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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结梁子也非人间正道;精蓝则执礼甚恭,压根没有闯过去的打算;剩下一个无知者无畏的藤雪,看大家傻站半天,沉默不语,这是什么意思呢?乃雄纠纠气昂昂上前,伸手想推门,刚一接触到银色光幕,身子忽然一哆嗦,两腿一分,摆了个马步,仰头向天,双手叉腰,猛然大笑起来,声如狼嚎,令人闻而鸡皮疙瘩乱出。
年岁岁心想糟了,一眼没看住,这姑娘也真憨厚,我们两个都不敢去动的东西,你起什么劲啊?就说人类的脑仁太小,不经用。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近身查看一下藤雪,利先生宅邸的大门忽然洞开。
狄南美施施然走了出来,银狐纵横天下,到哪里都是那么气度销魂,背着手,拖着声音正问:“谁那么不知道好歹啊……”啊了几个升调出来。
她身后跟着宅子里现时全部的住客与访客,先是霍金,然后是安,身边紧紧跟随的是利先生。
数她神态最为安详,温柔之中还隐约带有一丝恍惚之色,除此之外,其他人看上去都颇有心事。
藤雪还在那儿笑,狄南美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嘀咕道:“人?” 随手抄起来,跟抄个擀面杖似的把人家大头朝下,抖了抖,然后顺回来放在地上,藤雪顿时止住狂笑,筋疲力尽软倒,蜷曲起来,大口喘息。
狄南美第一眼就盯上年岁岁了:“你,猎人联盟的?上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年岁岁顿时四岁正太上身,奔上前去,抱住狄南美的腿就蹭:“银狐,银狐大人!好高兴见到你……”语调娇嫩得要出水。
结果人家半点不买账,当即撩起一脚,将年岁岁踢出数米之外。
他身手敏捷,在空中已然轻轻飘起来,落地后鼻子一皱,眼睛一红,泫然欲泣,浑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娃一般,不知情的看了,真是我见犹怜。
这一番做作,在十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女性朋友面前,向来无往而不利,谁知今天踢到铁板,狄南美不但不觉可爱,反而被人戳了哪根筋似的,怒发冲冠:“死小子,你再敢装模作样,老娘让你每年出生两次,每一次都两个屁眼,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她发出如此富于创意的威胁之后,招呼霍金:“去,把你们客厅的太师椅给我搬一张出来,嗯,桌子也要。
什么?太重了你一个人搬不动?放心,一定搬得动的,快去。
” 不出片刻,果然霍金便提着一张太师椅和一张巨大的书桌走了出来。
这些质量上乘的贵重木家具,当初搬进来可是出动了整批彪形大汉,才勉强不磕不绊越过了车道到客厅之间的数百米距离,现在个子瘦弱的霍金却一手举一件,还一路小跑。
他对于自己猛然之间气力能和海格利斯并驾齐驱不觉得有什么惊喜,神情始终是呆呆的。
桌子和椅子都摆摆好,狄南美跳上去,调整了几个姿势坐舒服了,忽然间满场人听得“啪”的一声炸响,什么东西敲在桌上,如县太爷的惊堂木。
定睛一看,是狄南美背后伸出的一根小尾巴,银毫葳蕤,灿烂生光。
她一本正经敲了几下,眼睛滴溜溜看了一圈,定在藤雪头上,后者还在喘,不过已经能爬起来了。
狄南美问:“小妞,你跑来干吗的?” 藤雪刚才被她整得七荤八素,心气大弱,强作镇定回答:“我是香港警察,奉命协助猎人联盟工作,跟随他们来到这里而已。
” 南美点点头:“哦,没你什么事。
”尾巴在脑门上拂了两下,嘀咕着,“是打你十棍呢,还是判你充军呢?” 藤雪一听大惊,都说没什么事了怎么还要打啊?狄南美分明听到她埋藏在心中的呐喊,这个法盲抬起头来,有点纳闷地说:“没事就不能打了吗?我看人家审案都是见人就打的啊?” 藤雪怎么也是专业出身,终于鼓起勇气大叫:“没事就应该当庭释放啊!” 狐狸好在从善如流,点点头:“好吧,释放释放。
你要去哪?” 藤雪一愣,本能地说:“回家。
” 狄南美歪着头对她遥遥推了一把:“那走呗。
” 藤雪一个趔趄,迷惑地盯着南美,渐渐眼前模糊了,一片银色光芒轻轻掠过,包裹住她整个身体,周围的风呼呼吹起,身底下毫无依托,却渐渐飘起来,心中平安,正在想难道这又是倦极而眠的一场梦?随后极速坠落的感觉便突如其来,藤雪在离心力的惊吓下身子一激灵,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躺在家里。
起居室,沙发上,前几天换下的衣服还堆在那里,没有拿去洗。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狄青天发落了藤雪,下一个对象是年岁岁,被上下两个屁眼的悲惨前景震惊了之后,年岁岁明显老实不少,服服帖帖站那儿,一迎上狄南美的眼神就主动交代:“我代替牺牲了的同事十鹿,追踪灵魂狙击者以了解失魂事件的进行状况。
” 惊堂尾巴刚上班,工作干劲很大,啪啪又是两声,青天喝道:“说,你是怎么追到这里来的?” 年岁岁有点没奈何:“报告老爷,这里是灵魂狙击者的必经站,猎人联盟根据之前案件发生点整理出了十字架指示图,上面有明确标记。
” 一向对科学统计啊绘图啊之类东西没有感情,狄南美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哦,猎人联盟还蛮聪明的嘛。
那么,你是要抓灵魂劫掠者么?”她唯恐天下不乱,兴致勃勃指一指后面,“那个中年大叔就是啊。
”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安身上,后者闲闲站在稍远处,神情平淡。
不知几时起,利先生握住了他的手,两人依偎的姿态浑然天成,犹如一对默契经年的佳偶,对于大家的探寻,利先生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狄南美此时精神头来了,叫年岁岁:“哎,要不你们两个打一架吧?打一架就知道你抓不抓得到他了。
” 年岁岁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我没有接到这个命令,目前为止只需要了解灵魂狙击者的相关情报就完成任务了。
” 这么苟且自然容易招致鄙视:“呸,肯定是打不过!他的目的那么简单有什么好了解的?不就是要去暗黑三界吗?” 年岁岁很顽强,兀自争辩:“我们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暗黑三界。
” 银狐看看他,又看看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脾气一下暴躁起来,抓起自己的尾巴就向年岁岁砸了过去。
年岁岁大惊,一连串筋斗快如闪电,堪堪避过。
那个飞去来小尾巴没打着人,只好自己回去了,狄南美一把抓住,又按回屁股,气呼呼瞪年岁岁一眼,喝道:“喂,到底打不打?” 人家头摇得快要断掉了:“不打!” 狄南美建议年岁岁改名:“你大名俊杰,小名好汉算了,唧唧歪歪的。
” 既不抓又不打,当然没什么好玩,她终于转向了最具闹事潜力的精蓝,明显精神为之一振:“嘿嘿,精蓝耶,好久不见你们了。
哎,你等我一阵好不?我叫我们家小白来和你打一架,他好久没有找到合适的对手打架了。
” 精蓝对这个要求有点为难:“达旦大人有令,不准与狐族冲突,请见谅。
” 南美听到达旦的名字,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天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温柔许多:“达旦啊,哎,好久没见了,他有什么口信捎给我么?” 脸上有微微的期待之色,又雀跃,又胆怯,如斯罕见又溢于言表,银狐自己却浑然不觉。
精蓝没有辜负她,说:“有。
” 没让人多高兴一秒钟,随后说:“必须要在三个人面前一齐传达。
” 南美一愣。
精蓝又鞠了一躬,似乎在贯彻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政策。
但他毕竟出身邪族,文化程度不高,缺乏遵守法律程序的意识,不管南美眼下正在主持审判大局,径自转向安,言语中的恭谨谦和一扫而空,恢复到惯有的冷冰冰口气:“我奉命前来告知,贵宾星辰通道将在七十七天后子时开放,无须再收集余下灵魂。
” 这一声石破天惊,第一个跳起来三呼万岁的是霍金。
利先生不用失去她的灵魂了!他本能地认为全世界都应该跟着一起高兴。
灵魂是什么,我们知之甚少,浊世滚滚中用不用得着它,也颇费猜。
但被人随便拿走,总不会是件好事吧。
他欣喜地转向利先生,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该说好险。
然后就发现,也许他真正应该做的是安静下来,默诵一句话,那句话人人都该引为座右铭,以免被世间失望轻易击垮。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因为安终于有了表情。
那是埋藏极深,能够撕裂心肺的苦楚,混合漫长岁月涂抹于感情上的绝望,加一两分竭力抑制而无从消解的怨恨,和满满、满满,黏稠沉重的决心,搅拌成浆。
此时正敷在安的脸上。
集合天上地下最强大的法力威权,把这个人击成齑粉,挫骨扬灰,下沉到十八层地狱里。
他的决心仍会在血海刀山中熠熠生光,等待万劫后那个最渺茫的机会,不到最后不会放弃,到了最后也绝不可能放弃。
安没有看精蓝,他眼睛投向远处,像在避免接触到什么能够引发剧烈疼痛的东西,缓缓说:“我将以我的方式打开灵魂十字架,多谢阁下费心。
” 霍金的嘴巴立刻变成O型。
打击太沉重,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缄默单纯,只对肉和蔬菜五迷三道的厨师,忽然鬼上身一样无畏起来,跌跌撞撞冲到安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声嘶力竭,嗓子承受过大压力,最后的音符甚至都塌陷了。
他满头满脸,脖子耳朵,被气恼涂得血染过一样红:“你凭什么要牺牲别人?你以为你是谁?” 安的答复虽不近人情,其他人倒还都保持了冷静,反而实实在在被霍金吓了一跳。
所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眼下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安纹风不动,只是垂下眼睛,轻轻说:“抱歉,我不得已。
” 霍金更气愤:“不得已?不得已就要牺牲无辜的人吗?利先生……” 他接下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不是因为自控或恐惧再度降临,而是利先生的手,按上了他的嘴唇。
从来没有想过,唯一和最初的亲吻,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
霍金茫然转头,和利先生对望。
她容颜如雪,一丝儿血色都无,温和地说:“霍金,不必如此,我心甘情愿。
” 她轻轻将头,放在安的肩膀上,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一杯清茶的对坐里,我已经听完了那个短暂而悲哀的故事。
感谢你,对我如此坦诚,无论坦陈的实质多么冷酷残忍。
我仿佛遥见你当时哀痛,足够将你身躯与灵魂都撕裂一千次有余。
我眼下仍然窥见,你平静如远山的神情之后,什么样细致绵密、难以断绝的暗影在笼罩你,啃啮你,绝望到根本看不到解脱。
你回来,不是为了我。
因此,我对世间更无须留恋。
来者恒来,去者恒去。
倘若我将灵魂剖出能助你完成人生里最后的愿望。
冥域中重逢时,你也许会记得我名。
记得我曾虔诚静默地等候过你。
想必这样结局,也算是所谓缘分。
霍金失声痛哭,委顿在地。
像一个孩子一样捶打着地面,呜咽和脊梁一同起伏。
狄南美轻轻走过去,蹲在地上,拍着他的背,也像哄一个孩子,柔和地说:“别哭,别哭,有我呢。
” 然后她回过头对安说:“你一定要取利先生的灵魂走?” 安点头,不曾有分毫犹豫。
利先生合上眼睛,仿佛疲惫已极,她将安的手握得更紧。
那肌肤的接触,不知道是在印证相亲,还是相远。
狄南美叹口气,一把把霍金拎起来。
后者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沾着泥土草屑,狼狈不堪,愣愣地被人家提在手里,哽咽道:“干吗?” 南美不理他,对安说道:“他和利先生的灵魂,是被同一束星线照耀而生,其煞气和本质完全一样。
你要打开灵魂十字架,一人取一半就够了,这个解决方法,你觉得如何?” 她完全摆出菜市场肉铺老板娘的架势:“一人取一半,他们命中带的煞气变弱,固然会寿命短一点,至少以后可以养狗了嘛。
” 好像养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还对着霍金强调了一遍:“可以养狗耶!” 安神色微微一动,显然被这种可能性打动了。
天性而言,他并非完全不可变通,即使被执念牢牢占据,他仍然有能力照顾他人利益,只要,没有阻碍他的前行。
在彻底明了狄南美方案的可行性以前,他保持缄默,等待对方的下文。
谁都没有想到,提出反对的是最不应该反对的人,受害者利先生,锐声道:“我不愿意。
” 她身体站得笔直,微风吹过,柔软的衣物贴在她身上,曲线窈窕,难以描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无论从前在人间的威风多么凌厉,这句话都是她此时写照。
但这团鱼肉,有极为强烈的个性和自尊,就算被切被砍,都要姿势漂亮,凛然说道:“南美小姐,我知你法力通神,但生死我总可以抉择。
” 她转向安,柔情交织感伤,一闪即逝,斩钉截铁道:“过去数十年,凡我所爱,都诀别远离,我人生了无意趣。
” 伸手轻轻抚摸安的耳轮,眼睛最尖的南美,能够察觉她最轻微的颤动,从心尖上一路连绵过来,反映在手指。
利先生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却是对着安的:“我此前十年,唯一期待,就是你回来。
” 她摇摇头:“无论如何,你回来就是幸事。
” 粲然一笑,她美目如朗星,对南美流转,一瞥之间,看到的人便知道她下定的决心,神鬼都不能改变:“倘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我怎么会去推辞?” 面对他人的拒绝,狄南美非常罕见地没有恼羞成怒。
她手指中玩弄着一把不知哪里来的银色弯月勾,淡淡地说:“我来这里,本是为截断灵魂狙击者的路线,阻止他带走你们两个的灵魂。
” 弯月钩的锋芒割裂空气,肉眼能见那一线线无血的伤痕,她对利先生说:“但你如果心甘情愿,我也不能勉为其难。
” 一个人有权利努力生存下去,不断战斗,不断挣扎,从烂泥里也要翻滚出来,吐出被打落的全部牙齿,继续这条不归的路途。
一个人也有权利死去,按照自己的方式。
自由比苟活重要,也比死亡重要。
这是银狐的信仰。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有差事在身,得把活干完,我有个法子,你听听看行不行?”她诚恳地建议道。
弯月钩划过身侧,破空之声犹如呻吟,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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