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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张佳竹 苏姗年纪不大,在清吟小班中却有好几年时间了。
“清吟小班”不是清唱什么曲子的班子,而是一种“半掩门”的娼馆。
赁一个场所,在案上点一炉檀香屑,氤氲的迷醉中,高跟鞋踩着年少的岁月,一步一个窟窿,妈妈在大门口挑起两个红灯笼,摆出迎来送往的笑容,一个清吟小班就成立了。
那时候北上淘金的南方姑娘,不管是哪里出来的,都自称是苏州人,因为那时候苏帮的势力很大,几乎垄断了北方的青楼这一行当。
但苏姗和她们不一样,她真的是苏州人,家里原本养着几只鱼鹰,供着一家人的吃食,娘在沁青的河水边浆洗着永远洗不完的衣物,阿爹撑着船,从来都是一脸的憨笑。
后来,这一脸的憨笑就留在童年里,十三岁那年,他死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据说是肺不好了。
娘是个女人家,没什么本事养活她,就把她卖给一个过路的女人,给自己收拾了一份嫁妆,又嫁人去了。
她就给这个过路的女人做了养女,她不管那女人叫娘,叫妈妈。
妈妈自己也是清吟小班里出来的,后来年纪大了,就下江南来买几个姑娘独立门户。
她跟着妈妈来了北方开清吟小班,十六岁那年被人“梳笼”过了,就正式拜了管仲做祖师爷,和小姐妹一起,做了家里的顶梁柱。
家里的小姐妹也都是被爹娘卖给妈妈的,她们那时候小,三个人好得睡一张床上,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看见有月亮从窗外经过,就说起了这事,大姐轻声问二妹、三妹:“家里的爹娘把你们卖给妈妈,心里怨过他们吗?” 二姐是个泼辣性子,蛾眉一竖,就瓮声说道:“怨!怎么不怨!谁不知道这是个火坑,就一脚把我踹下来了。
我怨死他们了。
” 三妹苏姗就接一句:“妈妈待我们不差啊,我听说别人家的姑娘,不是打就是骂。
” 大姐接过话头问她:“那你呢,你怨过你娘吗?” 苏姗瞪大了眼睛,一派天真:“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有什么好怨的?”说得大姐、二姐都哑然无声,转天说起的时候,就说她这人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有没心没肺的好处。
那时候的清吟小班可不止是娼馆的性质,很多有头有脸的人谈个什么事都喜欢上这儿来,一来容易交心,二来有姑娘们插科打诨,容易把气氛说活络了,所以清吟小班还是交际的场合,姑娘们多少也有交际花的性质,出条子去的地方也都是高档的茶楼戏馆。
交际花有交际花的手段,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四处讨好,可是看多了就觉得假,像苏姗这样没心没肺的,这时候就显出不同来了,客人们都笑她缺心眼,就不知道愁字怎么写的。
她还不服气,嚷嚷道:“谁不知道愁字怎么写了?愁是离人心上秋呗!”说得大家大笑。
那时候家里的人气就属她最旺,她也有拿手活:清唱《苏三起解》。
这原本是极凄惨的唱段,不管谁唱起来都是断人肝肠,可是她不一样,谁来了都要听她拉开嗓子唱:“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唱出来只听见两块青玉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甜。
后来顾晓前也喜欢听她唱《苏三起解》,他说她唱的这段:“六月天像吃了酸梅汤,冰镇的,解渴。
”苏姗就满心欢喜,她那时候可真爱顾晓前。
顾晓前是行伍出身的,跟着吴大帅南来北往,既打过南方的总理,也打过北方的执政,她听得稀里糊涂,瞪大了眼睛问他:“那你到底是哪一国的?”问得顾晓前哈哈大笑,她也撇撇嘴,反正这些打仗的事她也不明白,就不去说它吧。
顾晓前第一次来清吟小班的时候,是被朋友们带着来的,那时候他因为什么原因被解职了,所以从军中来到此地,想四下活动一下再回军中去,他的朋友就带着他来清吟小班应酬,但是他的运气不好,第一次来就见了鬼。
那天是四个人打麻将,清吟小班里备了瓜子、陈皮和香烟,姑娘们就陪着在一边说笑,顾晓前牌运旺,没一会儿工夫就在身前码起一大叠,输得其他三家火气旺盛,直叫嚷:“苏妈妈,你们这里有鬼,不然哪里牌运会差到这般地步!”话声刚落地,忽然电灯一下子黑了,黑漆漆一片,面对面能把鼻子碰扁。
打牌的四个人都惊叫起来,怎么忽然停电了? 有人就叫苏妈妈,也没人应声,叫的人说声“奇怪”,便站起来,朝着姑娘们坐的地方摸了过去,一摸,什么人也没有。
剩下的人听说姑娘们都不见了,也很奇怪,纷纷起身在屋里找,却哪里有个人影。
有人找到了电灯的绳子,把灯拉亮了,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打麻将的那间屋子里,而是在另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四个人目瞪口呆,带顾晓前来这儿的那个朋友声音就有些哆嗦:“不会见鬼了吧?这一会儿工夫人就不见了,地方也不对了,我听说有的鬼会附在人腿上,带着人乱转。
” 顾晓前虽然是行伍出身,可也没跟鬼打过交道,见了这情况也有些腿软,就主张:“这……这太瘆人了,那我们跑吧?” 其他人也都同意,就推了门要跑,刚开门走出来,就看见三姐妹的养母苏妈妈在门外,挽着翠绿的袖子在两条胳膊上,手上拿盘子端着几碗银耳莲子羹,满脸堆笑地对众人说:“怎么刚来就要走?银耳莲子羹刚好呢。
” 顾晓前见她忽然不见了,又忽然出现在这门口,有些发呆,偷偷去看身边的朋友,却见他们都若无其事的样子,带他来的那位更是笑着跟苏妈妈说:“见你去了这么久,我们都有些发闷,就出来透透气。
” 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顾晓前见他们这样,更是不明所以,见他们将苏妈妈又迎进了屋里,这才反应过来,自以为明白了他们的苦心:他们这是知道这里太过古怪,怕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敢一下子跟苏妈妈撕破脸皮,所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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