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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座机啊?” “我漏接了,静音了没听见。
” “昨天晚上的短信你也没回啊!” “昨晚……昨晚睡着了。
” 李燃不追究了:“编吧你就。
” 她抿嘴笑着,没否认,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指甲轻敲瓷砖壁,一边问:“找我干吗?” 还没等李燃回答,妈妈就和二婶飓风般从客厅撕扯到了阳台,与洗手间的陈见夏一门之隔。
“郑玉清你他妈要脸吗?!” 郑玉清是陈见夏妈妈的名字。
“你们两口子要脸,要脸能为套房子把自己亲爹逼死?要脸的人不干这种事儿!我不稀罕跟你废话,见夏,小伟,咱们走!” 陈见夏大脑一片空白。
她们的争吵几乎没有升温过程,开场就是白热化。
“你他妈再说一句?我们怎么逼死亲爹了?我们怎么逼死他了?干什么逼死他了?爸躺在医院的时候说过,谁养咱妈房子就给谁,你当时敢放屁吗?你不敢,公婆一个癌症一个痴呆,你怕他们一时半会不死,拖累你们,你不敢养!咱爸当着大家面说过房子更名给我们大辉,以后婆婆病了死了都不用你们操心,你耳朵聋了吗?老人出殡时倒跑过来了,当着邻里邻居的面血口喷人,把你能耐的!” 二婶说完一大段,气都不喘一口,继续指着呆立在旁的陈见夏:“你说我们逼死老人?那你呢?为套房子跑去生二胎,你对得起你家大姑娘吗?好好一个孩子,让你们养成什么样了,小时候多吃几口东西你都瞪她,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你还有脸上门教我做人?!郑玉清你不要脸!……” 陈见夏握着手机愣了不知多久才清醒过来,看着屏幕上“李燃”两个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颤抖着手指挂断。
两个女人并没有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她们几乎是同时在讲话,二婶尖叫时,见夏妈妈在以更大分贝吼叫,那些陈见夏几乎能背下来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被以最为不堪和粗野的语言咆哮了出来。
谁也不是无辜的。
道理讲不清,因为谁都不完全占理。
见夏一家的搬走是出于两家人的鸡贼。
二叔为了独占房子联合“外姓人”大姑姑赶他们走,理由是大堂哥陈志辉长大了,需要独立房间,既然见夏爸爸单位分房子了,为什么还要挤在老人家? 但见夏爸妈彼时巴不得如此,立即就答应下来,尤其是见夏妈妈,担心公婆身体越来越差,既不能帮忙带孩子,还反倒要她照顾,说不定一拖十年八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后来爷爷病重,二叔家催促爷爷把房子赶紧过户给长孙,承诺伺候母亲养老送终,再三威逼,事情败露,就有了灵堂里的兄弟反目。
陈见夏的妈妈时常过来晃一圈,跟奶奶假亲热,摆出“照顾老人我们也有出力”的姿态,几乎每次都以争吵收场。
想占便宜的人永远觉得自己受委屈,越委屈越声高,见夏却仿佛在增高的分贝中失聪了。
她突然很难过。
为什么她的生活就不配拥有一点体面。
妈妈指着关闭的防盗门骂,弟弟兴奋地帮腔,见夏只是木然站在几级台阶下,等待他们撤退。
怪不得急着让她回来。
上个礼拜奶奶的偏瘫更严重了,去过一次医院,虽然是假警报,但妈妈预感到了,最后的大战即将打响。
陈见夏是一面旗帜,振华将她染得亮堂,自然竖起来。
不出她所料,中午和下午妈妈又带着他们姐弟分别去了大姑姑家、舅奶奶家一一走访。
在妈妈口中,陈见夏是个孝顺又出息的孙女,和弟弟一样。
“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可喜欢她了,就说她有出息,奶奶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就认得出她俩,她一进门,奶奶就不糊涂了,拉着她的手问她学习好不好。
” 陈见夏依旧木木地听着,偶尔笑笑,右手一直揣在裤袋里,攥着一只小灵通。
电话挂断之后,李燃没有再打回来。
没有短信,没有询问。
陈见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怜悯与羞耻像两只手,合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二叔家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时,她又看到了“嘀嘀嗒”。
自打陈见夏有记忆起,“嘀嘀嗒”就是上过电视的名人。
有人说他二十岁,有人说他三十岁,可十几年过去了,“嘀嘀嗒”的长相在见夏眼里就没有变过。
他永远披散着头发,穿着那件破旧的深蓝色背带裤,背带断了就用塑料绳代替,甚至连手里充当“方向盘”的铁皮饼干桶盖子,都还是当年那一只——蓝色的,掉了漆,生了锈,依稀能看见上面印着一块块黄色牛油曲奇饼。
“嘀嘀嗒”甚至不曾单手开车。
他永远神情肃穆,目视前方,不知疲倦地双手平举“方向盘”,每到转弯的地方才配合地转动它,口中发出“嘀嘀嗒嘀嘀嗒”的鸣笛声,右转时还会礼让行人。
陈见夏很小的时候也和伙伴们一起追着“嘀嘀嗒”跑,学他一拐一拐地走路,天真而残忍地朝他扔瓶子。
“嘀嘀嗒”从不理会,也没凶过她们,日复一日开着他的车,风雨无阻。
陈见夏怔怔看着“嘀嘀嗒”从远处的路口拐走。
搬家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原来还活着。
以前她不懂事,小时候跟风欺负他,长大一点便用自负之心去可怜他,觉得这样可悲地生存还不如去死,省得被欺负嘲笑。
然而谁活着不可悲呢?这是一座凝固了的小县城,十几年前的食杂店还开在原地,门口下象棋打麻将的看上去也还是同一群人,卖着同样落伍的零食和本地啤酒,为了旧生活和旧房子而撕破脸皮,不要尊严。
他们都不如“嘀嘀嗒”有尊严。
二婶,妈妈,因为房子才被供养的痴呆奶奶,甚至是她自己,都比不上他。
陈见夏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进这片衰老的灰色楼宇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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