半就是被召回帝都去做太平爵爷了。

青蘅是皇帝赐予诸婴的正室，虽然两个人都知道皇帝的用心，毕竟有这名分。

诸婴既然做了大都护，青蘅也就成了都护夫人，那也是升了官的。

&ldquo青蘅公主。

&rdquo诸婴正色道，这女子脾气太倔，敢在廷上给皇帝难看，自然也不把他这个空头大都护放在眼里。

事关重大，他也不是说笑的人，当下不再逗她，直言道：&ldquo夏阳城是进不去了。

夜北七部的功课还是要请你来做。

&rdquo &ldquo为什么进不去？&rdquo青蘅明知故问。

&ldquo将军麾下百战雄兵，屠戮我族好像捏死个蚂蚁，难道还怕了那些小个子河络？&rdquo 诸婴知道青蘅始终是为了辟先山口的那一箭，当下一口气涌了上来，冲到嗓子眼上却又退了回去。

铁面诸婴的名头在整个大晁军中都是响当当的，到了青蘅的面前他却要陪上笑脸，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望着青蘅冰蓝的眸子，他无可奈何，暗暗想：&ldquo红颜祸水才是正理啊！&rdquo 想是这样想，话可不能这么说：&ldquo河络若是固守坚城，我自然是怕的。

&rdquo 青蘅的脸上隐隐又是一丝不屑。

不等她说话，诸婴就打断了她，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把外面的营帐都圈了进去：&ldquo我不是为麾下兵将害怕，我怕的是夜北就此灭族。

&rdquo &ldquo哈哈哈！&rdquo青蘅拍手笑了起来，&ldquo原来上将军是我们夜北人的救星&hellip&hellip&rdquo &ldquo青蘅公主。

&rdquo诸婴的脸拉了下来，一步跨到她的面前。

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他的呼吸让青蘅一阵心慌意乱，却还是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回视着诸婴。

&ldquo七、海、怜，&rdquo诸婴一字一顿地说，&ldquo你记得就好！我既然杀得了七海震宇，难道杀不得他女儿？我知道你想激怒我，这也不难。

只是我想问问你，你若现在求死，当时又何必为族人换命？！&rdquo 他抓着青蘅的双肩，举到自己胸前，狠狠地看了一阵子，抛回榻上甩一甩袖子大步离去，帐幕外远远传来他冰冷的声音：&ldquo有没有夜北人的意见，我们后日都开拔，你自己看着办。

&rdquo 青蘅轻轻抚着双肩，那里已经被诸婴捏得黑了。

她望着晚风拂动的帐幕，呆呆站着，眼睛里两滴大大的泪水转来转去，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

她紧握双拳，喃喃自语：&ldquo阿爹，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rdquo 帐篷不是七海震宇的金帐，人也不是那些剽悍的人。

青蘅环视一下四周，多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和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然而这就是夜北七部剩下的全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励自己：他们也许老了，但是他们经历的更多，也许更明白应该怎么做。

沉默，还是沉默，老人们脸上都是木然的神色，没有人开口。

&ldquo洛长老。

&rdquo青蘅压了压心中的不耐，柔声问，&ldquo您指教一下，眼下怎么好？&rdquo黑水部是夜北遗族中最大的一支，洛活喜的意见会有很大的影响。

&ldquo不敢当不敢当。

&rdquo洛活喜一双手摇得像风车一样，&ldquo我怎么敢指教大晁的青蘅公主，哦，眼下是都护夫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乱说话要折寿的。

&rdquo 青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早知道这事情不好商量，但是洛活喜的言语还是深深刺入她的心头。

&ldquo说话不要太过。

&rdquo素巾部的白老太太有些看不过去，&ldquo阿怜她也有难处。

&rdquo &ldquo哦，原来都护夫人有难处，那我们当然应该体谅，&rdquo洛活喜阴阳怪气地说，&ldquo都护夫人，您说吧，要黑水部都去做活祭么？&rdquo &ldquo喂喂，&rdquo白老太太不乐意了，&ldquo要不是阿怜，你儿子，你们黑水部的男人现在都&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儿子？！&rdquo洛活喜暴怒起来，&ldquo我儿子掉了脑袋也是在我身边，我陪着他一块死!不错，他那时候逃了一命，可现在还活着么？你们谁，谁知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还活着？还活在咱们夜北？&rdquo 众人的脸色都灰暗了。

最后一次见到亲人是去年的秋天，半年过去，谁也不知道逃过第一次屠杀的人是否要面对第二次第三次。

&ldquo我们夜北汉子，便是死了，也是站着死！不会为了苟延残喘去舔那些蛮子的屁眼。

我们的都护夫人呢？看看，自己的族人被这些狗兵惨杀，她居然还有脸让我们和狗兵们配合好好南下。

青、蘅、公、主！啊！我们离开夜北越来越远了，你知道么？我们离开七海震宇埋骨的地方越来越远了，你知道么？&rdquo洛活喜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青蘅，&ldquo你不知道，你是大晁的公主，你是杀父仇人的老婆！&rdquo他一把抓起青蘅的胳膊，掳起袖子，雪藕一样的一段胳膊洁白无瑕，&ldquo你都摸到仇人的床上去了，还有脸来跟我们说话？！&rdquo 青蘅只觉得一个接一个的霹雳落在自己的头上，天旋地转，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用力挣回胳膊，带着哭腔说：&ldquo我是&hellip&hellip&rdquo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样也说不下去。

众人都看着她，用各种各样的目光。

&ldquo我是&hellip&hellip七海部的七海怜。

&rdquo她颤声说，她低下头，又抬起来，声调恢复了平静，&ldquo夜北七部还有十二万人，还有七海部，还有黑水部，还有素巾部&hellip&hellip只要我们还有人，我们就还有夜北。

&rdquo她抚着自己的胸口，&ldquo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

你们想跟这些军人拼命？一路上怎么都没有拼？现在要拼，拿什么拼？用脑袋去撞钢刀么？夜北七部，夜北就是人哪！只要人在，心里有夜北，谁也不能把夜北夺走！&rdquo 帐蓬里一片沉寂。

良久，有人举起了手：&ldquo我来说说。

&rdquo ×××××××××××××××××××××××××××××××××× &ldquo风羽经天翼，鹤雪纬云汤。

&rdquo高个的男子背倚着松树，望着夜空喃喃地念，他的声音中微微有些寒冷的笑意，却又透着一丝焦虑。

&ldquo笑什么？&rdquo诸婴在他身边坐下。

&ldquo你不觉得有趣么？&rdquo高个的男子早已察觉他的到来，头也不回一下，&ldquo陛下早年最烦文人骚客，眼下居然自己也摆弄这些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rdquo 诸婴默然片刻，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ldquo早年陛下只是战场上的英雄，眼下是君临天下的皇帝。

英雄有很多，皇帝就只有一个，你说他还能是早年的模样么？&rdquo 那男子也不回话，两个人又陷入沉寂。

良久，诸婴举着手指掐算：&ldquo云羽经天翼&hellip&hellip涅尔特、斯达克、佐慈、奥列格&hellip&hellip按陛下赐给的羽人五姓算，奥列格家族正好是天。

天梭，你倒方便，已经有个现成的人族名字了。

&rdquo 科兹笑道：&ldquo是啊，斯达克家族倒是有个都护，不过还真想不出那家伙会改名叫什么，叫羽毛么？&rdquo他笑得爽朗，却能听出胸中的不平意气。

诸婴说：&ldquo羽氏为都护，云氏为庶民。

你们天氏家族是云氏的旁支吧？你&hellip&hellip想回去么？&rdquo &ldquo云羽之争？&rdquo科兹摇摇头，惨然道，&ldquo不过我倒是能体会罗德那个家伙的心思。

&rdquo &ldquo明白。

&rdquo诸婴点头，&ldquo带上你的人，去吧。

&rdquo &ldquo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仗都打完了，还是太平不下来？&rdquo科兹终于露出了不忿。

诸婴想了想：&ldquo你记得我父亲么？&rdquo &ldquo界博士？&rdquo科兹露出肃然的神色，尽管界海天殿前枭首，在军中仍然颇有威望。

诸婴点点头：&ldquo我记得那时候我父亲给我看过一封进疏，要我记住，里面有八个字。

&rdquo他一字一顿地说，&ldquo疏民，争党，弱军，薄税。

&rdquo停了一下，他接着说，&ldquo那时候我只知道打仗，可并不明白这些事情。

&rdquo &ldquo疏民，争党，弱军，薄税&hellip&hellip&rdquo科兹喃喃复述，长叹一声，&ldquo上将军，你早都知道了?&rdquo 诸婴犹豫了一下：&ldquo你说皇帝么？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

然而陛下&hellip&hellip就是陛下我也猜不透啊！&rdquo抬头看，夜空明朗，黑丝绒般的一片。

这是月仲，暗月最盛大的日子，那暗月是这样贪婪，生生把星辰的光线都吞噬进去，只留下明月一轮。

科兹离开了松树，月光里，他的肩背上无声地展开巨大的漆黑的羽翼。

他凝视着诸婴：&ldquo上将军，夜沼不好走，我帮不上了，你&hellip&hellip小心。

&rdquo &ldquo夜沼终究不过是一片死水，深不过人心。

&rdquo诸婴用力握了一下科兹的肩膀，他忽然笑了一下，&ldquo谁说天梭无心了。

&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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