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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有时是给刘钦写信,但这时候往往赶人出去,韩玉也不知具体情形。
几年如一日,他从没有过任何享受,也没有任何娱乐,旁人看来,他活得几乎了无意趣,好像他只是寄身于此,生居天壤之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从别人处他还得知,陆宁远也曾活得有几分人味儿过。
忽然有一天开始,行军到河边,旁人招呼他下河洗澡,他却一反常态,摇头拒绝了。
张大龙不解,问他,他不答,张大龙强又追问,伸手扒他衣服,逼得他没有办法,只得私下里偷偷对他说,他要写信先向刘钦确认,看刘钦是否答应。
张大龙惊问,以前天天脱了衣服就往水里扎,他身上几根毛,谁没见过? 陆宁远却只是摇头,说一定要问过之后才能决定。
张大龙更不理解,刘钦管天管地,还管你这个?不耐烦又来拉他。
陆宁远却坚执不从,被问烦了,莫名多了几分羞涩,对他说,刘钦亲口夸他身上肌肉生得很好…… 对他来说,这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但当着张大龙的面,不知是出于忍不住的炫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虽然艰难,他还是说下去了,说他怕刘钦不愿让别人看见他身上,所以必须先写信询问清楚。
刘钦还记得这封信。
信中陆宁远没写前因,只是问他自己能不能和士卒一起下河洗澡,刘钦只看得一头雾水,以为陆宁远是希望自己多关心一下他的那条病腿,于是在信里写,夏天天暖的时候可以,其他时候不行,要他注意身体,还顺便关心了几句。
下一封信中,陆宁远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谈,他也就没问过后续。
现在他知道了,陆宁远后来又坦然和士卒一起下河,但张大龙烦他了,从此再不给他搓背了。
从李椹处他又得知了别的。
陆宁远曾经每到一地,就会采买当地的花卉,然后千里迢迢送回建康,还会购置一些家居装饰,大多都是价格不算太贵的,一件一件往他在建康的家里送。
他的军衔一年比一年高,官俸也十分可观,刘钦又时不时给些赏赐,可他一有钱财,往往就地散给士卒,赏他的粮食,也干脆充做军粮,布匹也拿去赏赐有功将士,没多少剩给自己,他又要经营曾经的太子府,经济状况其实很不乐观。
买这些东西,往往左支右绌,有时还需腆脸向李椹、张大龙等人赊账,等月俸下来再还钱。
但他乐呵呵地做着这些,做了大约两年,忽然有天,却开始再不做了。
他仍然把金银布帛分给士卒,自己则几乎什么也不留,也不再买什么东西。
刘钦想起他最后一次离京北上之前,曾经请求自己和他一起回潜邸再住两日。
那时他答应了,可后面事务繁多、战事紧急,终于没有成行。
不知从何时开始,陆宁远又重新变得无趣,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军务,打着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争回一寸又一寸的土地。
只有两件事与此无关,他却坚持做着,其一是每天向刘钦写信,信中写自己无论何时都会依然爱他,其二是每到一处,就要找当地的大夫,询问有没有什么药方甚至偏方,拿给军医掂掇,军医觉着或许有用,他就写信寄回太医院,要他们斟酌。
因刘钦的脉案乃是绝密,陆宁远那里没有,他只能向当地大夫口述刘钦当日受伤的情形和后来的症状。
那些人的医术本就算不上精深,又没拿到脉案,自然没什么真知灼见,有的偏方更是匪夷所思,太医院绝不敢尝试,因此这么长时间下来,陆宁远送回京的方子倒没有被采纳过一次。
他却没有灰心,最后一次找当地的大夫咨询,是在大同。
一直到坠崖的十日前,他都还锲而不舍地做着这件事情。
从不同的人的言语当中,一点一点,刘钦拼凑出一个他以前从没见过的陆宁远,没见过,可是当拼出他时,他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
他第一次感到,陆宁远心里竟然有这么多自己不懂的东西,在他默默注视着自己、不说话的时候,那在他心中暗暗咀嚼着的、翻涌着的都是什么? 难道他活在世上,只是为了那一个复国的志向,如今梦想实现,他就要抽身而去、举手一谢尘嚣不成? 可看他所为,分明不止如此。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竟会这样决绝、这样毫无留恋? 没有让他困惑太久,在他赶到宁武的第四天,陆宁远第一次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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