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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祺把数据列得非常清楚,非常明白,一点也不含糊,绝没有误解的空间: 皇帝每年征召方士的开支,全砍; 皇帝每年试验长生不死药的开支,全砍; 皇帝派人至东海祭祀安期生赤松子等仙人的开支,全砍; 皇帝身边的宫人、随从,都要以贪贿不法的由头严查,预计可以问罪三成以上; 皇帝预备将来封禅的开支,砍掉三分之二——清单做了备注,认为考虑到封禅在如今环境中的“文化及历史意义”,可以在财政充裕的情况下尝试举办,但必须缩小规模。
陈列的金器?铜器镀金不就行了!实木搭建的祭坛?换塑料也成啊,还轻便灵巧。
给文武百官织造真丝衣服?我看换成化纤材质的义乌货也不错嘛,泰山府君也未必就会挑这个眼…… 总之,到处都是削减,到处都是压缩,到处都是苦一苦皇帝的尖锐恶意;直白赤裸,毫不掩饰,已经不是区区批龙鳞可以比拟,而简直是在雷区上狂猛蹦迪! 皇帝只看过数页,手指手掌手臂已经一齐发抖,脸色由红变绿,由绿变白,真是花花绿绿,霎为好看——要是方士们真有望气的功夫,大概已经能看到形若实质的怒火蒸腾而上,直接点燃半边天空了。
如若换做寻常朝臣,大概天子已经暴怒破防,怒吼着要把上书的狂妄之徒关到诏狱中好好反省。
可惜现在暴力上实在不占优势,于是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片刻,还是只能咬着牙将清单放下,尝试运用自己并不熟悉的语言攻势,强力攻击上面列举的事实: “荒谬绝伦!这上面不尽不实,多为虚罔,岂能一律照办!” 穆祺不动声色:“如何不尽不实,请陛下赐教。
” 一句不对,论战立刻开始。
当然,皇帝自己也很清楚,马桶雕花之类的项目是很难占据道德优势的,于是一转思路,只抓住清单中有关赏赐的部分猛烈攻击,拼命辩驳—— 没错,皇家奢侈性的消费当然很多,但最大最挥霍的开支,却是逢年过节赏赐近臣,每年稍稍松手,就能送出价值数亿的财物——换言之,将整一年“算舟车”所征收的赋税全部填塞进去,都尚且不够;开支无度,早就成为了财政上巨大的黑洞,深为朝臣所诟病;也正是这份清单清理的重头之一。
不过,诟病归诟病,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劝皇帝省下这笔钱。
这一方面自然是慑于皇权的威严,另一方面也是顾及复杂的现实,很难随意下决断。
所以以此为理由撕扯,自然有得是推脱的空间。
如果大致来算,天子的赐物大致有三个用途;一部分是赏给诸侯藩王,维持统治阶级内部的稳定;一部分是赏给看好的卓异人才,为将来的政局做铺垫;最后一部分才是兴致上头的胡乱打赏,毫无理由的肆意浪费。
如果仔细算起,这三部分开支之中,前两样断断不能节省,后一样倒可以大刀阔斧地砍一砍——但问题在于,因为皇帝本人的随意散漫、略无拘束,这三样开支基本是杂糅混淆,完全分不清楚的! 仅以建元二年为例,当时卫青因为亲姊妹的缘故青云直上,一年内擢升至侍中、太中大夫、建章监,赏赐累数千金;各项拔擢离谱之至,看起来就很像是天子在框框发癫、肆意挥霍;但后日的事实强有力的证明,这些赏赐恩宠不应该视为挥霍,而应该视为投资——而且是相当有效、相当高明、相当赚钱的投资;低位买进,全力梭哈,谁能说陛下没有操盘的眼光? 有这样的成功案例挡杀在前,那无论圣上后续的开支如何奇异荒悖,下面也很难张出口反对;你要说每年挥霍几亿钱是为了自己爽,那朝野上下肯定都不高兴;但你要说每年挥霍几亿钱是为了通过天使投资筛选出下一个卫青——那似乎、大概、可能——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吧? 用正经的消费遮挡不正经的消费,用选材任贤的公心掩盖享乐无度的私心,这是皇帝纵横多年屡试不爽的手腕,纵使台阁直言敢谏之臣,亦不能窥破财政上蓄意绞缠的迷雾。
所以现在,他同样信心满满的祭出了相似的说辞,为自己做强有力的辩护: “局外人论事容易,却又哪里知道世事的艰难!朕的开支不少都有大用,怎能随意削减——” “喔,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
”穆祺打断了他,顺便递过来第二张纸:“这是我们罗列出的、陛下历年花费中确有大用的开支;它们都被特别保护了起来,绝不会随意削减。
” 皇帝:???!! 他扫了一眼开支列表,几乎不可置信的转头瞪向了刘先生: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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