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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封地就位于凡尔登,是那座城市名义上的领主。
犯罪的是他而不是妹妹,因此“凡尔登公主”这个称号从未撤销过。
那个猫一般的少女在马斯顿穷得连新裙子都做不起,可西方世界的绝大多数公主见到她,都要屈膝行礼。
公主驾临的时候就像一团光。
她穿着纯白色的宫装长裙,软玉般的双手在身前交叠,栗色的长发盘起在头顶,用价值连城的钻石发冠固定。
金色的腰带束紧了少女特有的纤细腰肢,长长的裙尾由乖巧的小女仆托在手中,老练的宫廷女官板着脸站在她身后。
全体枢机卿都点头向这位尊贵至极的少女致敬,李锡尼、贝隆和庞加莱半跪下去,以手按胸,作为骑士,这是觐见公主殿下时必备的礼仪。
公主根本没看他们,公主俯视着下方的男孩,男孩用尽全力抬起头来,仰视着公主。
漫长的沉默之后,公主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几乎就在同时西泽尔也笑了。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在笑,即使他预感到最糟糕的情况就要发生,可他还是见到了妹妹,知道她还安好,于是平安喜乐由心而生。
笑着笑着,阿黛尔的眼泪落了下来,打在秘书捧来的圣典上。
“以凡尔登公主阿黛尔·博尔吉亚之名,在圣典前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皆为事实,无变更,无悔改。
”阿黛尔手按圣典发誓。
庞加莱和贝隆迅速地对视一眼,也都觉得不对,西塞罗大主教为什么要召唤阿黛尔为证人呢?阿黛尔显然不会做出对自己哥哥不利的证词,而西塞罗大主教看起来并不想轻易地给西泽尔自由。
“感谢公主殿下的配合,如果没有别的事,让我们开始吧。
”西塞罗大主教说。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吧。
”阿黛尔表现得非常恭顺。
“据我们所知,你的哥哥西泽尔·博尔吉亚于三年前被判有罪并逐出翡冷翠,之后并无悔改之意,他心里认定这是枢机会对他的迫害,甚至可能有报复的想法。
”西塞罗大主教念诵着早已列好的问题,“是这样么?” “哥哥并没有报复的想法,”阿黛尔微微地昂起头,“他说他想当个机械师,有份不错的薪水,娶个不好也不坏的女人,就这样就很幸福了。
但他确实不认为自己有罪,他也没想过悔改,他只是厌倦了这里的一切。
” 贝隆心说女孩你说前面半截就好了,后半截可不能算是有利的证词啊。
西塞罗大主教点了点头,“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很温和,但也存在着暴力倾向,对么?” “凡是他认定为敌人的,他就会不遗余力。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各位大人想必都知道。
”阿黛尔轻声说。
“事发当晚,他试图救助那名魔女,并因为魔女的被杀而愤怒,因此袭击普罗米修斯,对么?” “是的。
” “正如你所说,一旦他认定教皇国的士兵为敌人,他就会不遗余力,所以他毁灭了整个突击队,不留一个活口,对么?” “是的。
” 阿黛尔每说一个是的,佛朗哥教授就哆嗦一下,李锡尼眉间的寒意就重一分,庞加莱急忙看向贝隆,贝隆则完全懵掉了。
他们努力到现在所得的战果被阿黛尔轻而易举的葬送了,形势急转直下。
在四位证人中,阿黛尔是唯一一个经历了全程的人,她最了解自己的哥哥,她的证词杀伤力也最大。
根据她的证词,枢机卿们很容易得出结论说这是个不可控的男孩,他对枢机会抱有怀恨之心,为了魔女杀害教皇国军人。
这种罪名成立的话,死刑是必然的。
最惊恐的还是西泽尔。
他并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他意识到情况有什么不对!他绝对信任阿黛尔,阿黛尔不会做出有损他的事情,即使用枪顶着她的额头或者教皇的额头,她都不会让哥哥受丝毫伤害。
过去的三年里,对枢机会怀恨在心的人其实并不是他,而是阿黛尔,因为枢机卿们伤害了哥哥,所以阿黛尔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可阿黛尔竟说出了对他这么不利的证词,这完全不对! “这样的话,情况就明了了。
您的哥哥西泽尔·博尔吉亚,他确有才能,但又不服管束。
这样的孩子,本不该获得枢机会的特赦。
”西塞罗大主教远远地看着阿黛尔,“但他那么优秀,我们也不愿看着他就此断送,我的意思您明白么?凡尔登公主殿下。
” “明白,”阿黛尔点了点头,“根据旧罗马帝国传下来的法典,亲属能以自己的付出为犯人赎罪。
” “那么您已经准备好了?” 阿黛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必有博尔吉亚家的人要为此支付代价,那么这个人应该是我。
我,阿黛尔·博尔吉亚,是我哥哥唯一的亲人,我爱他,愿为他赎罪。
我愿接受审判长提出的条件,嫁给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
” 女孩清冽的声音回荡在经堂中,枢机卿们彼此交换眼神,贝隆可以想象那些银面具下的老脸上浮现了笑容,连暴躁的格拉古大主教也摆出了释然的姿态。
这个解决方案虽然不算完美,却解决了国家当前的大问题。
阿黛尔答应下嫁查理曼王子,查理曼王国跟教皇国之间的关系就会越发的亲近,两国之间的债务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而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期,如果查理曼国王宣誓继续效忠教皇国,那么各国多半都会跟进,局面会就此稳定下来。
同时西泽尔的命得以保全,会对重建炽天使有所帮助,虽然留下这个危险的男孩也许会埋下些隐患,但跟眼下的直接利益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不愧是西塞罗大主教,不愧是枢机卿中的领袖,原来对此早有安排。
可束缚野兽的铁链猛地绷紧,西泽尔如狂怒的野兽那样往前扑出,经堂中回荡着他的吼声:“西塞罗!你想做什么?” 那双总是眼帘低垂的紫瞳中,爆出了慑人的凶光。
庞加莱简直不敢想象,那个总是安安静静与世界疏离的男孩会暴露出这样的一面,他忽然化身为狂怒的幼狮,如果他有谗毛,那么每一根鬃毛必然都是站着的,钢铁般坚硬。
也许人人都有这样的一面,当最核心的利益被人触动的时候,内心的狮子便会苏醒……也许这男孩的心里本来就藏着一只狮子,在马斯顿的三年里,他努力地控制着,不令那狮子咆哮。
“如你所听到的,我和公主殿下达成的协议是。
我们尊贵的凡尔登公主将与查理曼王国的继承人克莱德曼订婚。
她将前往查理曼王国的首都亚琛,等到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和查理曼王子举行婚礼。
”西塞罗大主教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这是我们和查理曼王室都乐于看到的结果,今夜亚琛将会举行盛大的庆典,为这场被神祝福的婚姻欢呼。
” “你是用我妹妹去偿还你那该死的战争借款!她只有十五岁!你却要把她送去地狱!西塞罗你这个疯子!”西泽尔完全忘了自己还被捆在十字架上,刚刚扑出去就失去了平衡,鼻梁几乎撞断,鼻血横流。
“与其说我是疯子,不如想想她是在为谁赎罪。
是你啊,西泽尔,你妹妹刚刚亲口说了,她是爱你的。
若是她不爱你,我怎么能说服她嫁给克莱德曼呢?”西塞罗大主教淡淡地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做错了事,你妹妹为此承担责任。
何况这还算是一场完美的婚姻吧,除了新娘太小了一些。
” 也只有他还能保持平静了,其他的枢机卿都有些不安。
那个满面流血的男孩狂暴地挣扎着,似乎能把那钢铁的十字架从地上拔起来,然后扑上读经台,锁住西塞罗大主教的喉咙,逼他中止这份婚约。
从没有人敢在枢机会的决议下如此反抗,卫士们端起火统从四面八方瞄准了西泽尔。
一直在读书的教皇终于抬赶头来,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史宾赛斤长。
史宾赛厅长微微欠身,大步走下读经台,站在了西泽尔面前。
有史宾赛厅长站在那里,卫士们自然不敢开枪了。
但西泽尔对父亲的使者也并不恭顺,仍在嘶声咆哮。
高瘦的史宾赛厅长纹丝不动地站在西泽尔面前,像是城墙那样挡住了这只幼狮的怒火。
“你父亲让我给你带口信说……废物!”史宾赛厅长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场对话仅限于他和西泽尔之间。
他忽然出手,杷藏在衣袖里的针管扎在了西泽尔的后颈上,大剂量的镇定剂随即注入。
天旋地转的感觉汹涌而来,西泽尔连站都站不稳了,眼前史宾赛厅长那张枯瘦的脸是破碎而寒冷的。
他还在吼叫,可吼声越来越嘶哑,最终化为混合着血沫的喘息。
“你父亲说,你若真是狮子,就该知道何时亮出爪牙。
还不是你亮出爪牙的时间,你妹妹还未成年,三年内她都不会和克莱德曼成婚,只不过作为人质居住在亚琛。
”史宾赛厅长的声音仿佛从极高处传来,“你父亲说,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的儿子毁灭一个国家了,就像当年你毁灭锡兰。
在那份需要被毁灭的国家的列表上,查理曼列在第一位,迪迪埃必须死,他的儿子克莱德曼也不用即位。
没有了新郎的婚礼自然无法举办,那一日我们也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庆祝查理曼王国被我们吞并!” 他转身离去,留下精疲力尽的西泽尔倒在十字架下。
西泽尔木然地看着经堂的屋顶,眼神渐渐苍白。
“很高兴事情能够这么解决,为了这孩子可是费了西塞罗大主教您不少心思。
”某位枢机卿欣慰地说。
其他枢机卿也纷纷起身,用掌声对西塞罗大主教的睿智表示敬意,除了教皇。
西塞罗大主教正要谦逊,忽然听见女人惊呼说:“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身着长裙的凡尔登公主竟然撑着证人席的木栏一跃而过,像只敏捷的小鹿。
女官根本来不及制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踩着银色的高跟鞋,在一层层的读经台之间跳跃,冲向她的哥哥。
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庞加莱也听说过这个女孩的美貌,可直到这一刻,看着那女孩噌噌噌地在枢机卿之间跳跃,白色的裙裾抽打在那些银面具上,他才觉得那女孩真是美得让人神往。
经堂中一片寂静,人人都被公主殿下这离经叛道的行为惊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跳到哥哥的面前。
她默默地站在西泽尔面前,如同一团光,她脚下的男孩穿着黑色的拘束衣,满面鲜血,像是地狱中的鬼魂。
可她在男孩身边坐下,把他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梳理他脏得黏在一起的头发。
她的背后恰恰是那副圣母升天前的画像,圣母把神子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面颊,恰如这一刻的情景。
枢机卿们对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
她把哥哥的头发梳理好了,脸上的血污也擦去了,眼泪也滴在了哥哥的脸上:“我要走了哥哥,我不想离开你的,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她轻轻地哭着说,声音在经堂中回荡。
她想这些哥哥都不会知道了,但她还是要跟哥哥说。
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西泽尔小心翼翼地问她想不想家,其实她确实是想回翡冷翠的,毕竟在翡冷翠她过的是公主的生活,在马斯顿她连吃顿甜食都要盘算半天。
她看得出哥哥对自己很歉疚,他觉得是因为他才流落到远方。
她努力地跟哥哥表示说跟哥哥比起来翡冷翠什么都不是啊,为了待在哥哥你身旁,我可以不要漂亮衣服不要大房子也不要我那匹心爱的小马……可哥哥看起来并不完全相信,哥哥还是觉得女孩子要过富足的好生活吧?哥哥希望自己活得像个公主。
可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世界只是哥哥身边那么大一圈,跟哥哥比起来,翡冷翠就是狗屁。
她是只会自己找食物的小猫,她不怕跟着哥哥去世界上任何遥远的角落……可现在她要离开哥哥了,她很想大声地哭出来,可她不愿让这些枢机卿听到。
她只想小声点跟哥哥说话,哪怕他全无知觉。
可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那双紫色的瞳孔仿佛在地狱深处张开。
不知是什么力量,让西泽尔扛住了那针能够麻翻一头牛的大剂量镇静剂,他没有昏死过去,仍然残存着最后的意识。
“查理曼王迪迪埃,”男孩的声音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我必将带领军队踏破他的国门!我必将审判他的罪行,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今夜每个为这个婚约拍手称庆的人……我都要他们追悔莫及!” 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经堂里,从枢机卿到卫士再到女官,心中都是一震,再是一寒。
这种话听起来像是无意义的狠话,却也可以理解为某种誓言或诅咒,这男孩竟然立誓要将查理曼灭国,更要惩罚所有为这场婚姻祝福的人。
可你怎么毁灭查理曼?那可是西方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别以为你是教皇之子你就无所不能,你是个法律不会承认的私生子,你也不复当年的身份,你是被负罪之人,等着被研究,像实验用的动物那样,你何来那支用来踏破查理曼国门的军队?很多人都在心里嘲笑这个男孩的不自量力,偏偏无法驱散那股萦绕不去的寒冷。
阿黛尔也愣住了,但几秒钟之后她破涕为笑,那沾染了泪痕的笑容美得让人心颤,她说,“好呀,那我在亚琛等哥哥,和哥哥的军队!一定要来啊!我们去过……幸福的生活!” 她咬破嘴唇,把带血的吻印印在哥哥的额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愿你保佑我的哥哥,加火焰于他的利剑之上,所有欲伤他的人都被灼伤,他所恨的人都被烧为灰烬!带着这个吻印,无论他去往何方,无法抵达之地终将无法抵达,所到之处必将光辉四射!” 她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动听,却又像裹挟着风雷。
她以凡尔登公主之名当众祈祷,这祈祷词沉重无比,不是西泽尔的嘶吼能比的。
这间经堂里只有妹妹相信了哥哥的狂言,尽管这可能要用她的一生幸福作为赌注。
几乎就在下一秒钟,她被扑过来的女官拖走,西泽尔也被冲上来的卫兵制服。
他在地下爬行,努力地把手伸向远处的妹妹,但沉重的枪托打在他的胸口,让他彻底昏厥过去。
黑衣军官们拖着西泽尔去往西侧的通道,女官们则紧紧地围拱着阿黛尔,想把她推往东侧的通道。
阿黛尔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挣扎,她只是默默地流泪,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我会自己走!”她擦干了眼泪,冷冷地呵斥那些女官。
女官们打了个寒战,恢复了恭顺。
今时今日这个女孩已经不再只是凡尔登公主那么简单了,她是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的婚约者,这意味着她将会成为尊贵的查理曼王后。
她们怎么敢要挟持未来的王后殿下呢? 公主的仪仗在片刻之内恢复了,阿黛尔擦干了眼泪,拎起裙摆,昂首阔步地离开经堂。
自始至终她都没看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她的父亲,教皇隆·博尔吉亚。
“这样的结果,圣座满意么?”西塞罗大主教抬头看向教皇,“今天的圣座,格外地安静呢。
” 教皇合上了一直在读的那本书,随手把它丢在桌上,起身离去。
“可怜啊。
”他用那惯常的、冷漠的声音说。
带着博尔吉亚家玫瑰花徽记的黑色礼车开出了西斯廷大教堂,白衣修士们骑着斯泰因重机随行,他们的白衣在夜风中翻转,露出下面锃亮的铜制枪械。
教皇坐在礼车后排,跷着腿闭目养神,这个男人脱去了那身教皇礼服后完全没有教皇的味道,更像个军人。
史宾赛厅长坐在旁边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翡冷翠,这是一座不夜城,晚归的贵族们有些认出了教皇座驾,便急忙从马车或者礼车上下来,站在路旁恭恭敬敬地行礼。
“难得圣座您也会顾及子女的感受啊。
”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
“我有么?”教皇缓缓地睁开眼睛。
“您有,在经堂中西塞罗大主教问您是否满意的时候,您说自己的子女可怜。
” “你理解错了,我没说他们可怜。
我是说那帮冒犯我儿子的人,真是太可怜了。
”教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冷而坚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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