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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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 第四节(1/3)

王府很大，大得足以让人迷路。

而且，今夜又是不同的，府中的所有家丁仆婢都在忙碌，提灯穿梭于大小房舍之间，慌张地寻找着他们的大小姐。

王家老爷急得跺脚，眼看刺史大人就快到家中来，平日里刁蛮任性也就罢了，关键时刻，他们王家的一世荣华位极人臣，都系在她身上，这节骨眼上，女儿不见了！ 他找到她却很容易。

王府里最高的一片屋顶上，灯火照不到，月亮又刚好隐入了云后，而屋顶上又如此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于是，这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小糠坐在凝固成冰的雪上，瑟瑟发抖，旁边，躺着失踪的王家大小姐，眼睛大大地睁着，饱满光洁的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已凝成了块，娇美的脸孔比雪还白。

他甚至都不用探她的鼻息，就知道这女人的生死。

&ldquo不是我。

&rdquo小糠的头慢慢抬起来，但始终怯于看他，&ldquo她独自来我房里，把灯油泼在我身上，说我再不交出她的翡翠镯子，就烧死我。

可我真的没有偷她的镯子。

&rdquo 他不答话，静静等她说下去。

&ldquo是她自己&hellip&hellip&rdquo她的目光触在王大小姐的尸体上，马上惊恐地弹开，&ldquo是她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油，滑倒了&hellip&hellip撞到了柜角，就&hellip&hellip就死了。

我很怕，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大小姐也觉得身子很轻，像飞起来似的，轻飘飘地便上了屋顶。

&rdquo语无伦次地说完，她没来由地问了一句：&ldquo你信我么&hellip&hellip&rdquo 他蹲下来，轻抚着她冰凉的面颊，说：&ldquo你是燕子，当然会飞。

&rdquo &ldquo燕子？&rdquo她像是被什么戳中了心事，可又不明白是什么心事，抬起头看他一眼，马上又低下去，紧张地喃喃，&ldquo要怎么办&hellip&hellip老爷一定会杀掉我&hellip&hellip&rdquo 他在心里叹气外公从来不说假话，他的确让她忘记了过去。

可是，如果她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为何独独忘不了这个&mdash&mdash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月下云锦，它依然是漂亮的，当那层灰气，幽灵似的依附在上头，明月无光。

&ldquo我的&hellip&hellip&rdquo她一见，一把将它抢了去，继而疑惑，&ldquo为何还是一块布？&rdquo 他看她的眼神，有一点悲哀，有一点失望。

&ldquo你如何得来这块布料？&rdquo他问。

她紧紧将月下云锦抱在怀里，摇头：&ldquo不知道。

它一直就在。

不管我走到哪里，它都跟我一起，从不分离。

我只有它，只有它了。

&rdquo 当他看到她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有泪光的时候，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牵起袖子，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与污迹，轻声道：&ldquo为什么来找我，还把这么珍视的东西交给我？&rdquo 她哽咽着，半晌才颤颤地说：&ldquo我只是觉得&hellip&hellip只能去找你。

&rdquo &ldquo你认识我么？&rdquo他捧起她丑陋不堪的脸，无半点嫌弃。

这次，她没有急急忙忙地躲开，愣愣地望着他的脸，点点头：&ldquo去年，下雪的晚上，我在门里，你在门外。

&rdquo 他眼睛里一撮小小的火苗，熄灭了。

她对他的记忆，只到去年而已。

从他离开家，到他找到她，时移世易，万里江山不知改了多少次姓氏，他知道寻找她需要很多时间，但没想到会多到一直走到李唐的天下。

外公拿走了她的记忆，也切断了她身为燕妖的气味。

没有任何捷径，他只有实实在在地走过一座又一座城池，翻过一片又一片山川，靠近每一个可能是她的人，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再打起精神走下一段路，专注得忘记了时间。

没有记忆也好，面目全非也好，只要走近，他就能认出她，是本能，是天性，一如她什么都不记得，却忘不了那块月下云锦。

一个结，在解开之前，总是忘不掉的。

一年前，益州城的夜雪让他停在了一片院墙之外。

雪太大了啊，鹅毛一样，他坐在那扇紧闭的院门外，借着上头的一角屋檐，喝着葫芦里仅剩的烧酒。

清清淡淡的香味，从门缝里钻出来，他没醉，当然闻得到。

他本就无事可做，于是转身从门上的缝隙里往里看，却冷不丁看到门后的一双眼睛，也正在朝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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