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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病房的时候,刚才凌厉的气魄全然不见了。
他将刚才季英松带来的日用品放在床头,又看着写意。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可见做着梦,睡得极不安生。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却不想她却喃喃地冒出一句呓语:“阿衍……” 这两个字像个烙印,渐渐沁透心肺,他的胸口顿时觉得微微一暖,惹得嘴角泛起淡笑。
“写意,疼不疼?”即使知道她肯定听不到,他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
输液管里的药水似乎滴得有些快,他伸手一摸,她那永远热乎乎的手却有些凉。
他拉了把凳子,坐下来,将那只手轻轻捂在掌中。
就这样,守了一夜。
一大早,已经陆陆续续地有护士医生来交接班。
厉择良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一进门就发现写意已经醒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窗外的树叶出神。
很多年前也是这个情景,他们说她很多人和事情都不记得了,他却不信。
他挣扎着去那家医院看她。
她也是那么静静地坐在医院花园的一角,发呆似的看着树上的叶子。
她大概仰久了,脖子酸,垂下头来,目光流过他的脸庞,不见丝毫停顿。
稍过片刻后,她又掉头去看轮椅上的他,偷偷地对旁边的护士说:“那位先生的腿没有了吗?” “大概是吧。
”护士说。
“好可惜,难得见到那么英俊的东方人。
”她默默地点点头,出于礼貌,不再盯着他看。
那个时候,她病得很严重,时常神情恍惚,前一秒钟做过什么事情都会不记得,所以她忘记了,其实车祸后他们也见过的。
厉择良的关门声惊动了靠在床上发呆的写意,她闻声看过来,瞧见厉择良后,眯眼一笑,“阿衍。
” “嗯,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就怕她摔出什么毛病来。
“有啊。
”她说。
“哪儿?”他警觉地问。
“我肚子饿。
”她笑。
“季英松一会儿就带早点来了。
” “我想喝你做的粥。
”她撒娇,“香香甜甜的荷叶粥啊,上周我肚子疼你熬给我吃的那种,你说下一次吃,可以放薄荷叶来试试。
” 听得旁边替她换药的护士都忍不住微笑。
写意当着陌生人的面这么说他,使他反倒有些窘迫,于是,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
做完CT出来,路过其他病房,她在走廊上就听见有人冲着电话大声喊:“抛,抛,今天一开市就一定要替我出货。
”声音一点也不冷静。
“大家都被股票整疯了?”她狐疑地说。
“你应该庆幸你没买,不然我就该到公寓楼下收尸了。
”他说。
“估计你也赔了不少,厉兄,看来你这人看得开,心脏也蛮强劲的嘛。
”她哈哈大笑。
“我不只心脏,还有个地方也很强。
”他淡淡地说。
“……” 写意沉默了下,张望四周有没有人偷听,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一肚子坏水呢。
果真,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好坏。
”她说。
“我说错什么了?” “坏人,就知道想那种事情。
” “我说写意,”他看着她,很义正词严地教导道,“你的脑子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随便一句话都要往那方面想。
” “……”写意再次被击败。
写意回到病房,开始一边吃早餐,一边复述了下自己从楼梯上跌下去的过程。
呃……当然她将朱安槐侮辱厉择良不能人道那几句自动过滤了,不然她无法保证这个男人会不会立即提刀去砍人。
“这种人,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渣,一定要叫他付我的医药费,还有误工费。
”说完,写意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厉择良坐在旁边听着,也没怎么接话。
写意皱起眉,“你好歹附和我一下嘛,不然我这样骂起来,很没有成就感。
” “怎么附和?”他居然问。
“你可以说,没错,就是人渣,一定要他给医药费。
”写意恶作剧地教完后,他居然真就学着她那么说了一遍。
搞得写意很受宠若惊地伸手摸他的额头,“阿衍,你不会见我摔着了,就伤心傻了吧?” 厉择良笑笑没恼,却让写意明显感觉他心不在焉。
那几天来看望她的人很多,唐乔也好,厉氏也好,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蛮有人缘的。
一般情况下,厉择良是夜里出现,白天有人时消失。
写意心中琢磨了下,不知道是因为他俩在搞办公室地下恋还是因为他有别的事情忙。
但是,他在病房的出现,还是让大部分熟人知晓了写意与他的关系。
出院后,厉择良将老宅的厨子叫来,每日给写意做午饭,她在家吃吃喝喝,养了好几天。
一日,突然接到吴委明的电话。
“写意,辉沪出事了。
” “啊。
”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 “怎么了?” “一早朱安槐和他老爹都被警察带到经侦科了,估计不到明天就会看到新闻。
” “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厉择良干的?写意紧张地问。
吴委明拿起电话,向写意复述了自己得到的内幕。
原来,朱安槐虽然在辉沪挂了个总经理的名字,没有实权,却因为父亲的关系可以在账目上做些手脚。
他挪用辉沪的公款去炒股买期货,上半年赚了以后,却更贪了,没有取出来将公款补回去。
从五月开始股指下滑以后,这三个月两股指数已经下跌到最高点的百分之七十不到。
这是什么概念?平均一万跌成七千! “如果你是朱安槐,你怎么去还这些公款?”吴委明问。
“那种人渣我做不来,而且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更不会做。
” “如果,我说如果,考下你智商,看脑子摔坏了没有。
” “我要是他,”写意想了想,“往坏处做的话,干脆弄一批大项目的空头贷款出来,做假账。
公司内部的人一查到就说是内部关系,再搬出董事长的名义做担保。
”可是这样会成恶性循环。
简言之就是,拿银行的钱去做股票,赔了以后急需还回去的公款漏洞填不了,就再造一些假的贷款去还前面的漏洞。
而那些贷款根本就是空户口,如果借钱的是张三企业,可这个世界上哪儿找这个企业去,一查就穿帮。
他家虽然是开银行的,却不过只是帮人家保管一下,钱终究还是别人的。
“你要是做起坏事来,肯定要比朱安槐聪明得多。
他一遇大事就腿软,这法子不是他想的,是他老爹为他擦屁股做的,所以银监会和经侦科一来查账,就把父子两个一起兜了进去。
” 可是像辉沪这么开空白贷款的,还要胆大的才行。
但是为什么这么巧地查到辉沪身上,而且还一查就准?写意和吴委明两人都没有相互点明。
这个写意明白。
她说让朱安槐付医药费,只是因为当时心里很不服气随口说说而已。
和那种人打交道,吃点亏就像被狗咬了一口而已。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因为她也确实惹不起他。
但从这件事情上看,不是厉择良,谁能在一天两天内可以做成? 估计在辉沪有心腹做他的内线,一个心腹培养成型要多少时日和精力?所以,他必定将这件事情筹划了许久,然后在朝夕之间将辉沪化为乌有。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
想到这里,写意将环住抱枕的手一点点收紧。
“其实,你不该这样动用那个内线。
”薛其归说。
他们培养内线,将辉沪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柄捏在手里,其本意并不是要搞垮辉沪,而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为厉氏准备一个可以反弹的筹码。
而厉择良居然为了泄一时之愤,提前动用了它。
厉择良看着窗外没有答话,薛其归识趣地不再提什么,退出办公室去。
他侧了侧头,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厉择良在公司的话越来越少,个性愈发阴沉得厉害。
回到家中发现写意有些异样,他问:“你看新闻了?” “嗯,这医药费是不是太多了点儿?”她说。
“写意,”他原本在拿碗筷,却停下手中的动作,“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倘若有人要动你半根头发,那都是和我过不去。
” 他似乎有些不悦。
确实—他为她出气,她却在怜悯对方。
写意察觉到他的异常,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说:“阿衍,你生气了?” “没有。
”他倒否认得直接。
“没生气的话,难道是在吃醋?”她故意说,“我同情那个朱安槐,你吃醋?” “不可能。
”他又说。
他明明气得要死,还要嘴硬。
“是啊,你怎么会吃他的醋?那个姓朱的不可能比得上我的阿衍。
再说这种人本来就是做尽坏事,我们这样做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锄强扶弱、劫富……”写意说了一半发现最后这个成语不对,劫富济贫的话用在厉择良身上不恰当,于是改口说,“完全是为民出力、精忠报国。
” 他最爱听写意拍马屁,听了一席狗屁不通的废话,脸色居然缓过来。
自恋、自恋、自恋,真自恋!写意皱起五官,朝他的背做鬼脸,并且腹诽。
“你说什么?”厉择良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
写意迅速地换脸,憨厚地笑道:“我是说侠之大者,厉总也。
” 她一个人闷在家中,闲来无事,便让周平馨租了很多影碟在家看。
“不看新闻,我们看DVD好不好?” 吃过饭后,她就腆着吃撑的肚子赖在沙发上,最近生病有福享,连碗都不用刷了。
所以,果真是病弱有特权。
“我要看财经新闻。
”他说。
才表扬了他,他就开始不怜香惜玉了,解下围裙就去换频道。
“可是……”她瞅了瞅厉择良,“可是我头晕,一看那些新闻主播面无表情、叽嘎叽嘎地说国际时事就更头晕,连那天擦伤的胳膊也开始疼了。
”她本来是瞎掰,却做得煞有介事,一半央求,一半撒娇着说。
他看了看她,不知道想些什么,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说:“那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
” 啊?写意张大了嘴,这个宅男居然要出洞了。
“不乐意?”厉择良斜着眼问她。
“乐意!”她立即点头如捣蒜。
A城的九月,白天还是骄阳似火,可只要一入夜就会有些泛凉。
拿到票以后,写意便买了爆米花和可乐,拉着厉择良在影院大厅里等待入场。
“吃不吃?”她将爆米花递给厉择良。
不过,答案猜都猜得到,多半是那两个字。
“不吃。
”果然。
写意挑眉,他就不能换一些口头禅? “我会高难度吃法。
”写意眨了眨眼睛,“表演给你看。
” 说着,她就捡起盒子里一颗爆米花朝半空中一投,抛了老高。
她仰着头,张开嘴,准确无误地将回落的小东西收入口中。
她得意扬扬地一边眯起眼睛笑,嘴里一边嚼着说:“厉不厉害?” “幼稚。
” 他云淡风轻,只用两个字就将她的举动下了个定义。
写意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还会更高难度的。
”随即同时扔了两颗,又仰头移着脚步去接。
这时,旁边走来一对男女,双方都没有注意,眼看就要碰上了。
他一时手快,一下子将她拉过来。
她重重地撞到他的怀里,手上的爆米花撒了一地,可乐正好倒在厉择良的裤子上,很多人探头张望。
他有些无奈地低头看了看那些可乐。
写意躲在他胸前,窘迫得要命。
“我又出丑了。
” “我见惯不惊了。
”他拍拍她,“所以,幼稚的事情最好少做,特别是人多的时候。
”语气第一次这么苦口婆心。
“怎么办?丢脸死了。
” “你要是再不从我身上离开,估计看到你丢脸的人会更多。
”他说。
写意这才想起来,迅速地和他分开,刚才她的姿势活像含情脉脉地在公众场合对一位帅哥投怀送抱。
她绯红的脸一直保持到入场以后,电影开幕,影厅熄灯。
电影是老早以前《CityofAngels》,正好遇上该影院的爱情电影大展播,但是这部电影是写意第一次看。
看到女主角Maggie在森林里,放开掌住自行车把手的双臂,迎风飞扬,脸上绽开璀璨笑容的时候,写意却突然在黑暗中寻觅到厉择良的手,紧紧地握住。
他回头去看她,借着屏幕的灯光,他看到她的脸上挂着泪痕。
那样极致的幸福下,全场的人都在为两位主人公的爱情而会心地微笑的时刻,只有她一个人在默默地流泪。
他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写意,你怎么了?” “不知道,总觉得他们这样太甜蜜了,反而让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 厉择良闻言起身拉起她。
“那我们走。
” 写意纳闷,“为什么?”难道她又惹他生气了? “走吧。
” 她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地在电影中途拉出影院,刚到街面上,遇见黄家的孀妻孟梨丽从百货商场里面出来。
她将手上的口袋交给司机,转身走了过来。
“厉总、沈律师。
” 厉择良点头与她打招呼。
孟梨丽的目光挪到他俩牵着的手上,写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
“没想到沈律师找到这么好的缘分,恭喜啊。
”她笑着,真心感叹。
几句寒暄之后,双方分道扬镳。
“你和孟梨丽也很熟啊?”写意问。
“商界的朋友,说不上熟与不熟。
你们认识?” “以前黄先生过世,黄家的少爷和小姐和她争遗产,正好我在负责。
” 厉择良点头:“她将黄家的正源银行打理得不错。
” 过了会儿,她又追着问他:“为什么不看完?” 他虽然一直不说话,却又丝毫看不出他在生气,那又是为什么? “阿衍,你怎么了?”她继续问。
许久,他才淡淡地说,“如果我们不看后面,那么他们不就一直停留在那个地方了?” 听过之后,写意不禁笑了。
稍许,她正色,连本带利地回敬了他四个字:“你才幼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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