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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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巴国(1/3)

矢村大地的颤动传到矢村时已经变得很弱，况且全村人正在村中心的社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礼，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突如其来的变化。

矢茵穿着宽大的衣服，手足上缠着艾草绳结，脸上抹着火红的颜色，和另外十一人端坐在巨木搭就的祭台上，纹丝不动的接受朝拜。

虽然大周已建国近一百年了，但矢村仍保留着前商的旧俗。

祭祀的时候，祭祀的家族会选出一人做&ldquo尸&rdquo，装扮成逝去之人的模样，代他接受供奉。

祭祀已经进行一个多时辰了，旁边的几名&ldquo尸&rdquo早就开始偷偷挠痒的挠痒，瞌睡的瞌睡，她却仍然坐得笔直。

这是在做姐姐的&ldquo尸&rdquo，替姐姐活着，替姐姐接受供奉，怎么可以随便？ 姐姐&hellip&hellip姐姐也曾坐在这里，但不是做&ldquo尸&rdquo。

她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成为矢村最好的制弓师，那一年，她奇迹般的造出三张几乎接近上古&ldquo霖呤&rdquo那样的好弓，震动天下。

各国的制弓高手蜂涌前来鉴定之时，姐姐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在社的最高处，静静的等待众人的欢呼&hellip&hellip 当时村里人都已经把她当做未来族长的不二人选，争论着她何时能造出一张真正的神器，在后羿射日七百年之后，再度让矢村成为天下弓矢之王。

如果不是景侯那一日来矢村买弓，看上了姐姐那无双的容貌&hellip&hellip如果姐姐不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甘愿嫁给老迈的景侯，却在婚后倍受折磨，终于以弓弦勒死自己的话，今日的祭祀大典，已经由她来主持了吧&hellip&hellip 矢茵眨了一下眼，忍住泪水。

祭祀活动就要结束，身披白袍，头戴赤金兽面具的祭师已经杀了用来供奉的五牲，指挥装扮成小鬼的人将牛羊切开，放入正中的大鼎中煮。

祭祀结束后狂欢的时候，村里所有的人都将分到一份肉，一尺布，未婚配的女孩子们还能得到一枝箭，等深夜时分，可以将箭赠给心仪的男子，与之入社林中幽会。

这本该是欢乐的时刻，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

真正快乐的却是一群外人。

宋国的大夫丙在十几名侍卫和两名术吏的簇拥下，坐在左首的帘篷里兴致勃勃地喝着果酒，一面毫无顾忌地打量矢茵。

宋是商国后裔的国家，而矢村自被商汤册封后，一直视其为宗国，所以尽管处在巴国境内，仍然对宋称臣，这关系已经延续八百年了。

大夫丙此番来，除了奉旨征召制弓师外，另一个任务是替宋国的世袭史官攘送来聘礼。

祭祀结束的时候，就是他当众宣布婚事之时。

那个时候&hellip&hellip矢茵偷偷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匕首，继续端正的坐着。

她摸着匕首上的凤纹，想到了送给自己匕首的那个人，各种酸甜滋味一时间涌上心头。

记得的第一次见他，是三岁的时候，但照他的说法，打一生下来，他就抱过自己了。

真是可怕的岁月，真是可怕的人&hellip&hellip他不是傻瓜，他早就看出自己的想法了，可是为什么&hellip&hellip为什么呢？难道他真是修仙的人，不肯留恋俗世半点？姐姐&hellip&hellip我们姐妹俩，真的注定要走同一条路吗？ 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右首的娘亲，见她冷俊的脸上毫无表情，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单是出征的事，已经压得娘喘不过气来，以她的性格，绝对会首先顾及村子，至于自己的婚事，在她眼里从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hellip&hellip 咚、咚、咚！ 忽地三声急切的鼓响，敲得矢茵心中一震，回过神来，耳边又响起了一阵凄扬婉绵的窨声。

只见场中的祭师举起了招魂节杖，正和着窨乐一步一顿地绕着火堆走，边走边舞。

这是祭祀的最后一步，将前来受祭的灵魂送回黄泉的仪式。

几名巫女们跟在他身旁尽情舞动，她们全身未着寸缕，及腰的长发疯狂地甩动着，脸上和身体到处画着符文，手腕和脚踝上系着数串招魂的铜铃，随着跳跃的步伐叮铛作响。

哭泣声再度响起，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送别亲人。

宋国的侍卫们本在喧哗嬉闹，此刻也沉寂下来，鬼神之礼，他们还是要遵守的。

矢茵眼中满是泪水，看出去一片朦胧。

她看着招魂节杖上的赤金恶兽上下翻飞，巫女们赤裸的身影在火边纵横跳跃，仿佛见到身着红衣的姐姐慢慢走远，慢慢消失不见&hellip&hellip她在心中痛叫一声：等等我，姐姐！ 起风了，吹得社四周挂的白幡高高的飞扬，矢茵抬起头，仰望天穹，远处的天空还在闪电，但是已经远不如刚才那会儿强烈了。

她痴痴地想：&ldquo劫&hellip&hellip你还在龙血坡吧？你永远只知道徘徊在远处，永远只会当我是小孩子。

好罢，明年的今天，你还会来看我么？大概&hellip&hellip&rdquo 即便是如此庄重神圣的时刻，矢茵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那&hellip&hellip那是什么？天上&hellip&hellip不，不能算天上，因为离自己头顶也就只有二、三十丈的距离&hellip&hellip枢劫？ 矢茵低下头，认真深呼吸了一下，看看四周，人们还匍匐在地，并无一人抬头看天。

她定了定神，再次小心地抬起头&mdash&mdash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鸟正无声无息划过社的上空。

它通体洁白，展开的翅膀足有十丈宽，原来这场风就是它带来的。

枢劫&hellip&hellip枢劫正襟危坐在它修长的脖子上，手里居然还提着只灯笼！灯笼摇摇晃晃，照见他的脸一本正经，他看见了矢茵呆滞的脸，便从容地对她挥了挥手。

矢茵傻傻地跟着挥了一下。

枢劫点点头，重新坐正，不再看她。

大鸟略一停顿，扇了一下翅膀，飞速地从社上空掠过，融入大山漆黑的影子里不见了。

长长的尾羽一直飞了老半天才看见末端，轻柔的摆动着，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

只有那灯笼的火光一路晃晃悠悠，老半天才隐入黑暗中。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茵！&rdquo 身旁一人低声叫她的名字，矢茵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惊慌得竟已经站了起来。

她慌忙坐下，四下看看，大多数族人仍趴在地上，没看见自己失态，只有宋国大夫丙盯着这边，见自己也看见了他，便侧过头，向一名侍卫说着什么。

矢茵才懒得管他哩，失魂落魄地坐着，心中乱成一团，想：&ldquo刚&hellip&hellip刚才那个真是劫？他骑的什么鸟？不不&hellip&hellip他&hellip&hellip他究竟是什么人？&rdquo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咚咚咚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祭师高声唱起了悼歌。

巫女们一起扑倒在他脚下，虔诚地行着礼，他用招魂节杖一个接一个在她们头顶虚击，念着咒文。

族人们纷纷涌向祭坛，将早准备好的谷物向祭师和巫女们丢去。

前面的人丢了，就跪下磕头，后面的人就往前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村里的几名宿老忙大声吆喝，维持秩序。

仪式马上就要结束，宣判自己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矢茵再也坐不住，趁众人纷闹之际，跳起身就往台后跑。

她钻过艾草编的帘子，跳下祭台，向社外跑去。

身上穿的衣服太重太长，她把匕首别在腰间，边跑边脱去外衣，一口气跑出社，跑上一个小土丘，向枢劫消失的方向看去。

但是她的眼睛再瞪得大，也只见到姬山漆黑的影子，天上间或的闪电也又远又短，根本照不出什么来。

那盏灯已经彻底消失了。

&ldquo劫！&rdquo她想喊，却又怕村里的人听见，只有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道：&ldquo你在哪里，劫？快来！快来呀！&rdquo &ldquo茵！&rdquo丘下有人喊道：&ldquo跑哪里去了？快回来，你娘找你！&rdquo 矢茵急得直跺脚，知道宋国大夫就要宣布婚事了。

&ldquo我才不要像姐姐那样呢！&rdquo她略一踌躇，一咬牙，从土丘背面跳下去。

黑暗中看不清楚，她摔倒在草丛中，滚出老远，身上撕开好几处口子。

但这会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爬起来，摸着黑向枢劫适才消失的方向跑去。

矢茵闷着头跑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大夫丙身旁一名术吏偷偷画出了一个火行符文，一星点火从社后升起，指明了她逃亡的方向。

她还没跑到村口，突然脚踝一紧，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顿时向前摔了一大跤，摔得眼前金星乱冒。

有几个人跑上前来，叫道：&ldquo抓住了，果然不出大夫所料！把她押回去！&rdquo矢茵放声尖叫，拼命挣扎，然而几个大汉从后抓住了她，根本动不了分毫，几乎被抬着飞也似的回到社中。

矢茵眼见舅舅矢平亲自带着几个人出来，知道今日是跑不掉了，但要死也要死在亲人的身边，当即叫道：&ldquo痛死了，舅舅救我，快来救我！&rdquo矢平抢上两步，拱手行礼道：&ldquo劳烦几位大人了。

这人就交给我们吧。

&rdquo 那抓住矢茵的人大声道：&ldquo走开，贱民！这是我们大人要的女子，谁也不许碰！&rdquo 矢平脸上变色，他身后几人举着竹枪迅速围了上来。

那几名侍卫毫不畏惧，纷纷抽出长剑，喝道：&ldquo怎么，想造反吗？&rdquo 矢平道：&ldquo造反可不敢，但这是我们村长的女儿，可能有什么误会，还请大人宽容见谅。

&rdquo 领头的侍卫瞧了瞧大夫丙，见丙对他使了个眼色，便道：&ldquo我们大人请这位姑娘过去，有事商量，不得阻拦！&rdquo说着就要将矢茵推上台去。

矢茵尖叫道：&ldquo舅舅，救我啊！&rdquo矢平素来疼爱矢茵，知道她是不甘嫁到宋国所以逃跑，如果被宋国人抓回去，难保不会像她姐姐那样死于非命，当即双手一展，喝道：&ldquo住手！&rdquo就要动手抢人。

忽听有人大声道：&ldquo平，你做什么？还不退下？&rdquo却是矢茵的娘矢鳐带着人匆匆赶来。

矢平道：&ldquo姐姐！&rdquo矢鳐厉声道：&ldquo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给我先退下！&rd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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