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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人’?” 代齐抬头望了望黛青色的天暮,半晌才道:“就是碰上了那个人,你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然后又给他满了杯酒,“两个人能走到赤绳绾足,是运气。
遇见的早一步,心智不熟;若晚一步,又会万劫不复。
”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爱而不得,放不下,便成了劫数。
代齐不过年长他三四岁,可裴仲桁却从他话里听出些“少年情事老来悲”的意思来。
这些话也仅听代齐说过一回,再往后也都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如今这些事情轮到自己,就有了别样的体会。
有些人的满不在乎,不过是因为无能为力。
而有些男人的珍而重之,是润物无声的,连目光都很克制,生怕一个眼神太深,就会惊扰了那个人。
裴仲桁轻轻把相框放了回去,“这个姐姐是有未婚夫的。
” “嗯,我知道,她戴着戒指呢。
”然后圆子又咧了咧嘴,“不过五叔说,只要瞧上了,管她嫁人没嫁人,先扛回家再说——他也就敢搁我面前说说,你看他敢不敢跟我父亲说。
” “跟我说什么?”花厅外响起了一个清隽的声音。
圆子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叫了声“父亲。
” 副官接了代齐的手套和配枪下去,他走过来扫了眼那排相框,淡然道:“你五叔的相机怕是不想要了。
”然后转向裴仲桁,“裴兄久等了。
” 裴仲桁笑了笑,“也刚到一会儿。
” 两人并肩去了书房,霍五换了衣服下来只看到两人一闪而过的背影。
“你爹回来啦?” 圆子点点头。
“我刚才好像听见他说什么了?” 圆子学着代齐的样子,“父亲说,‘你五叔的相机怕是不想要了。
’” 霍五心里一个踉跄,这是要摔他的相机呢!他撇撇嘴,“甭理他!”然后蹲下身与圆子平视,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五叔的话,往后瞧上谁了,不择手段都要弄到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守空房。
” 圆子有点嫌弃,“五叔,能教我点儿好吗?你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
” 霍五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变成了驴肝肺,都被这父子俩挥霍干净了。
直到看着圆子睡下,霍五才下楼,裴仲桁和代齐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
事情谈妥了,裴仲桁也不再逗留,同二人告了别。
只是临走前找霍五要了那张相片,霍五向来大方,反正代齐瞧不上,送人也好。
等到裴仲桁离开了,代齐才把事情同霍五交代了一遍,叫他部署下去。
霍五一一记下,但最后有些听糊涂了,“不是说拿四百条枪一箱弹药去换人吗,怎么装箱的时候要在箱子下头垫稻草,只装一半?” 代齐挑眉看了他一眼,难得有兴致,“你猜猜。
” 霍五想了想,“哦,这是要跟水匪讨价还价?裴二做生意确实有一套。
” 代齐摇摇头,“错了。
”裴仲桁当时一提出来,他就明白了。
“那是为什么?”霍五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对了,刚才那相片上的小姐叫什么?”代齐忽然问。
“姓南,叫南舟。
” 代齐顿了顿,倏尔牵唇微微一笑。
霍五想,这会儿想起来问人家的名字了?相片都被人家讨走了!然后脑子转了一圈,忽然茅塞顿开,“裴二这些东西换的就是她?” 代齐但笑不语,站起身,“就按刚才我说的安排下去吧。
剩下的东西过五日再送过去。
布放要隐蔽,千万不要暴露了。
” 双方定在了宜江支流的一处浅滩上换人。
到了换人那日,桂军派出的几个士兵都打扮成挑夫的模样,推着几个大木箱同裴仲桁早早等在了岸边。
过了许久,才有两条船远远驶来。
到了河中心,船停了下来。
马奎先并没有来,只来了其他几个当家和军师。
裴仲桁抬了抬下颌,万林把木箱打开,枪支弹药的机油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裴仲桁一拱手,“麻烦几位当家把内人带出来。
” 船上的人拿着望远镜仔细看了看。
汪瘸子看清楚了东西,这才冲船舱里的喽啰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南舟被人从船舱里推出来,双手被绑在身后。
今天不算太狼狈,穿了身粗布衣裤,头发松松绑成了条麻花辫。
“那就换人吧!” 裴仲桁这边把军火抬上了一条空船,叫人划了船到河中心,汪瘸子则押着南舟上了另一条小船,然后两边人的船上各牵了一条长绳。
两船交汇时,汪瘸子跳到了另一条船上,打开箱子核对数量。
十万现大洋是对的,但检查到长枪的时候,他清点了一会儿,忽然变了脸色,然后吹了一声啸子,水匪们又快速把南舟的那条船拉了回去。
万林这边正要拔枪,二当家先放了几枪到南舟的船前,“劝各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说好了换人,怎么又不放人!”万林厉声道。
汪瘸子皮笑肉不笑,“这话得问你们吧。
说好了四百条枪,一箱子弹,这数量可不大对,箱子底下全是稻草!” 裴仲桁故意蹙起眉头,转身低声同万林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转过身,同几人一抱拳,“各位,裴某确实是真金白银着人买了四百条枪和一箱子弹,昨日装箱前也亲自清点过。
怕是被什么人盯上暗中盗走了,并非裴某不讲信用。
” “废话少说,见枪换人,否则也别说咱们翻脸不认人!” 南舟这时候已经被人又压回了船上,一只驳壳枪顶住了她的额头。
她咬着唇不说话,尽管内心害怕焦急,可不愿意表现出来,不想给他再惹麻烦。
裴仲桁仿佛失了分寸,急走了几步,人都踏进了水里。
“几位当家,有话好说,不要伤了内人!各位也知,银子好弄,弄军火却是堪比登天,请各位再宽限几日……” “二爷也是懂规矩的,说好的事可不好改。
明日此时,如果还不见另外的枪,二爷就等着给姑娘收尸吧!” 裴仲桁却仍旧不放弃,“裴某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一日弄来这许多枪支弹药。
这样,我同各位一起回去做个质押。
等我下头的人齐了东西,各位再放我和内人出寨子,这样如何?” 南舟一听着了急,大喊道:“你疯了!”还想再说,枪口却又狠狠往她额上顶了一下,让她无法再说下去。
几个当家的互看了几眼,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同意了。
空船划过来,裴仲桁低声同万林交代,“一切都等我的信号。
”然后转身上了船。
万林再不赞同他的做法,也只能眼睁睁看他上了船,然后一咬牙,带着人撤了。
南舟看着他从容地站在船中,那一叶小舟破水而来。
直到靠近船身,他扶着船舷跳上大船,然后走到自己面前。
他唇角噙着一丝浅笑,可她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喃喃地道:“你真是疯了!” 两人又被绑了手脚蒙了眼罩扔进了船舱。
旁边有人在,他们并不说话,只是肩并肩靠在舱壁上。
一路颠簸回了水寨,两人被锁进了一间屋子里。
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
南舟一肚子火气,压低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要进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裴仲桁却没直接回答她,打量了下四周,这房间仍旧简陋,却比上次那间干净多了。
他在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九姑娘坐下喝口水,消消气。
” 南舟被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气死了,赌气坐下,却是坐到了床边。
裴仲桁笑了笑,端了茶起身走到她旁边,偏头端详了一下她的额头,刚才被枪顶住的地方红了一处。
又心疼了一下。
他也在床上坐下,把茶杯往她面前送了送。
南舟偏过脸,不肯接。
他自顾自慢慢啜了一口,忽然轻笑出声,“裴某没想到,九姑娘竟然这样惦念我的安危。
” 南舟觉得这人大约是吃错了药,“谁惦念你安危了!你这叫自投罗网知道吗?我自己一个人,找个机会往水里一跳,凭我自己的水性,没人能比我游得快。
你现在进来了,你又不会游泳,叫我怎么带你出去?” 裴仲桁一怔,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九姑娘是嫌弃我会拖累了你……” 南舟怒意更盛,转过脸来,“我没有!诶,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明白!” 他忽然展颜一笑,“没有就好。
喝口水,慢慢说?” 南舟简直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气也没出撒,夺了杯子咕嘟咕嘟喝光了。
他含笑静静看她喝完,然后接走了杯子,垂目在手中轻轻转着。
南舟不是怕他会拖累自己,而是不希望他冒这样大的危险,没有这个必要。
过了半晌,气头过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生气也没有办法,他人已经进来了,还是为了她才落到这样的境地里。
“不气了?”他偏头看了看她,她是气得没脾气了。
裴仲桁笑了笑,站起身到门口,拿着杯子倒扣着听了听,又走到窗户边听了听,确定隔墙无耳方才走回来,仍旧在她旁边坐下,“那让我说两句?” 嘴巴长在他脸上,她管得了这许多? 他声音压得很低,“你不是说着枪落到这些人的手里会祸害乡邻吗?所以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又能保下你的命,又不会叫他们拿了枪。
” 南舟眼睛亮了起来。
裴仲桁笑了一下,点点头。
然后将计划大致说了一下,末了才道:“只是要委屈九姑娘同我做几日挂名夫妻了。
” 做戏她并不在乎,只是这些匪徒太可恨。
她被关的这几日,又见他们抓了一个村妇。
那女人不堪折磨,撞墙自尽了。
人都死了,还被开了膛挂了示众。
南舟恨透了这些人。
听了他的安排,长舒了一口气,很有些义薄云天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二爷放心,只要能把这些匪徒剿灭了,叫我做什么都行!” 话说到此,两个人都有一段沉默,似乎是话题无以为继,又像是不知道怎样开始下面的话题。
比如,这几日如何度过? 现在他们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吃住都一处,天经地义的一样。
南舟对于不相干的异性其实是很迟钝的,小时候没人管她,她为了自保多是和家里护院的男孩子们在一处玩,省得被几个兄弟欺负。
后来上学,也是男多女少,受了新式思想的浸淫,对于男女大防看得没那么重。
她看过母亲留下的手札,见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只求无愧于心。
”这话她牢牢记住的,她只要无愧于心,便不会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此时她的沉默是在琢磨,裴仲桁怎么办?这房间虽然比旁的要舒适一些,可也是简陋的很,潮气很重。
她偷眼瞧了瞧他,觉得他这样的娇贵的身子怕是吃不了这样的苦。
好在他看上去是个物质欲淡薄的人。
可都说“奸商”是无奸不商,这样没有物质欲望的人,如果对金钱不渴望,如何做得下这样的家业? 门外开锁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段静默,有个小头目模样的人领着喽啰送饭进来。
饭菜摆好了,人正要退出去,裴仲桁走过去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
那小头目面露难色,最后道:“二爷稍候,我请大当家拿个主意。
”然后门又锁上了。
南舟知道了他的大概计划,虽然细节不知,但整个人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走到桌边,把饭菜和碗筷摆好,“二爷饿不饿?” 裴仲桁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粗茶淡饭的瞧着没什么胃口。
“还抓老鼠吗?” 南舟抿唇笑起来,“这房间没老鼠,想抓也抓不着。
” 他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不怕他们下药了?” “怕!不过我每样都只吃一口。
再烈的药性,吸收的少,浓度不够,药性就低。
”其实这些日子下来,倒没觉得水匪们在饭食里动手脚,但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难怪瞧着瘦了。
裴仲桁拿起了筷子,“我先吃,没问题了你再吃。
”说着每样饭菜都吃了一口,南舟想栏他没拦住,眼睁睁看他吃了起来。
她紧张得盯着他看,看着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
“没事吧?” 裴仲桁不说话,眉头却缓缓蹙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忽然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南舟吓了一跳,慌得扔了筷子跑到他身边。
谁成想看着清清瘦瘦的一个人却那么重,拉了两下没拉起来。
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看着已经昏了过去。
南舟把手放在他鼻子前,竟然没了呼吸! 难道是中毒?南舟慌了神,她只会做急救,可急救也救不了中毒啊! 她猛掐了一阵他的人中,没有反应。
又去拍他的脸,“裴仲桁你醒醒,裴仲桁,你不要吓我!”急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但他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下意识地拍地更重,白皙的皮肤泛起了粉色。
裴仲桁忽然睁开了眼,眼睛里盛满了罕见的笑意,“你再这样拍下去,没毒死也被你拍死了。
”然后从地上坐起身,揉了揉被拍得通红的脸。
原来在逗她!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南舟气极了,捶了他一拳,“讨厌,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一拳不解气,又接着捶了一拳。
裴仲桁噙着笑任她捶打,女孩子力气真不小,有一拳捶到了胸口,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南舟还当他在做戏,捶得更重了些。
裴仲桁真觉得这样下去小命大概要交代了,不得已抓住了她双手手腕,打着商量道:“好了,我错了,姑娘手下留情吧……”可脸上还是一副讨人厌的奸计得逞的轻笑。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外头乌泱泱走进几个人,一进来就看见小夫妻俩坐在地上拉拉扯扯好不恩爱。
众人都愣了一下,军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呃,原来二爷在办事,那咱们在外头等一会儿。
”说着一群人又退了出去。
南舟狠狠瞪了裴仲桁一眼,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
裴仲桁也起了身,从地上捡了筷子,“这筷子脏了,你先用我那副。
等我一会儿,出去说几句话就来。
” 南舟懒得理他,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看来这饭菜是没问题了,真是气得人饿得肚子疼! 过了好一阵,裴仲桁回来了。
桌上的饭菜全让南舟吃光了,一口不剩。
他看到空盘子怔了一下,然后轻笑道:“姑娘胃口倒是好。
” 南舟就像眼前没这个人一样,拿了帕子擦了擦嘴,然后走到床边往上一趟,拿了张冰冷的后背对着他。
脾气还不小。
裴仲桁垂眸笑了笑,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不听、不听!”她抬手捂住耳朵。
没办法,他只得俯下身去,双臂撑在她两边,声音又低又温存,“先前不是同你说了要做做戏嘛。
” 她猛地睁开眼翻过身,却不料他离自己这样近,微微怔了一下。
裴仲桁直起身,拉开同她的距离。
南舟也知道不能大声说话,一骨碌坐起身,压着声音恨恨道:“有你这样做戏的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下,要吓死人的!” 他笑得似是而非,“这样才逼真啊。
若是被人瞧出破绽来,咱们俩可不是都活不了了?你想,他们已经拿了钱和一半的东西了。
这些人觉出危险来,杀机一动,可不会在乎那两百条枪的。
说不定杀了我们,还骗万林把枪交给他们。
到时候九姑娘再不乐意,还不是要和裴某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这个词怎么这么变扭。
南舟瞪了他一眼。
裴仲桁仿佛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哦,不是同归于尽,是同年同月同日死。
” 这句听着更别扭。
南舟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反正你说什么都有理,可是下回不能这么吓唬我了。
” 裴仲桁点点头信誓旦旦,“下不为例。
” 可南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她疑惑地上下打量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这人竟然在笑!对,从主动进寨子起,他就总是在笑,带着暖意的轻笑。
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往他面前凑了凑,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脸。
裴仲桁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你到底是不是裴仲桁?你是不是有双胞胎兄弟,我怎么瞧着好像不大认识你?”再一细瞧,他手上也戴了婚戒,也许就是他所谓的做戏总要做得像一点。
他垂目而笑,“大概是你在屋子里呆太久,眼神不济了。
”说着他站起身,“起来吧,刚吃完就躺着,回头要积食闹胃疼,咱们出去走走。
” “出去?二爷,我们是在土匪窝里做人质,你当逛你家园子呢?” 裴仲桁笑而不语,走到门边,一伸手就拉开了门。
门外虽然有人守着,但锁却不见了。
南舟大感意外,更叫她意外的是他在门口柔声唤她:“蛮蛮,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 南舟登时脸涨得通红。
蛮蛮是她的乳名,因为小时候性子倔强蛮横,很吃了不少苦才懂得曲折做人。
到了少女时,觉得“蛮”字不雅,再不许人叫了,后来叫的人也不多了。
可他怎么会知道?但一转念,花姨娘在南家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那么肯定就是从他母亲那里听说的。
但水匪怎么会同意他们走出去?她心里有疑问想要解开,动作就快了,从床上跳下来趿拉上鞋就跟上去。
多日不见天日,突然到了外面会有瞬间的恍惚,脑袋也有些发晕。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慢慢消化那点眩晕。
裴仲桁则是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等着她。
“头晕?” 南舟点点头,“关久了是这样的。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第二次“坐牢”了。
等到她的眩晕过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去,感慨道:“自由真好!” 裴仲桁笑而不语。
两人并肩漫步,身后有两个喽啰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大可以借着机会牵她的手,只是实在不屑做这样不上台面的事情。
他于人世污浊的漩涡里浮沉,难免随波逐流,且退且进,违心地做一个长袖善舞、心硬手狠的人。
但心底某一处,愿意对着某些人留一份不会伤筋动骨的君子之心。
南舟想声音压低些,后头的人应该听不到。
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他不得不俯着身子去细听,于是外人瞧着这两人头凑着头,很有些小儿女窃窃私语的意思。
“你怎么做到的?”她低声问。
自然是问他如何叫这些人放他们出来。
“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不能谈的。
如果谈不妥,不过就是条件不足够优厚。
” “那要怎么谈?”她紧跟着他,很是勤学好问的样子。
“观察,思考。
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对方的底牌在哪里。
而自己手里有什么,能做到什么样的让步。
” 南舟沉思了一会儿,“万事皆可谈?” “万事皆可谈。
” 她忽然粲然一笑,“如果谈判有用,万事皆可谈,那普希金就不会死于决斗了。
” 裴仲桁深看她一眼,“蛮蛮,不要偷换概念。
” 南舟最怕人叫她小名,一听就要脸红。
“你不要再叫我蛮蛮!” 他很是虚怀若谷地问她:“那叫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叫你九姑娘。
” 南舟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又不逾越、又合适两人关系的名字。
“那叫舟舟?南南?亲爱的?哦,叫九妹怎么样?”他也在认真帮她想。
他声音低下来显得太温存,南舟投降了,这些名字听得她毛骨悚然,还不如叫蛮蛮。
裴仲桁瞧着她脸色动了动,最后露出个认命的表情。
他悠悠一笑,“你瞧,是不是还是蛮蛮叫起来亲切又好听?” 这寨子依山傍水,藏在一个隐秘的崖坳里,人走在里面不辨东西南北。
此时已经是日暮,太阳也要落下去了,斜斜一道铺陈在水面上。
两人的面庞都浸在霞色之中,染了暖意。
南舟望着夕阳,仍有些刺目,便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入了仲夏了,没多久她的船也要交付了。
“这么美的地方却被这些恶人霸占着。
”南舟不忿地说。
裴仲桁不置可否。
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善与恶的界限都很模糊,像是大浪淘沙尝尽人情冷暖后的沉淀。
不像她那样泾渭分明,非黑既白。
两个人一直在寨子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南舟原先那双皮鞋早不知去向,这双布鞋是寨子里的人找给她的,不大合脚,走久了脚就疼。
但她总觉得裴仲桁这样走来走去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目的,便咬着牙一直跟着走。
直到脚磨破了,脸上的神色就不大对了。
“怎么了?” “鞋子有点磨脚,没事。
” 裴仲桁停下来,蹲下身去。
南舟退了两步,但脚腕被他捉住了。
“真没事,不用看。
”她不好挣扎地太激烈。
裴仲桁捏住她的脚踝,“抬起来。
”不容置喙地语气。
南舟没办法,只好抬起脚。
脚面磨出了一道血痕,脚后跟也破了皮。
他眉头锁在了一起,“怎么不早说?” 不是怕你有正经事嘛!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便是嗫嚅了一句,“没事的。
” “也不怕破伤风。
” 他转过头对后头跟着的人喊道:“麻烦叫一个小轿子来。
” “裴二爷,咱们这里没有轿子。
”那小喽啰的任务就是一刻不离地跟着他们,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寨子里可有大夫?” “没有。
不过我们军师还懂些医术。
” “那请军师来一趟。
” 两个喽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大约觉得这两个人插翅难飞,便走开一个去请军师。
裴仲桁转过脸同她说:“我们回去,得找点药擦一下。
” “不再逛逛吗?”她给他打着眼色。
他微微笑了笑,“还有时间,不急这一刻。
我扶你回去。
” 南舟趿着鞋扶着裴仲桁的手臂回了房子里,军师已经等在那里了。
裴仲桁找他要了些草药,正巧这山里有现成的。
军师离开后不多时,派了一个喽啰送来一大包草药。
裴仲桁分辨了一下,然后碾碎了草药,把药汁涂在了她的伤口上。
“你怎么懂这些的?”南舟好奇地问。
“我父亲病重时家里请不起大夫,便多看了几本医书。
”他手上没停,垂着头仔细地在弄药。
南舟一时哑然。
她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上,有点感到进退两难。
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他抬起目光,神色淡然,不见什么情绪,“不关你的事。
” 涂了药,人也不能乱走了,只能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等着药干透。
临水的地方蚊虫多,正好有了事情做,啪啪的拍打声音此起彼伏。
然后她的惊呼一声高过一声,“这么大的蚊子我头回见!”“这是喝了我多少血!”…… 裴仲桁站起身说出去一趟,南舟却是羡慕嫉妒这人做人质做得这样自由。
和他一比,自己简直是炼狱。
过了一会儿,有人抬了只大木盆进来,然后又有人挑了水,呼啦啦地倒进盆里。
南舟眼睛放了光,这几日简直脏透了,刚才就恨不得跳水里去洗一洗。
裴仲桁接着进来,一边检查门窗一边道:“条件也就这样,只能凑合随便洗洗了。
”确定门窗无误,不会有缝隙被人偷窥,方才转过身同她说:“你慢慢洗,小心脚上的伤不要泡到水。
我在外头,有事情叫我。
”衣服也给拿了一套,粗布蓝底白花的村妇衣裤,新的。
裴仲桁掩上门出去了。
房子里没有门栓,南舟想了想还是拖了两只凳子抵住了门。
他在外头听见了桌椅的移动声,无声地笑了笑。
站在门外,有个小喽啰经过,裴种桁喊住他,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声音不算大也不小,刚刚好南舟在屋子里能听见。
人进了水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就像是脱了胎换了骨,里里外外都透着利索。
窗外人声隐隐,屋子里一灯如豆,心底也生出一丝安宁。
她到很久以后回想起这日时,才意识到这安宁是自打看到他时就生出了。
裴仲桁等闲也不听这许多琐碎,好在他善于同人交谈,三教九流,往往都是他起一个头,便能引着别人源源不断地说下去。
过了好一阵,屋门打开了。
裴仲桁这才转过身,南舟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
刚洗过的脸,柔润中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
“我洗好了。
” 裴仲桁嗯了一声,终于同这个喽啰结束了冗长的闲话,又叫他把木盆搬出去。
南舟歪着头拧着头发,让出一条路给人,看他们把木盆搬出去了,诧异地问:“你不洗吗?” “那边有条河,我去河里洗。
” 南舟觉得不妥,“你不是不会游泳吗,溺水了怎么办?”她甩了甩发尾,自己想出了办法。
“我陪你过去,正好把衣服洗了。
你要是溺水了,大喊一声我就下去捞你。
”说干就干,也没有问他的意思。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间,取了自己的换下的衣服,然后问他:“你有干净衣服换吗?”贤惠地语气像真了他举案齐眉的妻。
月色很好,亮晃晃地挂在山尖尖上。
偶尔有举着火把四处走动巡逻的喽啰,见到两个人,拿火把往他们脸上照,认出是当家新逮的“肥羊”。
不过上头交代下来,可以让他们随意在寨子里走动,所以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他们两眼。
自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南舟身上溜。
这些凶神恶煞贼眉鼠的匪徒提醒了南舟,她如今身在匪窝里,随时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她下意识攥紧了裴仲桁的胳膊,他则是将她往身后拉了拉,把她笼在身影后,不叫人瞧见她清净动人的面庞。
“你不该跟过来。
”等这些巡逻的走远了,他才轻声说。
南舟紧紧跟在他旁边,“我一个人呆在那里不是更可怕?”一个人到了晚上,再大的胆子都不够用。
因为夜色太深,总能吞没所有的罪恶。
裴仲桁笑了笑,“那还是跟着我吧。
” 南舟很认同地点头,“两个人怎么都感觉安全些。
对了,你真的没有拳脚功夫吗?”她总是不能信,他这样温文尔雅书生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哪里都那样淡定从容? “没有。
” “我听说四爷功夫好。
” “嗯,他为了练功没少吃苦。
” “二爷好像没什么怕的事情?” 裴仲桁的脚步停了停,偏头看了她一眼,月光落在她眸子里水亮亮的。
“喜、怒、忧、惧、爱、憎、欲,人吃五谷杂粮,都有七情六欲,我又岂会例外?”只是有的人外显,有的人禁锢的比较深罢了。
南舟莞然一笑,觉得他太过“自谦”。
“可是我觉得你就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哪。
” “九姑娘这是贬损我呢,还是抬举我呢?” 南舟只是笑而不答,心里却是觉得他这样的脾性,未来大约也就剩下出家一条路了。
说话间到了他说的那条河边。
说不上是什么河,其实是自山上潺潺而下的一股清泉,在这里的平缓之处形成的一滩浅水。
南舟蹲下去拿手探了探水,“哎呀,这水挺凉的,你能洗吗?” 他其实为了锻炼心肺,天气合适时便是冲冷水澡,所以也不以为意。
“不碍事。
” 南舟在石头上放下他的衣服,自觉地走远了几步到了下游。
两个人之间正好隔着一个一人高的岩石。
“那你洗吧,我在这边洗衣服,有事情就叫我。
”裴仲桁那边只传来一个“好”字。
然后南舟听见了涉水的声音,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水中央。
“水冷不冷?” “还好。
” 南舟也不大会洗衣服,囫囵地把衣服浸湿,然后学着记忆里粗使丫头洗衣服的样子,搓搓揉揉,三两下自己的那几件就洗好了。
但裴仲桁还没上岸。
“我帮你把衣服也洗洗吧?”她问了一声。
可是却没人回答。
远处站着监视他们的人,四周又黑又静,她心里有些不安。
又叫了声他的名字,还是没人回答。
她疑心他又在逗自己,索性走过去拿他的脱下的衣服,但还是不放心地往水中看了一眼。
水面如镜,静悄悄地,什么人影都没有。
她慌得叫起来,“裴仲桁,你去哪儿了?你不要吓唬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喊了两声,忽然水中央有人从水底破水而出,站起了身。
月亮这时候从一片云后晃了出来,银色的光自天上撒下来,照在他身上,泛着粼粼的光。
并不是她想象中豆芽菜那样干瘦的身体,而是精瘦紧实,没有一丝赘肉。
水面正到肚脐上下,湖水清澈,下半身若隐若现。
裴仲桁刚结束一个长长的闭气,似乎有些长进,他喘着气抹干脸上的水,一睁眼正看到张口结舌盯着自己的南舟。
他忙转过身,“怎么了?” 南舟刚才那一瞬的目瞪口呆,是错眼以为看到了条又粗又长的水蛇,正想大叫。
但她是有兄弟,见过穿开裆裤的男孩子的。
所以忽然缓过神,意识到那水里的是什么东西,顿时两腮如火烧,两耳如油烫。
她慌得扶额遮脸,偏过头去。
暗暗抱怨怎么跟着这人,总是看到不该看的吓人东西。
“没、没什么,我说我帮你洗下衣服……”她结结巴巴、慌慌张张地连他为什么刚才不回答都忘了质问,抱着衣服撒腿就跑。
没跑开几步,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嚎叫了一声“哎呦!”她的膝盖正磕在岸上的碎石上,疼得钻心。
她真是气恼极了,早知道还是在屋子里好好呆着算了。
裴仲桁快速蹚出水穿上衣服,跑到她面前。
她正坐在地上,裤筒肥大,卷上来能看到血淋淋的膝盖。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头上的水还在往下落,衣服都是半湿的,贴着身体、描出了曲线。
那阵疼过去,南舟也缓过气来。
她简直没办法再直视这个人,往后缩了缩腿,心虚地道:“没事没事,我姆妈说摔摔长个子。
” 衣服是洗不成了,最后还是裴仲桁把她背回了房,又弄了草药给敷上。
南舟一直没同他对视,看着自己这条敷满绿油油草药的腿,觉得自己太辛酸了。
有些不满地低声咕哝,“我刚才叫你半天,你为什么不回答?” 裴仲桁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刚才真的没听见,只是想试试看能在水里憋气能憋多久。
” 南舟这才抬眼去看他,“你在学游泳?” “不是怕拖累你嘛?九姑娘往水里一跳,就是浪里白条。
‘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
’我怎么也要上进些,能多伏一刻是一刻。
回头逃跑的时候,姑娘你也轻松些。
” 南舟腹诽,他倒是有兴致说笑。
“游泳不是这样学的,要先把嘴放水里吹泡泡。
努,这样的。
”她凭空示范了一下,小巧的红唇为了做吹气的动作,嘟了起来。
怕他天黑看不清,还往他面前凑了凑,“这样,先练习吹泡泡……” 不像在教人游泳,像是在索吻。
裴仲桁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心底烈火煎熬起来,被压抑住的血气往上冲。
他忽然站起身,倒把南舟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他。
看他眉宇间隐隐的煞气,不知道哪里得了罪他。
裴仲桁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稳了稳心神,有些落荒而逃,“好,知道了,下回洗脸的时候用脸盆试试。
” 这样折腾一圈下来到了深夜,南舟有了困意,可如何睡觉成了难题。
南舟拖了席子到地上,“地上太凉,二爷睡床上去吧。
我身体好,睡地上没事。
”为了证明她身体倍儿棒,还说她最怕热,小时候总贪凉打地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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