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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3)

一只黑色的汲隶正快速穿越松林。

当它站在林子边上一根树枝上时,吱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至极,听得幕心中一凛。

它抖抖羽翼上的水,昂起头,把它喙下那一撮火红的毛暴露在风雨中。

这是成熟的标志,幕知道它已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就要离开这座山,去向别处了。

它向往的地方,应该是不再有凄风冷雨的遥远的南方吧。

汲隶又叫了两声,身子一矮,下一瞬间,已闪电般射入空中,眨眼工夫便钻入云雾内不见了。

幕站在窗前,默默凝望着那枝仍在摇晃的松枝,心中道:&ldquo去吧&hellip&hellip远远地飞去,再也别回来。

&rdquo 在那棵松树的下方,几十人正在冒雨艰难劳作。

他们做着每隔半年就会重复一次的事:搬运沉重的条石、拱木,将封闭的卜月潭打开。

正对着窗户的是三排排列整齐的松树,它们是这片松林中最古老,也是最高大挺拔的树。

每排十三棵,每棵间隔三丈,笔直地从东向西排列。

一般的高,一般的直,一般的粗大,这样的安排使任何人从侧面看,永远都只看得见第一棵树,但当转到正面,就会被这三十九棵一模一样的,高达二十余丈的巨松震撼。

相形之下,它们身后的那座锥形山丘虽然更高,约有三十几丈,却被松树们完全夺去了风头。

山丘上杂草丛生,许多地方塌陷了,露出阴森黑暗的洞穴,一派凋败景象。

山丘是整块奇石凿成,卜月潭在其下数十丈深的地方,据说当年曾有三道厚达尺许的铜门封住通道,但到了幕这个时代,通道里早已被石乳爬满,到处奇形怪状,有些地方甚至需要躬身爬过,哪里还有什么铜门? 只有大祭巫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破败,是因为它已经在这里默默站立了四千三百多年。

早已无人知晓当初它被立起来时是什么样子,但只要看看它身后的峭壁,大致还是能猜到几分。

它身后的峭壁高逾百丈,刀砍斧削一般笔直&mdash&mdash事实上,峭壁的确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峭壁上会映出无数小黑点,这些黑点整齐规律地组成一条条直线,一排接一排,直达崖顶。

当初有数万根枕木插在峭壁上,铺成栈道,供人凿开岩石、修建排水沟渠,供能工巧匠们在峭壁上雕刻石像。

千百年风雨侵蚀,栈道早已化为腐泥,那些精致的石刻也风化成岩壁上一片片模煳的凸起,但仍有六尊最大的神兽像大致保留了下来。

这六尊神兽均高三十丈,岁月夺走了它们曾经鲜活的脸孔、庞大伸展的羽翼、细致入微的利爪,却无法夺去那如同夸父巨神般的威严。

此刻云雾将它们上半身掩藏了起来,幕看不见那六双空洞的眼眶,但她知道,那些眼眶时刻都凝视着身下的山丘,警惕山丘上的一举一动&hellip&hellip 山丘&hellip&hellip不,准确地说,山丘深外,那冰冷的卜月潭里封印的究竟是什么,值得本族世世代代几千年这样守护下来?这疑问从小就困惑着幕。

她曾经问过大祖母、姐姐,可是大祖母不肯说,而姐姐也说得语焉不详。

她只知道,如果潭里出现了一张脸,就意味着被封印之人仍然活着,族里的祭祀就会增加&mdash&mdash不是给它的祭祀,相反的,是给这松林、山丘,以及丘后的峭壁祭祀,让它们继续镇压住卜月潭。

幕对这传说向来颇不以为然。

如果真有人可以几千年地活下来,小小的卜月潭和族里这些人,怎么可能压服得住?根据族里的记载,已经有整整一千五百年没有见到那张脸了,也就是说,即使卜月潭曾经显赫一时,现在也早成了一座坟墓,一具棺材了。

幕想到自己从此每半年都必须潜入这口棺材里,就禁不住浑身战栗,可是&hellip&hellip天啊,跟她绚烂华丽的生活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

所以她很坦然地看着下人们搬开石木,露出那个毫不起眼的、阴森森的洞口。

她曾经多次陪着姐姐下到洞里,却从未像今天这样&hellip&hellip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幕自己都无法确认究竟是高兴、兴奋,还是恶心、恐惧。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静,如姐姐那样的沉静&hellip&hellip 忽听有人在身后低声道:&ldquo幕?&rdquo 幕本能地&ldquo嗯&rdquo了一声,回头一看,骤然间心头剧跳&mdash&mdash大祭巫正惊异地站在门前。

她一时连自己说了句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ldquo真奇怪。

&rdquo大祭巫走进房子,说道:&ldquo刚才见你站立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让我还以为是幕回来了呢。

你在准备吗?&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是。

&rdquo幕撩开散在额前的碎发,低下头去,让旁边的侍女梳理发髻。

她慌乱地说:&ldquo我&hellip&hellip我想到幕,一时走神了。

&rdquo 大祭巫一挥手,几名侍女忙行了礼,各自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幕靠着墙坐直了身体,只是仍不敢抬头看大祭巫,佯装疲惫地垂着头。

大祭巫在她对面坐了,半响,忽道:&ldquo你很紧张吗,茗?&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不&hellip&hellip我只是&hellip&hellip&rdquo 大祭巫道:&ldquo你不必说了,我知道的。

骤逢此变,你还能有如此精神,已经很不容易了。

本来该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至少&hellip&hellip至少等幕有了确切下落之后再&hellip&hellip&rdquo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堆积起来,显得更加沧桑,&ldquo可是现下,我却不得不让你继续入潭。

你一直随大祖母在山里,可能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rdquo &ldquo是吗?&rdquo幕不知道应该有什么迹象,不敢乱开口。

&ldquo是。

&rdquo大祭巫肯定地说:&ldquo冥井已经连续三个月滴水不生,羽支花也提早绽放,箕菇岭上的五彩烟霞终日不散。

所有这些都表明,不知什么原因,卜月潭的某一部分又开始活动起来了。

你们这次遇袭也绝非偶然,一定是卜月潭散发出的气息将这些魑魁魍魉吸引而来。

如果让它们侵入卜月潭,后果相信你也清楚。

茗,你&hellip&hellip你能坚持住吗?&rdquo 幕伏身下去,施礼道:&ldquo职责所在,虽万死不辞。

妹妹如是,茗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大祭巫请放心。

&rdquo &ldquo好!好孩子,难为你了!有你这句话,相信大祖母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的。

今天是赶不及打开洞口了,你好好休息吧。

明天应该不成问题。

&rdquo大祭巫兴奋地搓一搓手,又道:&ldquo对了,以前你下潭之时,都是由幕在旁守护,今次&hellip&hellip&rdquo 幕忙道:&ldquo茗已对卜月潭极其熟悉,只要有大祭巫在外镇守,相信无人在侧,也是一样的。

&rdquo 大祭巫郑重摇头道:&ldquo非也!茗,如果真的&hellip&hellip我是说,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你需要有幕那样身手的人救助才行。

你的安危对我族来说至关重要。

放心吧,我已经为你重新安排了一个人选,虽然只是暂时,不过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胜任。

&rdquo 幕一呆,问道:&ldquo谁?那位从汨罗来的女子?&rdquo见大祭巫点头,她心中顿时大惊,匆忙中连礼仪都不顾了,跳起身叫道:&ldquo大祭巫,卜月潭乃我族之圣地,又是机密所在,怎能轻易让外人知晓?更何况要她亲身参与,岂非&hellip&hellip此事万万不可!&rdquo 大祭巫有些奇怪地说:&ldquo茗,你这是怎么了?妖族与我族的干系你还不清楚?为何我族会与妖族世代通婚,难道不正是为了彼此联姻,共同守护此潭吗?&rdquo 什么?幕耳朵里嗡的一响,一下子懵了。

那被她诅咒的通婚习俗,竟是为了与妖族联姻,共同守护卜月潭&hellip&hellip看来这秘密姐姐早就知道了!她的脸骤然如抽干了血一般苍白,怔了片刻,方道:&ldquo我&hellip&hellip我是&hellip&hellip我是想,她&hellip&hellip她的来历还未查明,似乎不该如此仓促就&hellip&hellip毕竟这里面的秘密干系重大,我觉得至少该再观察她一阵再下定论!&rdquo 大祭巫没有注意她的脸色,沉吟道:&ldquo她是五老会派来的人,应该没有问题。

茗,根据祖法,你入水时不得被男子见到。

现下时间紧迫,除了她,我还能到哪里去找另一个能当此重任的人?&rdquo 幕紧咬着唇,坚持道:&ldquo大祭巫,此事干系太大,我还是不能贸然答应。

要不&hellip&hellip再等一个月?&rdquo 大祭巫站起身,严厉地一挥手:&ldquo绝对不行!茗,我们不能再等了!如果让&hellip&hellip&rdquo他说到此,硬生生吞下两个字,后面的话都结巴起来:&ldquo让&hellip&hellip让他真的出现,一切都完了!要不&hellip&hellip你先见见她再说?&rdquo 幕也不敢真的跟大祭巫对抗,想了想,道:&ldquo好吧&hellip&hellip我先见见她再说。

&rdquo 大祭巫忙道:&ldquo好!&rdquo双手一拍,有侍从拉开房门。

大祭巫走出门,在外说了几句话,幕眼前红光跳跃,那名叫郁的妖族女子走了进来,朗朗笑道:&ldquo茗阁下,可多有失礼了!&rdquo 大祭巫在门外搓着手焦急地等着,他知道茗一定会固执很久。

风雨浸骨,他却额头见汗。

谁知不到半盅茶的时间,茗亲自推开了门,道:&ldquo大祭巫,既然时间紧迫&hellip&hellip就这么定了吧!&rdquo 爱思考的花脑子一片空白,眼睛看出去一片模煳,耳朵里嗡嗡乱响,什么也听不分明,那原本如潮水一般不停涌向自己的无数根根须的触感也完全消失。

起初,它以为自己被吓傻了,为此羞愧无地。

它使劲摇摇头,见鬼,还是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连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都不知道。

它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多久了,是一瞬,还是已过了很久。

这&hellip&hellip这似乎不是吓傻了那么简单。

它拼命集中精神,瞪大眼睛,渐渐地总算看得清楚了一些。

眼前白花花一片&hellip&hellip啊,是那个女人!它依稀想起来自己与她似乎正在做某种肮脏的交易。

她在做什么?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吗?爱思考的花刚要试图回忆这贱女人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惨叫一声,脑中像被人插入了根刺一般疼痛。

它痛得嘴都歪了,想:&ldquo该死,怎么这么痛?我脑子里好像有东西&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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