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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烟波千里家何在(1/3)

连喝了几日安神汤,南舟也就没有大碍了。

除了刚回来的那日,这几天南漪也没怎么露面。

南舟这日临出门去看南漪,瞧见她依靠在床头,手里捧著书,却是魂飞天外的样子。

她走过去把南漪的书拿掉,“听十姨娘说你不大舒服,那还看书?” 南漪晃过神,看她要出门的样子,“姐姐要出去吗?” 南舟点点头,“约了朋友。

” 南漪终于有了点笑意,“是去见江先生?” 南舟微微笑了笑。

南漪的笑是发自心底的,她羡慕南舟可以有心意相通的人,“相爱”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她年纪不大,早就断情绝爱了。

看到姐姐幸福的笑,真心替她高兴。

“你这是怎么了?”南舟看她恹恹的,摸摸她额头,并没有发烧。

南漪摇摇头,“也说不上来,就是没什么力气。

” “其实还是应该多运动运动,出去散散步也好。

” 南漪点点头,她确实是体力不支。

在医院工作其实应该是很辛苦的,好在医院里的人都对她还不错。

那些重活累活,总有人帮着她。

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叫她很过意不去,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开始上班赚钱能独立的那股子气泄了,人也就没了精气神。

身体其实没有大事,只是心事重重。

她想像南舟一样坚强能干,可到头来发现除了这个躯体外身无长物。

她受着道德的煎熬,她恨失了自我,厌恶所有的男人。

她把头放在南舟腿上,“姐姐,你不知道你被抓走了,我多害怕。

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 南舟抚了抚她的头发,“说什么傻话呢。

就算姐姐不在了,家还在呢。

” 南漪闭上眼睛,当时南老爷的绝情叫她心有余悸,但她不是话多的人,再多的话都守得住。

“没了姐姐,家就不算家了。

” 南舟不知道她这样依恋她,心里满是爱怜。

这样柔弱的妹妹,她得强大起来,才护得住她。

南舟出门的时候正碰上陆尉文,说是听说南漪病了,已经向医院打了辞职报告,所以过来看看她。

南舟觉得诧异,辞职的事情南漪根本没同她提起。

但反正她如今有份收入,并不等着南漪的薪水用。

只当妹妹工作辛苦想休息,也没做深想便出了门。

刚走了几步,远远见江誉白的车停在了巷子口,人下了车正往这头走。

她情不自禁地快步迎上去,走到他面前,含着笑看他,“不是说好了在景西公园见吗?” “事情办完了,正好赶得及过来接你。

”江誉白心里有事,脸上的笑不如往常轻盈。

她头发有点跑乱了,他把几缕乱发别到她耳后,“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怎么放心走呢? 到了公园里,南舟挽着他的胳膊沿着人工湖岸散步。

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对方,所以反而不像平时那样话多。

不约而同的寻了长椅坐下。

“我有事情同你说。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南舟笑着说:“你先说吧。

” 江誉白拉起她的手,“我大哥一直说叫我过去帮帮他,我也是无所事事久了,不是长远之计。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

过几日我就要去婺州,往后碰上轮休才能回来看你。

” 南舟抿了抿唇,虽然很不舍,但还是说:“这也是好事。

不过我从来没想到你是会投军的,是做什么去?” “在我大哥军中做个随军参谋。

” 不知道是不是独自撑起这一片家业太久,江启云也感到一些倦意。

或许年纪渐长,心胸也渐宽,对着幼弟生出更多的宽慈心来。

“家国天下,四个字扛在我一人肩上,太沉太重。

四弟,你我同为手足,愿不愿意帮大哥分担些?” 江誉白不能帮他去扛江山,“家”总还是扛得下的。

但要程氏无话可说,他必须要在军中站住脚,拓展自己的人脉。

上战场打仗他不行,但军中财务,乃至江家的实业经营他却是擅长的。

“要上战场吗?”南舟有些紧张。

他笑了笑,“是文职,会去管理军需财务那一块。

你放心。

” 她垂了脸,嗫嚅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我有点不放心。

”江誉白轻笑道。

南舟抬起目光,“你不放心什么呀?” 他手里握着她的手,人离开了椅子,忽然单膝跪了下来。

南舟惊诧地张大着嘴,“你……” “南舟,嫁给我吧?” 他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戒指。

事情太突然了,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江誉白把戒指套在她手上,尺寸正合适。

他垂头吻了吻她的手,再抬起头来,眸子里柔情万种,“南舟,我会给你一个完满的家的。

” 她听得有些泪目,横竖戒指戴上了,总不能撸下来扔掉吧?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他坐回她到旁边,给她抹眼泪,“你这样哭,人家会以为我在逼婚呢。

” 南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矫情的很。

她闻言破涕为笑,忍不住再矫情一点,“人家求婚都有花的,你没送花。

” 江誉白笑起来,“这个好办。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可惜周围都是灌木,一朵花都没有。

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姑娘正好路过,江誉白叫南舟等着,然后跑到那对母女面前。

不知道说些什么,妇人冲南舟看了看,脸上带着笑,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到江誉白笑着走回来。

“你去干什么了?” “借了朵花。

”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是朵大红色的绢花。

原来是从那小姑娘头上要来的。

绢花下头是个发夹,他抬手给她别在耳边,端详了一下,“小姑娘还挺好看。

” 南舟被他看得脸红,“真是不知羞,抢孩子的东西。

” “怎么是抢的,明明是人家小姑娘看我长得好,送给我的。

我看着绢花比鲜花好,永远都不谢,能传给咱们闺女。

到时候告诉她,瞧,这是你爹求婚时给你娘戴的。

” 她去掐他的脸,“谁跟你的闺女!” 江誉白把她揽进怀里,“小帆船和巡洋舰的闺女啊!”他在她额上亲了亲,“今年可能没办法结婚了,等我把一切安顿好,明年去你家提亲。

以后我在外头做事,你呢,在家照顾孩子。

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叫江南,第二个孩子叫江舟,第三个叫……你说第三个叫什么,江帆怎么样?” 南舟低低地笑,“你想得真远。

” “南舟,我会是个好父亲的。

”他忽然很认真地说。

南舟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又酸又疼,为他、也为她自己。

她点点头,靠在他怀里,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一家几口坐着船去周游世界的画面来。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她刚才要同他说什么,“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南舟这才想起正事来,便把自己打算去南岳找船的事情说了一下。

江誉白静默了好一会儿,“南舟,能不能答应我,你辞职吧,不要再在通平号里做了。

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到底不放心你。

” 南舟抿了抿唇,很犹豫。

虽然一直有波折,但她是真心喜欢上现在的工作。

而且,从裴仲桁那里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根本学不到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仿佛才刚刚摸索到一点门路,她还有很多的设想想要实现。

但她也懂得他的顾忌,两厢为难。

好半晌才说:“给我点时间,我把船找回来就辞工。

” “你真的要自己去找船?你一个女孩子家,这兵荒马乱的,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南岳?大不了赔给他一条。

” “阿胜会陪着我的。

做人要有始有终,何家钺是我学兄,船是我手上丢的,我找他要,他不会不还。

别人去要,我怕会生出事端来。

”她主意已定。

裴仲桁虽然素日里看着文质彬彬,但能两道上吃开的,绝对不是善类。

他能善待她,不代表他能善待何家钺。

他们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后只能沉默下来。

南舟回到家洗漱好正打算睡觉,低头看到手上的戒指,一会喜一会儿愁。

大约还是太仓促了,他们那样的人家,要的是一个怎样的少奶奶,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往后要怎么办呢?她可以离开通平号,但她自己的船还是得自己打理。

这样退过一步,如果还要再退,她要怎么办? 她想得脑子发疼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得先放下,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这边还在心烦意乱,外头又听到三姨太的哭骂声。

南舟被烦得不行,实在忍不住了,推门出去。

走到院子里,听得三姨太这回竟然是在骂南老爷。

南老爷这些日子身体忽然垮了,整个人都下不了床,吃喝拉撒全在床上。

因为缺乏运动,方便不出来,全靠着三姨太一个人整弄。

南老爷又弄脏了被褥,三姨太早上才给他换过一回,现在又要换,这下彻底发起火来。

阿胜在房外急得乱转,见南舟出来了,忙把她拉到一边,“九姑娘,你去劝劝,老爷需要静养啊!我说去给老爷换,三姨太又不让我去,说让老爷好好尝尝滋味,记住下回不要再犯。

可老爷是个病人啊!” 南舟抿了抿唇,硬下了心,“女人是他自己娶的,他自己受,我犯不着上去。

”说完赌气似的转身要走。

阿胜慌得拉住她,掉了眼泪,“九姑娘,跟你说实话吧。

老爷他交代不让我说,可我不能不说啊,你们都误会老爷啦!三姨太生气,其实是是因为老爷为了你把龙耳瓶给人骗走啦!”然后便把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怎样去求刘师霖,刘师霖怎样侮辱了老爷。

后来又辗转托人,结果事情没给办,东西却也不还了。

南老爷这才病倒了,三姨太气他存了私,叫她这样受苦,一直在骗她。

南舟不可置信地望着阿胜,阿胜怕她不信,狠狠点头,“是真的,九姑娘,我能骗你吗!那本来是老爷叫我藏起来的。

说是九姑娘出嫁的时候,没娘置办东西,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就把龙耳瓶给你。

换钱也好,当陪嫁也好,不会叫夫家瞧不起。

结果,现在……” 南舟怔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三姨太的哭骂声还在继续,南舟快走了几步进了南老爷的房间。

这回她没同三姨太争,只请她先到外头消消火,然后她走到南老爷身边。

还没靠近床褥,就闻见污秽的味道。

她咬着唇开始给他换褥子。

南老爷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滚出去,不要你管我!” 南舟的眼泪掉下来,“好,等我什么时候出嫁了,我什么时候就不管你了。

但是现在,我还管得了你!”阿胜也跑进来,帮忙给南老爷换衣擦身。

南舟则是给他换了新褥子。

等到都收拾好了,大家都被折腾个够呛。

南老爷一直双目紧闭,不看,就仿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无能。

十姨太端了药过来,南舟在床边坐下,吹凉了要喂给他。

南老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一推。

南舟手一滑,碗碎在了地上。

南舟没有发火,怔怔地看着地上洒的药,“爹,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您不是不疼我的,对不对,为什么要这样?” “没用的东西!” 南舟牵了牵唇角,想要笑一下,但是还是流了两串眼泪下来。

“爹,您能为了我向人下跪,怎么就不能跟我好好说句话呢?您这样我心里不好受的。

” 南老爷终于睁开了眼,却是带着惊慌,嘴唇在微微颤抖,“胡说八道!” 南舟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爹,是不是你就这样恨我一辈子呢?恨母亲生了我,她才没了命。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呢,让我死在监狱里不好吗?”她哭着趴在他床边,任父亲怎么推都推不开。

最后仿佛是认命了,南老爷终于不推她了。

南舟伏在他床边,仿佛要把十几年来的委屈都哭出来,肝肠寸断。

忽然,她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头。

她茫然抬起头,看到南老爷老泪纵横。

“是我不好,我悔不当初,是我害了你娘……我不敢认,只能去怪你……爹不好,没做个好父亲,纵容混蛋子孙败坏家门,活该现在众叛亲离……只有你,你们……我不配……我对不起南家的列祖列宗,南家,毁在我手上了……” 南舟抓住他的手,一个劲地摇头,“爹,不会的,您放心,我一定不叫你失望。

我一定会把祖先牌位再供奉回茂明堂祖祠,我一定会叫爹再住回南家大宅子里,我一定会光宗耀祖的!” 南舟仿佛重生了一回,这一回她终于是有父亲疼爱的孩子,心里那些很沉重的东西似乎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南老爷的病有了些起色,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开了。

南舟见父亲好转,也开始着手准备去南岳的事情。

阿胜这日去买票,大半天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神色有点恍惚,目光还有些躲闪。

南舟随口一问,“你这是怎么了,见着鬼啦?” 阿胜缩了缩脑袋,忙摇摇头,“票已经买好了,我先前去收拾行李。

”心里却是有些后怕,心说比见着鬼更可怕!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人的话,还是有点心惊肉跳。

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打着商量的语气,“九姑娘,要不你别去南岳了,成不成?这山高水远,我又没有什么拳脚功夫。

路上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啊!而且听说那一片不仅有水匪,还有土匪……” 南舟不甚在意的一笑,“不要担心,咱们走大路,住正经酒店,不往僻静路上去,没什么事的。

承风号那么大,我分析了那一带的水域,能停泊船的港口不过两三处,好找的很。

找到船咱们就回来。

而且我正好要考察一下内河的船运情况,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不管怎样我都要走一趟。

” 阿胜见劝不动她,也只能放弃,垂头丧气地回了房。

过了两日,南舟同阿胜上了路。

她知道江誉白休假回来发现自己这样跑走了会生气,走之前特意写了长长一封恳切的信给他。

不管怎样,先去再说。

等把事情办妥了,再回来同他道歉,撒撒娇,这事也就过去了。

南岳当地的军阀互相缠斗多时,现在正是休战期。

两人先乘火车到邬临,再搭船南下。

邬临也是个繁华的城市,虽然偶有战乱,到底城里还算太平。

下一程走水路,更是安全一些。

阿胜本来提心吊胆的,这会儿也放下了心。

两人下了火车寻了个饭馆吃饭,阿胜先去码头买了船票。

码头有一间叫云水斋的茶庄,他进去了一趟方才去和南舟碰头。

他们搭的这趟船叫泰安号,两人的行李不多,也就没叫挑夫,到了时间便跟着人群一起上船。

检票的只敬衣冠不敬人,态度很是恶劣。

好在他们买的是一等舱,到也没怎样吃冷脸。

只是秩序相当混乱,简直像逃难,人挤人地往前涌。

阿胜紧紧贴在南舟身边,替她挡着人浪。

好容易挤上了船,到了自己的船舱,两个人浑身都出了一身汗。

可说是一等舱,里面的陈设却不尽如人意,和南舟想象中的相距甚远。

她正想出去到处看看,阿胜拉住她,“九姑娘,过会儿再出去吧,这会儿外头乱哄哄的,没得被人挤了!” 南舟探头往外看了看,外头吵杂的很,想了想还是等船开了再出去吧。

阿胜起身给她倒水,暖水瓶里却一滴水都没有,托盘里的杯子看着也不大干净。

阿胜咕哝道:“这是什么一等舱?简直是骗钱呢!我出去要热水去。

” 南舟点点头。

她这会儿出不去,只好先躺着。

坐了一天的火车人也困顿的很,她歪在被褥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脖子痒的不行,抓了几下,越抓越痒,人就这样被痒醒了。

“阿胜,快点拿花露水给我,又被虫子咬了。

” 南舟叫了半天不见人回答,她却是醒了。

睁眼一看,阿胜并不在船舱里。

她从行李里找了花露水,往脖子上洒了洒。

往外一看,船已经开了,外头似乎也没那么乱了。

南舟走出船舱,正见阿胜抱着暖水瓶往这边走。

“九姑娘你醒啦?” 南舟点点头,“你这是才打到热水?” 说起这个阿胜就来气,“连个送热水的人都没有。

我去打水,结果排队排到现在。

还有不讲理的插队,气死我了!”南舟安抚了下他,往甲板上去。

见惯了大海再见江河,另有一番景象。

夹岸景色陌生又引人入胜,叫人看不够。

南舟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吵闹声。

她回过身,看到一个松松垮垮穿着制服男人正拿着布鞋往一个少年的头上抽。

他说的不是官话,南舟听不大明白。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抱着胸冷眼瞧着,并不阻拦。

周围的人也就看看,接着冷漠地走开了。

那少年十三四岁,身体单薄,只是一双眼睛特别清澈。

虽然被打了,也没有抱头鼠窜。

男人又扬起了鞋子,这一下抽在了少年的脸上,他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眼见他还要再打,南舟快步走上去挡住了,“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没有这样打孩子的!” 男人看她穿得体面,记得她是一等舱的客人,便挂起了笑脸,用蹩脚的官话回她,“小姐,我不是在打孩子,这是我们船上的帮工。

笨手笨脚撞碎了这位太太的手镯,还不肯赔礼道歉……” “我没有,是她自己弄坏的,凭什么叫我赔钱!”那男孩子反驳道。

“嗨,你还敢顶嘴了!”男人说着又要去打。

南舟把少年拉到一旁,俯身捡起地上的碎片,看了看。

然后走到那个女人旁边,低声说了两句。

女人顿时变了脸色,狠狠瞪了她一眼,南舟则是笑了笑。

女人这才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一个手镯。

当被狗吃了,晦气!”说完扭着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南舟一眼。

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散了,男人朝少年身上踹了一脚,“还不去干活!想偷懒啊!”然后套上了鞋。

少年感激地冲南舟点了下头,然后拾起散落的抹布水桶去干活了。

南舟则是一个人将整条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能看的地方都看了一个遍,有时候碰上看着和气的船员便同他们聊一会儿。

回到船舱,她打开笔记本,将见闻记录下来,又对着地图研究这一路的水道,记录水面上的船只情况。

夕阳的金光铺在水面上,反射进来,正刺到她的眼睛,南舟捏了捏眉心。

阿胜也睡了一觉,饿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南舟还在写东西,他坐起身,揉揉眼,“九姑娘,休息会儿吧。

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南舟被他这样一说也感觉到有点饿了。

路上为了轻装上阵,她也没带什么零嘴儿。

本来在码头买的一些糕点,上船的时候被挤掉踩碎了。

她是离不开零嘴的人,这会儿想起来,也是饿得不行。

两人出了船舱要去餐厅,正好碰到中午在甲板上遇见的少年。

那孩子很有礼貌,虽然衣服穿得朴素,却浆洗的很干净。

少年叫小庆,在船上做杂工,看到南舟,他特意走过来向她道谢。

见他们空着手出舱,趁着旁边没有人,小声提醒她:“小姐,不要把贵重东西放在房间里。

” 南舟觉得奇怪,“我出去的时候都会锁门的。

” 小庆四下看看,小声地说:“船上的人监守自盗。

” 他的意思是船上的人会偷偷开客人的房间偷东西?南舟惊讶不已。

见管事的来了,小庆也不敢多说,拿着扫把开始扫地。

到了餐厅点好了菜,无论色香味,哪一条都不沾边,简直难以下咽。

阿胜抱怨道:“这是什么饭菜啊,还这样贵!” 南舟如今是见惯不怪了。

“因为伙夫都是承包出去的,克扣客人,便可以多捞钱。

你看咱们所谓的一等舱,被褥都是潮的,也没洗干净。

领路员对一等舱的态度算是不错,但明里暗里都要小费,不给小费简直没办法指使他们做事。

我还去看了二等舱三等舱,只能更差。

拥挤不堪,设备陈旧。

因为做卫生的工人不多,一等舱客人给小费多,清洁工也只愿意多放精力到一等舱里,其他的地方就囫囵了事了。

” 夜里,南舟对着笔记本思考了很久,对于江南号的未来,终于有了明确的规划。

南舟同小庆熟络了起来,两个人没事便凑在一起说话,现在小庆私下里也开始叫她九姑娘了。

南舟听说他父母都死在了一场瘟疫里,家里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妹妹,在洗衣厂做工。

也没什么工钱,不过一日三餐饱腹。

小庆则到船上来,因为船上不仅管吃管住,还有小费。

他们的工钱少的可怜,有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客人的东西,或者被客人投诉了,工钱不仅没有,还会被倒扣。

辛苦一年下来,有的甚至还欠管事的钱。

先前的管事,是小庆村里的远方亲戚,还能照顾一二。

后来被现在的管事的逼走了,他过得特别艰难。

上回那个打他的男人就是现任管事,不仅爱克扣工人,更是动辄打骂。

小庆喜欢船,他父亲从前就是个船老大。

他上船想跟个师傅学一学,可跟师傅要交拜师的束脩,出师后还要白干许多年。

他现在就是在努力存钱,争取能拜师。

像这样的孩子不少,震州那边也一样。

南舟想起那日和裴仲桁的对话,他让她先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再动手来废旧除新。

她莞尔一笑,如今她真的想到了。

江上船来船往,各色国旗飘扬,一派繁忙景象。

小庆认得很多船,这艘是英国太古,那艘是日本日清,那艘是美国捷江。

南舟扬起头,看到这艘船上挂的也是米字旗,不禁奇道:“这船不是泰安公司的吗?我记得这是国人的船运公司啊。

” 小庆说:“是的。

不过水上水匪水霸多不说,还兵差不断。

这一带,除了桂军自己的军船没人敢拦截,其他的都受过滋扰。

船东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索性花点钱请了洋人的旗子。

一般人也不敢碰洋人的船,就当花钱消灾了。

” 南舟心下了然,怪不得这一路各国的旗子都瞧见了,唯独国旗少见。

言谈间,小庆见南舟似乎对船懂得很多,便问了很多问题。

南舟则是很是耐心地同他解释了普通的船同现代动力船的区别。

对着江上往来的船只,告诉他何谓船型、动力、航速、客货载量。

甚至有一回趁着没人的时候,两人偷偷去了舱室,告诉他这艘船用的是德国产的Bentz柴油引擎,并教给他如何看引擎马力。

小庆勤学好问,很多事情一点就通,觉得这个姐姐比船上的师傅懂得都多。

“九姑娘,等我攒够了盘缠束脩,我就带着妹妹去震州找你,请你做我的师傅!” 南舟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用你说,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

不过我不要你的束脩,等我那边准备好了,我就派人来接你和妹妹。

” 船到邱河的时候,会停靠一会儿。

一等舱上来一个年轻男人,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那年轻人一身黑色绸缎衫裤,穿得很精神,做派气度不像是个下人。

他脸上一撇小胡子,双目机警,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那孩子长得相当漂亮,又是很有礼貌,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他们正住在南舟的隔壁,阿胜对于这种亦正亦邪的,一律归为“坏人”那一边去,便劝着南舟,“那小胡子看着不像好人,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年轻小姐身上乱转!” 南舟在写东西,头也不抬地笑道:“那小胡子怎样我没留心,就注意到那男孩子了,长得真好!”尤其是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澄澈却天生带着一点疏离。

无端叫她想起了裴仲桁,大约他小时候也就是这个样子。

阿胜撇撇嘴,“这年头很多坏人专门拐带漂亮的女孩子,然后剃头冒充男孩行骗,就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

” 这时候隔壁船响起拍打声,吓得阿胜禁了声。

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南舟旁边压低声音说:“我说他不是好人吧,肯定偷听见咱们讲话了!” 南舟只是笑,因为从小听说过拍花子拍走的孩子多是双目呆滞,那孩子眸子很是灵动,通身清冷的贵气,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并未往心里去。

到了下午,船舱闷热,不少人都到甲板上透气。

宜江刚到梅雨季,水流的急些,加上水道有些艰险,整条船颠簸得便有些厉害。

南舟又遇到隔壁的人。

男孩子趴在栏杆上在吐,小胡子焦急地上下揉着他的后心,“圆子,你怎么样啊!叫你别坐船你偏坐,哎呦,圆子哎,我的心肝都被你吐出来了!” “五叔,都说了在外头不要叫圆子……”男孩子蹙着眉头,大约是肚子里的东西都吐空了,然后又是“噢”一声,空吐了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好,昭阳祖宗!你再这样吐怎么成?我叫他们把船靠上岸去!” 男孩子摆摆手,“没什么事,过一会儿就好……” 南舟因为阿胜的话,格外留意了一下那个男孩子。

很经得起挑剔的五官,却不大像女孩子。

看小胡子的紧张劲儿,也不该是人贩子该有的样子。

霍五正心疼着圆子,却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小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霍五低声说:“圆子,你怎么样啊?你看看那边那个小姐怎么样?模样算是船上拔尖儿的了吧?看着也是个文化人,你说你爹会不会喜欢?” 圆子习惯了霍五整日替他物色后妈,实在没力气应付他,恹恹地说:“五叔,人家戴着戒指呢!” 霍五偷眼一看,果然她手上有枚戒指,顿时有点丧气,“怎们瞧得上眼的,都有了人家?要我说,只要是看上了,往肩膀上一扛,抢回来就是!” 圆子煞有介事地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你同我爹说去。

” 霍五嘴角抽了抽,“我找抽呢,跟你爹说。

哎呀,人家过来了……不会主动要给你当娘吧……”圆子这下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南舟走近了,询问道:“先生,孩子是晕船还是吃坏了肚子?” 霍五清了清喉咙,“免贵姓霍。

” 南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霍先生。

” “是晕船。

” “晕船的话,就更不要呆在这里了。

这会儿水流急,弄不好掉进水里。

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方法,也许能缓解他的症状。

小弟弟,你怎么称呼?” “昭阳,齐昭阳。

” 南舟叫霍五去找个盆,防止孩子再吐。

又叫他再去弄些水,放点糖和盐,等下拿给孩子喝。

然后她双手牵着齐昭阳往甲板里走,走到她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让他站在甲板上,试着去保持平衡。

“这样能让你的中枢神经受到刺激,尽快适应水上的环境。

”她解释道。

这样练习了一会儿,南舟便叫霍五把他带回船舱,让他喝点水。

如果实在是嘴里没味道,喝点汽水也是可以的。

到了晚上,霍五又敲门请南舟过去看看。

齐昭阳还是有些头晕乏力,恹恹地躺在床上。

南舟问他船上的医生来过没有,霍五说:“来过,说是没大碍。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看南小姐很有些学问,所以请你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 南舟笑了笑说没关系,然后安慰齐昭阳道:“晕船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人晕船是身体原因,有人是心理原因。

就是海上资深的水手,有的刚上船的头三天还会晕船呢。

” 齐昭阳眼睛亮了起来,问她是不是知道很多海上的事情,南舟笑着点头,说:“是呀。

”看他很有兴趣的样子,便说:“那我给你讲讲海上的故事吧。

” 船舱里亮着壁灯,南舟在灯下,整个人都染着一层蛋黄色的光晕,显得特别温柔。

齐昭阳往床里挪了挪,让出了一点位置给她。

南舟很是喜欢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目光里总会叫人心疼,她心底涌出许多天生的母性来。

她坐到齐昭阳身边,一边说故事,一边拿水杯给插了吸管给他,叫他多补充一点水分。

南舟的故事特别多,她给他说有的船头会矗立一尊木质的美杜莎雕像。

美杜莎是希腊神话里的女妖,谁要是和她对视就会变成石头。

还说起水手们的“迷信”,在海上,谁要是杀害信天翁,谁就会受到诅咒,招致厄运。

还有海盗黑胡子,他抢夺的财宝被他藏在不同的地方,那些陪着他去藏宝的人都会被他杀死,所以黑胡子说只有魔鬼和他才知道宝藏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故事同别人说的很不一样,齐昭阳听得入神,渐渐把身体的不适也忘记了。

南舟直到他睡着了才回到自己的船舱。

已经夜深人静了,阿胜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可她却睡不着了,想起她离开的时候,齐昭阳在梦里呓语,低声叫了声“妈妈”,她的心一下变得很柔软,情不自禁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想,未来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给自己的孩子讲睡前故事?是她和江誉白的孩子。

天是黛青色的,星星忽明忽暗,只听见船和水的声音,舱外偶尔一点不清晰的人语,越发显得天地间的宁静。

到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离得那样远,忽然很想他。

船到了汉浦,霍五和齐昭阳要下船了。

齐昭阳要了南舟的地址,说是有空会写信给她,甚至约好了,有朝一日一起出海去寻找黑胡子的宝藏。

霍五也很热情地留下了住址和电话,“南小姐回程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到家里来坐坐啊!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打电话或者叫人捎个口信,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 南舟谢过他,又同齐昭阳告了别。

船缓缓启航,看着他们越来越遥远,心底生出了一丝“日昏停桌各自归”的伤感。

人生何尝不就是一趟航行,来来往往的过客,认识一两日、陪你三五程,永远不知道谁能陪着你到达彼岸。

到了南岳寻了旅店住了下来,这一路还算顺利。

两人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吃了早饭出门,在店门口碰上一个女人正在下洋车。

南舟认出来是在船上的那个女人,只当没看见,偕着阿胜同她擦身而过。

那女人也认出了南舟,恨地暗暗咬牙。

那时候在船上,南舟拿了镯子的碎片在她耳旁道:“你把男人送的镯子当了钱贴补小白脸,再弄个假镯子诬赖别人打碎,正好再讹一笔,真是好算计。

你要再蛮缠下去,我就把刚才不小心听到的事情宣扬出去。

不晓得你家男人容不容得下你这样的太太?” 女人叫柳香,借着回乡探亲同人私会,不成想那日和姘头在船上低语竟然叫南舟听见了。

她狠狠瞪了南舟的背影一眼,真是冤家路窄! 南舟和阿胜按着她先前推算出的地方去找船。

果然没找多久,就在一个叫春沙的码头上看到了承风号。

南舟上了船,船上只有一个当值的老船工,并不见旁人。

南舟向老船工索要了船东的联系方式,便循着地址找过去,却是一所女子学校。

船东便是学校的校长。

虽然没找到何家钺,但见这中年男人是读书人模样,南舟心里觉得这人大约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的,于是便说明了来意。

这校长姓吴,正是何家钺的表哥。

当时见他们不仅运回了军火还带着一条船回来,就大吃一惊。

得知原委后,也是很不能认同他的做法。

何家钺此时不在南岳,随军队走了。

这船放在他这里,正不知道如何处置,不料南舟竟然找来了。

南舟将通平号的介绍信、船只的资料一一拿给吴校长看,以证明她所言非虚。

讨要船只也是有礼有节,并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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