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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说爱,但陪伴是人世间最长情的告白。
这世界有一千种爱情,最幸福的莫过于,我知你爱我。
沐城下午有些阴,云层很厚,却不像有雨的样子。
华绍亭从海丰广场把裴欢接回家,一路上她都不说话。
老林知道夫人心里还有气,想劝两句,可惜没等到机会。
他们刚到家,华绍亭也不哄她,自顾自上楼换衣服。
他往卧室去,裴欢一路跟着他,反手就把房间的门关上了。
华绍亭当然知道裴欢生气的原因,她不肯再让他回兰坊,他却一意孤行。
过去他曾经病危,好不容易利用自己“过世”的消息从敬兰会脱身,如今却为叶家的麻烦再露面,太过于冒险。
家里上上下下都安静,笙笙去学书法了,还没到回来的时间。
卧室的朝向好,北面墙壁上嵌着整块的紫檀木,雕了平静宁和的纹路,光线滤出影子,刚好落一地的花。
彼此谁也没说话。
华绍亭换完衣服出来,看到裴欢靠在门后,直直地盯着她,这一下让他想起从前,他毕竟比她大了十一岁,不管过去多少年,她永远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他哪舍得她生气。
所以华绍亭先开口,但没等到他说什么,眼看裴欢眼睛红了,于是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叫了一声:“裴裴。
” 裴欢扑过来抱住他。
她太怕他出事,担心他,可他总也不听劝。
她和他生气,和自己生气,最后心里委屈,这么大的人了,还和过去一样,绷不住了才和他示弱。
华绍亭揉揉她的后背,轻声和她说:“一点小事,敬兰会真要散,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散。
” 他说得容易。
裴欢微微发抖,抱着他好久才抬头,恨恨地说了一句:“对你来说什么都是小事!如果昨天晚上压不住,你……” 昨晚裴欢一直和阮薇在一起,她必须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才能让两个女人坚持等下去。
阮薇在整件事之中成了众矢之的,精疲力竭几乎崩溃。
裴欢其实也没比她好多少,到最后她开始神经性的胃疼,可笑的是,她这么多年已经被逼出了习惯,越紧张越能忍。
谁让他是太多人的华先生。
华绍亭往后拢她的头发,竟然盯着她慢慢笑起来:“还是这样……得理不饶人。
你肯定不记得了,当年我从朽院出去,就看见你和阿峰在门前打架,阿熙躲在你身后哭,过去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脾气。
” 裴欢愣了一下,她是真的记不清,刚见到华绍亭那年她不过八九岁,如今裴欢想起年少那些事,只剩下兰坊一片沉重的夜,数十年如一日,风雨不惊。
幸而她一抬眼,华绍亭依旧站在她面前。
他一个人,身后多少风雨。
这人世艰难,血肉至亲尚且相残,他把她应该面对的苦难早早挡下来,以至于让她到了如今的年纪才明白,华绍亭能够站在这里,有多不容易。
其实他们两人的相见平淡无奇,算来算去,只是最普通的一天。
那年华绍亭懒洋洋地靠在长廊的阴凉处,原本下午还有无数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偏偏就停下了。
阳光太好,他一坐下就懒得再动。
前两年,他听说老会长把故友遗孤带回来照顾了,姐妹两个,都是小孩子,他从未上心。
老会长安排亲戚帮着带,都住在陈家人的朽院后边,平常毫无交集。
直到这一天华绍亭才偶然撞见她们,裴熙的性格太内向,做姐姐的反而躲在妹妹身后无声无息流眼泪。
裴欢看她被欺负,像只小狮子一样发了疯,又生气又委屈,谁也不让,闹到最后,几个男孩发现玩急了,纷纷去哄,她也不吃那一套。
他当时觉得这孩子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有意思,活像只奓毛的猫,无端端多看了一会儿。
对华绍亭而言,再疯再闹都和他无关,一点激烈的情绪都能要他的命,他能做的只有隔岸观火。
其实他喜欢花草,但从不亲自动手养;其实他喜欢一切热烈的人与事,但他从不亲近。
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可就在那一天,他白白浪费了一整个下午。
有些事总有奇妙的缘。
最后天暗了,兰坊各处的灯渐渐亮起来,裴欢好像终于意识到长廊里还有其他人,奇怪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身拉着姐姐就跑。
华绍亭叫人来问,才知道她叫什么。
小女孩人小,天真烂漫的年纪没人管,格外招人喜欢,他随口喊了一声“裴裴”,她就停下了。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没有为什么。
他还记得当时裴欢回过头,但没答应,很快就跑了。
再见面已经是冬天过年的时候了,老会长带几个孩子过来认人,裴欢最活泼,于是老人哄她,让她过去叫华绍亭哥哥。
她原本还犹豫,华绍亭伸手喊一声“裴裴”,她就不怕他,去他身边坐下了。
兰坊的人为了过节都在前厅里聚,谁都知道华绍亭脾气怪,同一辈的兄弟大多数躲着他,所以当时老人也笑了,和他说:“家里就这么两个女孩,难得,认个妹妹吧。
” 其实这就是一句半真半假的场面话,这街上人人谨慎,难得赶上过年才有一些人情味。
华绍亭点个头,笑一笑就过去了。
往后那么多年,他们想起很多事,却都忘了相遇那段时间。
那是太普通的机缘,零零碎碎,仿佛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记忆。
谁能预料,这些单薄的片段日后竟能拼出半生爱恨。
那天晚上,裴熙几乎不肯和人说话,一直不肯抬头,而妹妹裴欢年纪小,坐不住,总想跑出去看人放花。
华绍亭把所有耐心都给了她,一路拉着她走。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恍惚又是几年过去,老会长年事已高,病了一段时间,眼看身体不行了,病危通知书已经下来。
亲戚之间,他的亲侄子陈峰和陈屿太年轻,不知轻重,最后病房里由华绍亭守着。
这种时候对兰坊里的人来说太敏感,谁是下一任会长,牵扯极大。
天刚亮的时候,老会长醒了。
病房里很安静,病了老了,他谁也不是,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并不比谁辉煌。
老会长突然和华绍亭交代:“家里就留给你了。
” 他没接话,很久都沉默。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陈家还有人,华绍亭只是个养子,何况他自己身体不好,时时刻刻都有危险,熬过一年都算命大。
老会长慢慢和他说:“给你,他们几个斗不过你,你好歹能容他们几年,大了由他们去吧。
要是真给阿峰,他谁也容不下,第一个就动你。
我清楚得很,以你的心思不会没准备,你们打起来……这个家就乱了。
” 敬兰会多年内外势力平衡,能不动则不动。
华绍亭什么都不反驳,好像后来老会长还嘱咐了什么,不外乎人之将死,老人最后看开了,说些平常都不说的人情世故。
从此长兄如父也好,顾念情分也罢。
只是华绍亭比谁都清楚,兰坊不是佛堂,老会长嘴上把陈家几代人的心血托付给他,风风光光一个华先生,从今往后,耗的就是他的命。
这条街上的规矩公平到让人齿寒。
前尘往事蒙了灰,吹开看一看,枉费心机。
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闲。
华绍亭想得远了,裴欢去给他点上一炉红土沉,香气散开,劝他去休息一会儿。
她忽然记起什么,笑着说了一句:“当年就是你喜欢叫我裴裴。
” 一声一声,从此她好像怎么也长不大。
华绍亭更觉得好笑,裴欢不和他争了,抬眼看他脸色,这段时间华绍亭在家轻松不少,心思闲散,气色也好很多。
她再担心也是为了他,想一想就什么都算了。
裴欢戳他胸口,提醒他:“少操点闲心,你就算舍得我,也想一想笙笙。
” 华先生最近在自我反省上很有长进,低声笑:“好了,这次是我的错。
”顿了顿,他向后退了一点,难得放缓口气和她说,“夫人,原谅我一次。
” 终归永远是他让着她,裴欢一下什么气都没了。
天色不好,拖着人也犯懒,窗外隐约能看见树的枝桠,只是节气不好,只剩一点绿。
裴欢陪他躺了一会儿,屋子里有沉香淡淡的味道,她反而不那么困了,忽然想起叶家的事。
她翻身看他,华绍亭闭着眼,只做了个嘘的动作,好像知道她会说什么。
她笑,伸手揽住他,非要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严老师的?我都不知道。
” 华绍亭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很早了。
”他睁开眼把人拉过来,裴欢显然更感兴趣了,仰起头枕着他肩膀又问:“进兰坊之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清楚华绍亭十六岁以前的生活,因为从来不会有人去问,这么多年,从她对他有印象开始,他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
敬兰会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出处,进了这道门,大家按门里的规矩生活,从此认同一个主。
可笑的是……人人都怕华先生,却从来没人知道属于主人的故事。
华绍亭过去几乎不提自己的父母,他拉过枕头让她躺下。
裴欢偏不,趴在他身上,刚刚好露出耳后一段白皙的皮肤。
她的头发长了,松松地系着。
他吻过去试图让她听话,她反手搂住他笑,还要问:“快说,别糊弄我。
” 他手指转着裴欢戴的锁骨链,细细一条,简单的欧泊坠子,成色极好,各个角度都有不同的光,她还是瘦,稍稍一动,那链子就像一条蜿蜒的银河。
他抱着她老实交代:“我母亲也是大学教师……和严瑞家里人是同事,过去两家曾经有些接触,都是很小的时候了。
”他停了一下,看着她说,“我十四岁才被我父亲接走,之前一直住在大学里的家属区,很普通,那个年代都差不多。
” 兰坊的人都知道华先生对生活细节异常讲究,显然过去家境不错……但是,他怎么看都和学校这种教书育人的地方格格不入。
裴欢很惊讶,坐起来打量他,一脸不信的表情。
华绍亭平平淡淡又说:“我母亲家里和严瑞家一样,本分教书,只有她一意孤行,非要和我父亲在一起……跟着他来沐城混,应该是两个人出了问题,最后她一个人逃回家。
” 而后的事裴欢大概也知道了,他说过,他母亲当年执意生下他,引发心脏病,没能救过来。
华绍亭语气平静,说完也坐起来,他穿一件灰蓝色的衬衫,靠在床边。
这房间都按他的喜好布置,一切都是浓重的木头颜色,就只有他自己脸色淡,伴着一室松散的香,那一双眼睛看过去,谁的心思也逃不过。
裴欢上下打量他:“你肯定从小就很坏。
” 华绍亭好像从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种评价,竟然觉得奇怪:“怎么会,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不错……比不上隋远那种天才,但肯定是学校前几名。
” 裴欢忍不住笑,想来想去觉得华绍亭小时候竟然是个好学生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最后笑倒在床上直摇头。
他被她逗得无奈,低头过去按住她的手,一双眼定定盯着她,就在她脸侧问:“你以为呢?” 裴欢伸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回答:“像你这种老狐狸,应该从小就作威作福,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
” 他看她仰躺忍着笑,气都有些喘不匀,脸色微微发红。
他的声音越发轻了,手指顺着她的衣袖一路向上:“那你呢?你也听我的?” 女儿很快就要回来,裴欢赶紧按下他的手,态度格外诚恳:“大白天的,别闹了……好好,我信,你是好学生。
” 南省的冲突让人串联起太多旧事,裴欢执着于华绍亭前十六年的经历,他被她逼着好不容易回忆起一些,说来说去,竟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由母亲家里的长辈带大,环境传统,因而华绍亭在上学的时候一直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印象里,他第一次感觉出旁人对他的忌惮,是因为学校里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
那会儿男孩大多到了叛逆的年纪,有高年级的学生在校外和社会上的人结交,最后打起来,回校遭到严厉处分。
那人在外边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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