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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夏呆坐在床上,床边是四张排名表。
一模,两次临时月考,以及最新出炉的二模。
中途王娣来敲门,问她要不要吃枣子,她爸妈从老家带过来的,刚洗好。
见夏和她说了几句话,关上门,捧着铁盘坐回到床上,继续看着枣子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噼噼啪啪按出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嘟了十几声,没人接。
她知道李燃的爷爷病情恶化,从ICU出来没几天,又进去了。
这会儿他人恐怕在医院里。
失落是有的。
但不知怎么,也有一丝庆幸。
还好他没有接。
这段时间李燃虽然经常跑医院,却还是坚持每天放学等她,但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去麦当劳或者必胜客上自习,因为见夏还是觉得他不在自己面前的话学习起来更专心,于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只剩下回宿舍那短短的一段路。
李燃说,不差这几个月,那你专心学吧。
虽然在宿舍门口道别时这样说着,拥抱着她的双臂却不肯松开,他用脸颊磨蹭着她的发丝,把扎好的马尾辫都蹭戗毛了,还是不肯松手,即便见夏原本搂着他后背的手都率先放下了。
往大门走了几步,一回头,对上少年寂寞的眼神,她转身大步跑回去,再一次扑进他怀里,踮起脚主动吻了他。
心里涌起温柔的痛意,却同时冒出念头:下一次,不要回头看他了。
交流更多是通过电话。
见夏在宿舍学习时会把小灵通电池板抠下来的,睡前才打开,李燃自说自话的短信常常爆掉她内存不足的收件箱,他说着自己做了什么,哪个队又赢了球,爷爷今天精神好多了,海哥今天给你们上课又说什么疯话了吗,你要睡了吗? 我今天能给你打电话吗? 这个电话起初常常打不成。
见夏凌晨一两点钟回复的时候,李燃早就睡了。
几次之后,凌晨两点的李燃竟然也醒着,声音倦倦的。
她心疼地说不必,他说,管得着吗你,我乐意。
只是渐渐地,渐渐地,陈见夏穷尽了李燃的安慰鼓励的话语。
终于吵了起来。
因为无论李燃怎么说,说什么,绞尽脑汁找角度,统统只能得到陈见夏的一句“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你开心点——你觉得我开心得起来吗?是我主动想不开心的吗? 下次肯定能发挥好——都多少个下次了? 陈见夏你肯定没问题的——你别说了,我没问题还错这么多题? 坚持一下,时间过得很快的,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你懂什么叫熬吗?高考前这几个月是能熬得下来的吗?你熬就是偶尔来上上课,我熬是用生命熬,是半夜啼血地熬! 那咱们去吃饭?——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了。
一直好声好气哄着的李燃,词穷了。
“那我到底为你做什么你才能好受点?” 当时陈见夏捏着二模的成绩单,整个人都在抖,她眼泪往下滚,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冷静:“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感受。
你连学都不用上,你以前还问我考大学是不是为了脱贫,你随随便便就能去英国,我跟你聊成绩,聊高考,我自己都觉得我可笑。
” 李燃终于爆炸了。
“不是你可笑,是我闲的,”他语气讥诮,怒极反笑,“我那么多好玩的事不做,每天几个小时窝在快餐店邦邦硬的破沙发座上看你做了三年的卷子,你太好看了,比欧冠都好看,我可太他妈爱看你了。
” 他总算让陈见夏回想起了高一开学第一天就开炮把李真萍吓到撒腿就跑的“混混”。
他从来都不是个软柿子,只是她捏多了,忘了。
“而且认识你以后我还爱上极限运动了,跳窗可好玩了,你想试试吗?我怎么不学习了,我轮椅都有驾照了,拄拐都能弯道超自行车,怪不得人家都说,得跟学习好的一块玩,近朱者赤了我都。
” 陈见夏火力全开:“把你关家里的是你爸妈,逼你跳窗户的也是你爸妈,不用谢我,你瘸了也没改变任何事,李燃,我是靠我自己回到振华的,那个时候我都没靠你,以后也永远不会!” 在李燃沉默的时候,陈见夏挂断了电话。
后来他发了短信。
陈见夏是临睡前才看到的,她抱着二模的成绩单哭到快睡着,迷迷糊糊间,还是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橙色屏幕上只有简单诚恳的五个字:见夏,对不起。
陈见夏把枣放在书桌上,对着衣柜上的镜子重梳了一遍马尾,从衣柜拿出外套,想了想,连书包也没背。
她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渐渐远离了振华附近的商业街。
孩童们蹲在路边大呼小叫摔画片,小饭馆后门有人往下水道倾倒泔水,倒着倒着被楼上拍打被子的居民喝骂,暮春的风卷着地上的纸屑和塑料袋打转。
世界是清晰的,只有她自己被包在一层油膜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差点被地上堆的木料绊倒,才回过神。
周围的房子不再是六七层的老居民区,而是平房,或者说曾经是平房——不少人正在加盖。
灰黑色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红圈,里面写着“拆”字,楼顶却在生长,长出了银闪闪的塑钢架和白亮亮的新墙壁。
两棵电线杆中间悬挂着白底横幅,黑字写得七扭八歪,似乎被揪扯过,隐约是和拆迁有关。
见夏决定折返,远离施工现场,一转身,看见了楚天阔。
楚天阔没注意到她。
他正蹲在平房的公用水管前面发呆,盯着水龙头下面的红色塑料盆。
陈见夏庆幸自己刚才因为呆滞太久,没有第一时间喊他,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穿着拖鞋。
显然是住在这里的。
在她要走的瞬间,楚天阔盯着水盆打招呼,“陈见夏。
” 见夏愣了愣,走过去,也蹲下了,和他一起盯着那只水盆——原来楚天阔不是在发呆,他在看水龙头滴水。
“这样不走水表,”他说,“虽然我们没分户,但大家都这样做。
” “我知道,”见夏点头,“不急用水的时候,我妈也会往洗碗池里放一个盆,把水龙头拧开一点点,让它往下滴,差不多一下午能接两盆,淘米洗菜,最后冲厕所。
” 楚天阔点点头。
他俩又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等到红色水盆满了四分之三,楚天阔才拧上水龙头,问:“你怎么在这儿?” 见夏想跟着起身,腿麻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楚天阔拽住了她的胳膊,静待她缓过来。
“我也不知道,我瞎走的。
”她回答。
远处有人大喊,见夏吓了一跳,以为吵架了,再一听发现是要从楼顶上往下抛建材,让下面的人躲远点。
楚天阔的表情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道盖了能不能算面积,一家盖了所有人都盖。
”他自言自语。
“挺正常的。
”见夏说。
楚天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鞋,我也想走走。
” 陈见夏的目光从楚天阔身上已经洗得褪色变形的长袖T恤移到他坦然微笑的脸上,忽然觉得自己周身的油膜破掉了,她重新能够听见、看见、呼吸。
楚天阔也扫了一眼自己的T恤,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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