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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动静,那里一片祥和。
他咬牙切齿:“找阿米鲁,马上。
” 三毛好不容易在枪击后恢复了一点正常的脸色,立刻又崩溃了。
“阿米鲁?” 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感觉,像是幼年曾经见鬼,刚要把这件事忘记,那票鬼半夜又上了门。
恐惧大概是一种接近极度寒冷的感觉,非常难以忍受,他唇齿都有变青的倾向:“老板,那是妖怪啊,你真的要和他打交道吗?” 荷西说:“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他回过头,瞳孔中好像要爆出火来,尊严和安全的双重受胁令他的愤怒燃烧到最高点:“对付妖怪,难道不就是要用妖怪吗?” 他咆哮:“难道下面那两个,会是正常人吗???” 这个钟点,宾客都还没到,斗场里只有工作人员在活动。
工作人员里面也包括今天要上场的格斗者。
刚刚进入斗场旁的休息室,他换好了上场的衣服,外面再披一件宽大外套,走出去,准备坐在吧台喝一点东西。
无论在这个黑暗世界里厮混了多少年,他还是有一种莫名的自尊,不愿无谓地对外界暴露太多自己。
包括他身上层层累累的伤疤,以及文在胸膛心脏处女儿的名字。
在这里,他的名字叫做鸭嘴兽,过去三年以来,荷西旗下胜率第一的斗士。
胜率第一,并不是没有输过,最严重的时候,躺在医院,三个月无声无息,沉默得很彻底。
但他一旦恢复,就会回到斗场。
一直生存下来,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知道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也没有人关心。
只要他一天打得下去,那就打下去好了。
如此而已。
他的女儿,上个月自纽约朱丽叶舞蹈学院毕业。
鸭嘴兽请假去看了她的毕业汇报演出。
她在他看不懂的剧中演最美丽的公主,足尖比钢琴上飞舞的手指还轻盈,眼神灵动,顾盼生辉。
周围的人都啧啧称赞,说这女孩子将来必然是舞蹈界耀眼明珠。
鸭嘴兽坐在最偏远的位子,从女儿出来的第一秒,就一直在哭。
身高七英尺三英寸的男人,青铜颜色,和猛兽一样粗糙的脸颊上,滚滚而下炽热的泪珠,把他专门买来穿戴的那身礼服前襟全部浸湿。
旁边的人厌恶而惊奇,不敢质问,也不敢久留,都悄悄走开去。
他哭完整场。
然后走出剧院,搭乘最近一班飞机,回到暗影城。
在二十一年作为父亲的生涯之中,他从未听到过任何一声来自女儿的呼唤,没有靠近过她的方圆一百米,没有切实存在过。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以父亲自居。
并且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拼搏努力,积累下一笔财富,在女儿成年时为她购置一份体面礼物,比如在上城区的一个小公寓。
她演出归来,可以好好休息。
想象她即使是孤独地走过深夜的林荫道,那摇摆的树叶后除了微风并无玄机。
让她留在和暗影城绝对不一样的世界,有光明、美好,以及其他种种正面形容词的世界。
鸭嘴兽就怀着这样的心事,准备走出休息室。
这时候他眼角瞥见昏暗的角落里,站着一条阴影。
不应该是人,没有人拥有如此纤细狭窄的体形,除非被一把足够快的刀从头到脚片成许多份;更没有人有那么奇怪的眼睛,活生生是在幽暗里燃烧的两团磷火,向鸭嘴兽定定地凝望着。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忽然动弹不得。
像极了梦魇,神智身体都被包在一个巨大的混沌里,不得动弹,呼唤无声,挣扎无用,但看到的一切,都栩栩在眼前,那么真实。
地面扭曲,发出诡异的喘息声,一片片木板翻腾着裂出巨大孔洞,从下面钻出一条一条黑色的纤细触角,或者说,纤细的、纸片一般薄的人形——和适才眼角所见,一模一样,成千上万,如洪水一般涌将出来,缠上了鸭嘴兽的身体,脚趾,小腿,大腿,剧烈的灼热一路蔓延,鸭嘴兽能够清晰感受赤裸皮肤遭受的炮烙之痛。
轻微的吱吱吱吱声音后面跟随着焦黑断裂,一层层血肉往下剥落,骨骼颤抖,软化,很快就支撑不住。
触角继续游动,蔓过了他的胸膛,蔓过了鸭嘴兽胸口所刻女儿的芳名凯瑟琳,到达脖子。
痛苦超过了过去所有所受伤害的总和,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最后关头涌上心头的悔恨,是忘记告诉荷西自己女儿的邮寄地址,也许只能寄望于好心的老板,会多花一点时间去整理他的遗物,在那本记录每一场战斗收入的小本子里,有一张卡片,写着凯瑟琳的信息。
他叹了一口气,集中最后意志睁开一丝眼睛,想去看清加害者到底何方神圣。
鸭嘴兽是一个迷信的人,今生无望,至少死后的鬼魂知道找谁复仇。
咦,这是谁? 眼前分明站着两个人,男孩子疏朗强悍,女孩子很美,都很年轻。
焦热剧痛带来的昏眩狂乱里,这两个人的影像却分外清晰,纤毫毕现,连说的话也字字入耳,每听到一句,便突然会有一种凉意掠过全身,瞬间逼退地狱来的炎焰。
“这个人要死了。
”男孩子说,声音清澈,隐约有悲悯。
“死吧,有什么好看的。
”女孩子如冰雪一般冷静,她对死亡并无特别感想。
“我不喜欢有人死去。
” “生死寻常事,这是他的命运。
” 男孩子摇摇头,轻声说:“我不相信命运。
” 他伸出手来,按在鸭嘴兽的额头上。
那指尖凉彻骨髓,从额间透入,直通四肢百骸,到达肌体每一个毛孔。
鸭嘴兽眼睁睁看着自己血肉焦糊的身体,忽然间通体舒畅,强烈的痛苦烟消云散,一切被伤害的部位都瞬息间恢复原状,而且更加饱满强壮,这过程比一朵花绽放还要快,还要自然。
男孩子的指尖离开他的额头,那上面粘着一条小小的黑色触角,顶头有鲜红一点,明灭生光,不知是眼还是心脏。
触角正在凶猛地扭动,却根本挣脱不开指尖的牵引,姿态中充满费解的绝望。
羽罗凑过来看了一看:“炎变蠕虫?这里怎么会有?我们那儿都已经很少见了。
” 阿旦点点头:“嗯,自从推行定期卫生检查之后,的确都不常见了。
” 他打量那条触角,后者正在他的手指上失去活力,渐渐瘫软,僵硬,悬吊下去,变成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颜色逐渐褪为灰白。
“很老了,没什么生命力。
”把死去的蠕虫丢到一边,阿旦随意地说,“也许是很久以前被带出来的吧。
” 拍拍鸭嘴兽的肩膀,他说:“去找你老板,拿到钱就立刻走吧。
” 面对面这么近,鸭嘴兽终于看清这男孩子的样子,眼睛小小的,鼻子却异常神骏,整张脸熠熠有光,表情却总是有点半梦半醒的无所谓。
他张了几次嘴,问不出什么来。
阿旦又说:“去吧,不要为无谓的麻烦,耽误了你真正关心的事。
” 鸭嘴兽退后一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休息室的角落,那神秘黑影曾经站立的地方空空荡荡,唯独地上有一层潮湿的、蜕皮一般的东西,还闪着不祥的微光。
他转身拔足狂奔而去,遥遥听到阿旦在后面喊:“如果他不给你钱,你就走到玻璃窗边来。
” 五分钟以后,鸭嘴兽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一号包厢的玻璃窗前——不算非常自愿的,毕竟身边还围了荷西的三五个保镖,都挥舞着相当专业的工具——杀猪刀,在把他逼往再不能反抗的死角。
他固然战斗力惊人,保镖们也不是吃素的。
羽罗抬头望了望,对阿旦说:“你的法子没用。
”她唇边有一丝冷笑,“如果他是最恶的人,怎么可能会一下就被吓成好人? 阿旦叹了口气,嘀咕着:“是不是吓唬得不够?” 但他毕竟是聪明人,摇摇头:“这个荷西,笨蛋,一点反省精神都没有。
” 羽罗顿时雀跃:“那可不可以不要再用你的办法了?我上吧?” 阿旦苦着脸,想了很久,伸出手来:“算了,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非常考验技术,一点儿侥幸都不带,而羽罗显然是非常专注于技术的。
她赢了。
胜利带来的最美妙的礼物,就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法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我们人人干吗都想赢呢? 羽罗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楼梯,方向是一号包厢。
吧台里的酒保目送她身影,确定其去向后有点惊慌——他一直以为这二位是提早来占座位的客人,赶忙问:“她要去干吗?” 阿旦要多一杯牛奶,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她去告诉人家,要制服恶,要用更恶。
” 羽罗的更恶到底以什么手段实现,酒保和阿旦都未曾目击。
但一分钟之后,荷西变身为一个球——五官四肢百骸都用无缝连接的方式通汇贯通,真的是一个圆溜溜的肉球,从一号包厢通往地面的楼梯上顺势而下,滚到吧台面前弹跳两下,不动了。
死得透透的,透得轮回转世都没可能。
阿旦耸耸肩,继续喝他的牛奶。
而酒保压抑着狂叫的冲动,战战兢兢往上一看,发现三毛和荷西的其他几个保镖无一幸免,通通贴在包厢玻璃窗上,模样还完整,就是浑身上下薄得跟纸片差不多,就这样都没死,嘴巴还在拼命开合,如同呼救。
过了好一会儿,羽罗才慢吞吞走下来。
望了酒保一眼,后者明明整天都没喝过水,裤子却彻彻底底地湿了。
阿旦比较好心,安慰他:“放心啦,你没干过坏事,她不会找你算账的。
” 羽罗果然没有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往旁边一坐,问:“下一站咱们去哪儿?” 阿旦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你非要自己动手啊?这样子很慢哦!我们出来有点久了。
” 他掐指算算:“七十七天之后星辰通道就要开了,我爹肯定会来找我的,在那之前,咱们还是把该干的事儿都赶紧干完吧。
” 羽罗不算很乐意,不过她是一个讲道理的小姑娘,抱着阿旦的胳膊叹口气,娇滴滴地说:“明明这样比较好玩嘛,Adventure模式,一关一关过下去嘛。
” 她很认真地强调:“比编扫帚好玩多了!” 阿旦听到扫帚两个字不知为啥有点窘,连忙打诨:“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比的,来来来,还是用Survive模式一扫光,我赶时间赶时间,多久没吃辟尘做的饭了。
” 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总之,在关卡模式转换到生存模式一小时之后。
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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