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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文慎儿。
二人生辰八字契合,家中尊长又赞同,于是,自然而然,好事将成。
谁想,万事俱备,却在文慎儿这里出了岔子。
文慎儿年方十八,又生来美貌,心高气傲,父母不经她允准,取了她的画像去给别人品头论足,她怎受得了这等侮辱? 她气冲冲上了风陵的“静水流深”,要见封如故讨个说法。
结果,她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砸了一套茶盏,甚至按剑闯入了卧房。
眼见到封如故在内间酣然安睡,文慎儿只觉自己被大大轻慢了,指着封如故痛骂一顿,回去就上了第一回吊,宁死不嫁。
听完事情前因,常伯宁道:“这便是师弟不妥了,怎能这般怠慢文姑娘。
” 文润津憾道:“是我们把女儿宠得没了边际。
” “罢了。
”常伯宁接过被退还的聘书,态度温文尔雅,倒不像生气的样子,“文姑娘不愿,我们自是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 见常伯宁未曾发怒,文润津舒了一口气,脑中却又开始谋算另一桩事。
两家现在是关起门来说事,文润津当然乐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可这婚事也是定了些时日的,道门中知之者甚多,一旦公之于众…… 若是说自家主张退婚,难免被人嘲笑;若是如实道来,女儿云英未嫁,又难免落得个难相与的名声…… 思来想去,文润津冒了个不能与人道的主意。
——哪怕救过那么多人,封如故依然是那个封如故。
自傲、孟浪、蛮横、无礼、慵懒、漫不经心。
他向来名声不好,也不差这一桩。
左右退婚一事也不可能不得罪风陵,只传些和封如故相关的风言风语出去,应当也不打紧…… 见过了常伯宁,文润津还要去“静水流深”拜会封如故。
没想到刚出青竹殿正殿,他便撞见了封如故。
他靠在藤躺椅上,左手托一柄纤长的竹烟枪,右手边放着一把桃花伞,占了外面通往青竹殿的大道中央,一摇三晃,好不悠闲。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过半张脸来。
封如故左眼是浓淡生宜的好看,如有水墨精心点染,半睁未睁时,让人想起志怪小说中破败寺庙里常见的艳鬼狐仙,然而右眼却隐于一片单片水晶镜片下,在阳光辉耀下看不分明,实在遗憾。
封如故吐出一口竹香烟雾。
朦胧的烟雾,让他鼻翼右侧生的淡淡一点小痣看上去不那么清晰了。
他冲文润津点了点头,连身也没起:“老丈人。
封二这厢有礼了。
” 文润津被他一声“老丈人”叫得直起鸡皮,忙上前赔罪,把来意陈明。
封如故应该是有些意外的,因为他放任手上的竹烟枪烧了几秒钟,才把玉烟嘴放入口中:“是吗。
” 文润津刚想再说些什么,封如故回过头去:“文道长,好走。
” ……改口如风。
逐客令都下了,文润津也没脸再待下去,诺诺拜过云中君,刚与封如故擦身,道袍便被人从后一把抓紧。
封如故侧身道:“还有一事。
退婚事由,文道长打算如何对外公示呢?” 文润津心里一跳。
眼见他的沉默,封如故颔首:“我明白了。
” 文润津一骇,立即解释:“云中君……” “令爱上次前来,砸了我一套翡翠茶具。
”封如故竟转了话题,“那茶具我很是心仪,是我徒儿落久花了百金购得。
文道长,你作何看法呢。
” 文润津脸红一阵白一阵。
风陵云中君当街阻拦,要曾经的老丈人赔自己的茶具,真是门风沦落,道将不道。
还是拎着小水壶从青竹殿内出来的常伯宁解了他的围。
答应赔钱的文润津这才得以抽身而退,有些狼狈地告辞。
“文道长路上注意些。
”常伯宁在他背后温和道别,“近来佛门道门,皆有道友无端横死,万请小心。
” 文润津一个踉跄,只觉常伯宁是在暗示他些什么,后脊梁蹭蹭窜寒气,走得如同一阵风。
有弟子相送,常伯宁自然无心去关照客人:“如故,你还好吧。
” 封如故不正面作答:“亏得师妹下山去调查道友横尸缘故,不在山内,否则可有得闹了。
” 常伯宁认同地点一点头。
“聘书还了?” 常伯宁:“我已烧了。
” 封如故笑:“手脚如此快?” 常伯宁:“看了也是惹师弟心烦。
” 封如故望着文润津身影消失的方向,道:“惹我心烦的事儿不在眼下,而在将来。
” 常伯宁很是不解。
躺着的封如故,能看到常伯宁眼纱下干净明澈的双眼。
封如故吸一口烟,笑说:“师兄,我愿你一生天真呢。
” 言罢,他仰靠在竹枕上,望向空际,目光专注。
常伯宁询问:“今日怎么有闲情出‘静水流深’?” 封如故:“今日有雨。
” 常伯宁:“嗯?” 封如故指了指斜靠在右手边的雨伞:“师兄的青竹殿前,看彩虹是最好的。
” 常伯宁望向这个咬着竹烟管,百无聊赖地等虹来的师弟,心中温热:“要等,不如来殿内等。
” 封如故咬住烟嘴,朝他伸出一只手。
常伯宁失笑,俯下身去拉他,却被封如故反手抢下眼纱,旋身避开。
常伯宁眼睛被光刺得一花,再眯着眼去寻他踪迹时,那人已经轻巧跳至阶上,指尖勾着他的眼纱,临风而笑。
常伯宁也不自觉跟他一起笑开了。
封如故算得分毫不错,方才艳阳高照,不消两炷□□夫,天色已阴,面筋似的大雨滂沱而下,在地面打出腾跃不休的雨线。
常伯宁不负端容之名,何时何地都盘腿而坐。
封如故却不。
他卧在常伯宁打坐的榻侧,怀里抱着一只属于常伯宁的莲纹小暖炉,在雨声里睡得香甜。
他睡觉向来死,除非自行醒来,否则寻常响动不能扰他分毫。
他这走到哪里睡到哪里的毛病,真是改不得了。
不过也无需改。
常伯宁抬手,温柔地抚一抚他的头发,从走满云卷暗纹的袖内取出那份聘书,望着上面描金画彩的“封如故”三字发了一会儿呆,便将鲜红聘书压在诸多道门书卷之下。
哪怕是订了婚又被退了婚,常伯宁也不知,为何封如故会在三月前,突然提出要找一名道侣,又为何会在一月前,匆匆择定素未谋面的文慎儿为妻。
这场豪雨从午后落至傍晚。
但未等一场雨过,便有一名素衣蓝带的风陵弟子打着伞,匆匆冲至殿内:“端容君!我师父可在——” 常伯宁轻“嘘”了一声,望了一眼仍睡得舒适香甜的封如故,低声问:“何事?” 有他示范,那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也不自觉放低了语调:“禀端容君,文家人又上山来了!” “还我茶具来了?”封如故抬起头来,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不是……师父,端容君……”年轻人急得脸色煞白,额头冒汗,“是文始门里文三小姐,师父的未婚妻,出事了……” 文慎儿死了。
发现她消失,女侍也并未上报文夫人,只以为她是心情不佳,外出散心。
她被发现时,正是豪雨欲来、天色阴晦之时。
文慎儿是被唐刀一类的凶器一刀断喉的,脑袋被整个割了下来,挂在文始山中最高的一棵树上,鲜血顺着断口淅淅沥沥往下滴,被血染污的乌色长发迎风而舞,猎猎作响。
以唐刀割喉的杀人手法,极似最近发生的连环杀道之案,佛、道两门弟子均受波及,已死了整整十五人,就连风陵外门弟子也遭了害,是以燕江南才会下山调查此事。
然而,在得知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噩耗后,封如故却开口问了一个异常古怪的问题:“……为何只有头?” 常伯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师弟,你说什么?” 封如故重复了第二遍:“为何只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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