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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从不失约的大雨把楼梯也浸润出了年岁,他们常常站在门廊下,看大雨给天井中蓬勃的植物上色,不够绿,还不够绿,再泼一点,浓墨重彩。
工作之后,不加班的夜里,她常常给自己做饭。
不只是为了大幅降低生活成本,更是放空的方式。
现代人类要戒断手机,唯一的办法除了做饭就是剥小龙虾。
手机里装着人对他人生活持续不断的揣测、窥探欲,也装着她许多无用的思念。
见夏在厨房给西红柿切十字,焯水,泡冷水,成功剥皮,然后在电饭煲里放入生米、水、盐和橄榄油,将剥了皮的西红柿放在最上面,盖上盖子。
她知道爸爸有忌口,就着家里已有的食材做了很多在爸妈眼中奇奇怪怪的饭菜——的确都是乱来的,平日生活养成的一点乐趣,怪却不难吃,老两口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专心研究起,这都是啥玩意儿,香菇怎么能和黄瓜一起炒?西红柿放在大米饭里焖是几个意思? 陈见夏破天荒跟他们讲了许多自己的事情,不是电话里被问到不耐烦时敷衍的应答,她讲她轮岗时去仓库体验理货,财务分析分析的究竟是什么,最近公司里面正在内斗——爸爸的公务员病又上身了,才听几句就忍不住给她讲道理,要明哲保身,要灵活机动,不要随便站队,做好自己的业务,凡事留一线…… 全是用不上的废话。
但她没反驳,静静把主场还给父亲,做一个虚心听讲的女儿,时不时讨教几句,让爸爸发挥更多一点。
哪怕片刻忘记门静脉的事情也好。
见夏刷碗的时候蓦然想起,自己晚饭后在俞丹家主动请命,刷得飞快,俞丹把热水壶提过来之前,她已经将苦肉计演完了,通红通红的手展示在班主任面前,无声地说着,可怜可怜我。
新家都有冷热水龙头了,想必俞丹也早就搬离了老房子,只是见夏妈妈总是舍不得开燃气热水器,动不动就断电源,她这次洗碗,水依然是冰冷的。
陈见夏懒得和郑玉清争辩了。
冷就冷吧,这双手曾经乞求俞丹垂怜,现在又帮她连接到心心念念的人。
冻死你算了。
她盯着左手。
晚饭后郑玉清神色又有些不对,满身的汗,仿佛身上起了火。
见夏按医嘱把中西医开的药混着都给她吃了下去,又让她吃了四分之一片倍他乐克,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安慰剂作用,她的汗消下去了,嘴里念念叨叨的胡话也停下了。
郑玉清在卧室铺了块地垫打坐,陪在老公旁边。
小伟回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二十,爸爸睡着了,客厅里只有陈见夏坐在沙发上用电脑查门静脉癌栓的各种信息,还加了两个微信病友群。
小伟连羽绒服都没脱,带着满身寒气一屁股坐在见夏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
”陈见夏说。
她脸臭,一开始是被刚才查到的信息给吓得,现在是为了掩盖某种期待。
“晚上燃哥请我吃饭了。
” ……燃哥? 陈见夏合上电脑,放在茶几上,从行李箱摸出半盒茶包,给自己泡了一杯,又坐回到沙发上,端着杯子看着小伟。
“别让我一句一句问。
” 小伟在车管所看见那个漂亮姑娘的时候并没害怕,她瞅他,他也瞅她,谁怕谁? 姑娘先气不过,跑来发难,问他你瞅啥,你还有脸了? 等于敲响了北方人打架的战鼓。
但小伟极为迅速地偃旗息鼓,因为这次这个姑娘身边站着一个比他高了一头的男人。
陈见夏忍不住打断:“你怕他个儿高?” “我怕他有钱,”小伟叹气,“看着就像有钱人。
” “那你应该接着挑衅,然后让他把你打一顿,打完验伤讹他五万,毛毛雨。
” 小伟开始觉得屋里的暖气烧得太热,但依然没脱羽绒服,见夏不解——他都开始顺脖子淌汗了。
“你怎么不换衣服?” “让你给吓的呗,”小伟恶人先告状,“你看你,我刚提两句燃哥你就跟吃炸药了似的,你咋这么冲?” 见夏愣了愣,是有点失态,她正准备调整一下,听见小伟没心没肺地笑:“我就说你俩肯定有事儿。
” 小伟兴奋不已。
办事大厅里,小伟慌不择路给陈见夏打电话的时候,李燃朝他伸手,意思是,电话借我一下。
“是你姐姐吧?我认识她。
”李燃轻声说。
于是小伟就这样愣愣把电话交了出去。
他虽然蒙,但听只言片语也明白了,这个人和陈见夏的确认识。
李燃没有拉偏架,他留下了小伟的电话号码,劝住了姑娘,然后对他说,大家各自去办事,办完了出来聊聊。
小伟说到这里,又卡壳了,陈见夏心中暗暗觉得不妙:“你们都聊什么了?” “没、没聊啥,就是说你俩以前是高中同学,问问你最近好不好,结婚没有,在哪儿上班之类的。
我还真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你们公司叫啥,平时我也没往心里去,让人家问得跟个……傻子似的。
自己家人的事儿,啥啥不知道,多丢人。
” 小伟忽然开始摸羽绒服的兜,摸了几遍没摸到,忽然起身:“天,姐,我好像忘拔车钥匙了!” 见夏无语,“那你快去吧,新手刚提车,正常。
你停楼下了?这么短时间,应该没人偷,赶紧去。
” 小伟点点头,忽然问:“姐,你不想看看新车吗?” “在店里不是看过了吗?” “我带你在小区里兜一圈。
” “试驾时候你不是带上我和菲菲了吗,大晚上的折腾什么。
” “那辆不是这辆,那是展车,这辆才是我……是咱家的!都不是一个颜色!” 陈见夏觉得他有病,但反正还没换居家服,她也想透口气,找个理由忘记刚刚在网页上看到的一切关于门静脉癌栓的信息。
“走吧,等我把棉服穿上。
” 陈见夏走出单元门,看到一辆幽蓝幽蓝的宝马m5停在小区环路上,车内灯还亮着,没有熄火。
她没当回事,转头去看小伟:“你车停哪儿了?” 小伟说:“姐,我先上楼去了。
” “上哪儿去?!” 陈至伟朝她心虚一笑,那个笑容非常熟悉,小时候看春晚,陈佩斯在给皇军带路的小品里就是这么笑的。
她听见背后车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的确是好车啊,这厚重的声音,跟小伟试驾的那辆的确不一样。
陈见夏把手揣进棉服口袋,转过身,李燃站在路灯下,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袅袅上升。
宽宽松松的短羽绒服,和他上学的时候一样,轮廓还是少年的模样。
“你应该不会生气吧?”李燃问。
“生什么气?” “觉得你弟弟把你卖了,然后一跺脚转身就走什么的,”李燃叹口气,摸摸后脑勺,“就……电视里演的那种。
你不是说我霸道总裁吗,我去看了,都这么演的。
” 陈见夏尝试面无表情,却连一秒钟都没坚持到,笑了。
李燃原本讲话时候眼睛是看着路灯的,像一条心虚的狗,听见笑声,才犹疑着、将眼神落在陈见夏身上。
随便披了件爸爸的棉服、穿着妈妈的棉拖鞋的陈见夏。
“我见到你很高兴!”她隔着一段距离,大声喊。
李燃问,真的吗,陈见夏? 陈见夏点头,这么冷的夜晚不应该掉眼泪,泪水会像故事里的人鱼一样立刻结成珍珠的。
但她还是哭了。
“谢谢你给我找台阶下。
” “谢谢你关心我的手。
” “谢谢你来见我。
” 陈见夏哭着说,谢谢你。
我非常非常,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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