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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音晚斟字酌句了整日亲手写下的,是极正宗的程体簪花小楷,当日在驿馆时,音晚留给萧煜的字条就是这样的笔迹。
萧煜松开音晚,俯身将纸笺捡起,捏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得还很仔细。
“难成合意,各归本道……”他的声音亢亮清掷,将字句念得抑扬顿挫,甚至唇角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朝向音晚:“什么意思?” 音晚从榻上坐起来,拢紧被萧煜撕开的衣襟,极漠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就是字面意思。
” 萧煜紧盯着她:“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和离。
”音晚说出这两个字,觉得轻松了许多,“您抓紧时间签了,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耽误谁。
” 萧煜薄唇紧抿,盯着她看了许久,强压下怒气,缓声道:“你心里清楚,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社稷危弱,百姓困苦,若再不力挽狂澜,继续听任外戚专权,将来,流的血只会更多。
” “你也曾亲眼见过藩将作乱是什么样子,是如何血流成河,难道要再来一回吗?” 音晚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弦月,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的皮囊,没有感情,没有波澜,连声音都静的像一潭死水:“于大局大势而言,你没有错。
可你利用我,陷害兄长,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就应该像没事一样,继续任君采撷,与你做乐?从你决定要挑动谢家内乱,牺牲兄长开始,你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为什么还这么贪心,东隅你要?桑榆你也要?” 萧煜一时语噎。
他捏着那张和离书,凝着音晚如覆霜雪的侧颊,脑子纷乱如麻,许久,才道:“我们不是寻常百姓,长安城里的世家与皇族联姻,哪一个不是这样过的?谁不是在相互利用,相互算计之后,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旁人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 此话一落,音晚却笑了。
她连日来缠绵病榻,又经受深重打击,脸色惨白的像纸,笑靥虚挂在面皮上,随时会崩裂一般。
“因为那是旁人,不是我。
”她转过头看萧煜,眼泪堆满了眼眶,却始终强忍着不落下来:“我没有利用过你,也没有算计过你。
我没有对你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没有!所以我不忍!” 萧煜倏然怔住了。
他隐约觉出,当他浑不在意时,当他不顾一切追逐权力筹谋复仇时,却把一件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丢了这件东西,他心里变得空落落的,就算问鼎帝祚、称雄称霸也填不满。
可他又错在哪里?他不该对付谢家吗?他不该复仇吗?就不该为四哥的命和他的十年讨个公道回来吗? 萧煜来不及理顺这些脉络,将和离书扔开,握住音晚的肩,凝着她的眼睛,神色无比挚诚:“晚晚,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我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我可以发誓,我这一生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 音晚面带嘲讽:“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都是拿什么来爱我的?我兄长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还是殿外那些日夜看着我的守卫?” 萧煜眼中有一瞬的脆弱茫然,纤薄雾影一般,须臾间消散。
他紧抵着音晚,怅然道:“我不知什么是爱,也不知如何去爱,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我父皇说爱我,可他最后还是舍弃了我,不肯保我。
我母亲从来都不爱我,皇兄对我也全是虚情假意,口蜜腹剑。
同窗、挚友、心腹……他们都一一背叛了我。
十年前的我知道该如何过这一生,可十年后的我已经糊涂了。
曾经我所笃信的一切美好都已经碎成齑粉了,我想把它们拾起来、拼起来,可抓一把就会沾一手血,我自己的血……” 他声音中微有哽咽,诉尽了人生中的坎坷与委屈。
目光莹莹地看向音晚,摸过她的脸颊,叹道:“可我知道我爱你,我想和你过这一生。
晚晚,如果我不关你,你就会跑,如果你跑了,我要去哪里找你?” 音晚任由他将自己推揽得前后摇晃,一直等着他说完,才道:“可我不想和你过这一生了。
” 萧煜猛然僵住。
所有浮于面上的情感,脆弱的,眷恋的,痴缠的,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作了眉眼间的霜华,带着几分薄凉。
“你现在只是在气头上,说的只是气话。
”他收敛起脆弱,又是那个风采焕然的淮王殿下,时值新胜,春风得意,一切都尽在掌握,说话也有万分笃定:“你还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我能给你的要比谢家给你的多得多,足以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你。
” “父亲算什么,兄长又什么?他们迟早是要离开你的,哪个女人能和自己的父兄过一辈子?出嫁从夫,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 音晚诧异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兜兜转转,最终会得出这么荒谬且自以为是的结论。
他温柔地亲吻过音晚,轻声道:“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
我当下不是在与你商量,你也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除了我的身边,你哪里都去不了。
我劝你认命,那是为了你好。
” 萧煜的面庞落在音晚眼中,俊秀到无可挑剔,却有说不出的扭曲与怪异。
他想起什么,弯身把和离书捡起来:“哦,对了,还有它。
” 他眉梢轻翘,掠了音晚一眼,“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抬起左右看了看,像是不满意,他挽起袖子再撕,撕得慢条斯理,优雅至极,随后信手一扬。
碎粉屑若霰雪纷纷扬扬,在烛光中飘洒开来,又凄然落地。
萧煜瞧着这场短促的热闹,笑了,转过头轻抚音晚的脸颊,道:“有一件事你要记住,我是死都不会与你和离的,这种梦以后还是不要做。
” 说罢,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音晚,颇为宽容道:“晚晚,今夜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
你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就搬家。
” 一直到他拂帐而出,消失在沉酽夜色里,音晚才觉察出,自己的脊背一片冰凉。
她被困在这里,仿若与世隔绝一般,自己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也传不进来。
萧煜没有再过来折腾她,因为他很忙,忙着整顿军务,追打落水狗。
再有,便是会见盟友。
这人全身罕有的华贵鲜亮装扮,黑缎茱萸如意纹斜襟袍子,阔袖和裾底细密缕着金线,领口缀着一圈紫貂毛,油光水亮,手握十二骨檀木柳外青折扇,冠上嵌了一颗莹润白玉,瞧上去就价值不菲。
连萧煜这样不大注重穿戴的人都忍不住赞叹:“这一身真不错,优雅矜贵,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二舅舅?” 来人正是谢家的二老爷,谢江。
一个庸碌无闻的人,他两个兄弟的光茫太盛,将他衬得愈加灰暗。
也正因为这样,从来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连音晚当初推演谢家与萧煜相争的形势,都没有把他纳入考虑。
而他,恰恰是当初缺的那关键一环。
从琼花台夜宴开始,他一直身在棋局,不动声响地挑动谢家两房相争,却从未有人把他看在眼里过。
因为他实在太平庸,太不值一提了。
谢江格外爱惜地掸掉袖上轻尘,笑道:“这还是我父亲在世上时做的,是给我三弟做的。
他当时初入尚书台,父亲万分自豪,掷重金请裁缝为他量体做的,他嫌太花哨,太奢侈,不肯穿,我就要来了。
” 他笑得花团锦簇,一点不为拾人弃物而窘迫,反倒沾沾自喜:“给三弟做的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穿我身上了,这人啊,中间多少风光热闹都做不得真,还得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 谢兰舒与谢兰亭自相残杀,谢家大房和三房元气大伤,如今只有谢江置身事外,宗族势力渐渐向他偏斜,在朝堂上又得萧煜的相助,可谓今时不同往日。
萧煜笑道:“我就喜欢二舅舅这脾气。
” 谢江道:“说实话,我原先还不太敢信你呢。
你当初跟三弟那么要好,又娶了他女儿,三弟呢,整天在宗族里喊着要对付你,可连点实际动作都没有。
别说大哥,连我都疑心你们两个早勾连在一块了。
” 当初谢润把遗诏交给善阳帝这事是瞒着谢家的,这既是善阳帝的意思,也是谢润的意思,因这里面牵扯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事。
故而,他们并不知道谢润和萧煜之间的恩怨。
萧煜也不说破,只向后仰身,倚靠在黄花梨螭纹椅上,不屑道:“我如今可看不上他,他这个人,满口仁义道德,累得很。
” 这话说到谢江心坎里去了:“哈哈,我差点忘了,如今的淮王已不是从前的淮王,聪明得很,聪明得很。
” 这话一出来,不由得想到这整个局,布置得精妙绝伦,令人叹服。
从萧煜还在骊山时,谢江就撺掇着谢兰舒欺负兰亭,兵部那些事,大半都是瞒着谢玄的。
兰舒这孩子啊,年轻气盛,又随了他爹霸道容不得人,太好撺掇了。
他是谢家人,出来进去最平常,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再后来,他借口家族内斗,心中不安,约见谢润去广盛巷的茶肆,悄悄在茶里下了毒。
谢润怎么会想到,他这个素来胆小又窝囊的二哥敢干这样的事。
果不其然,他一饮而尽,回家便毒发晕厥。
而这个棋局最精妙的部分便是谢润晕倒,再不能碍事之后。
那夜萧煜和音晚离开谢府后,谢江便哭丧着脸进门了,在谢兰亭面前长跪不起。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说毒是他下的,可他实属无奈,是大哥逼着他下的。
说着说着,还把解药拿出来了。
当时郎中未走,当即验过,便说解药是真的。
这下谢江的话更加天衣无缝。
“大哥实在容不下三弟了。
你们小辈之间吵闹得难看,又牵扯进淮王,大哥早看三弟不顺眼,觉得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事。
可我不忍心啊,兰亭,你可千万不能出卖我。
你知道你大伯父的手段,若叫他知道,他该容不下我了。
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这些事,你可不能倒打一耙,害你二伯。
” 谢兰亭虽气他给父亲下毒,可他到底“迷途知返”,又送来解药,便听了他的话,不曾将此事宣扬,也没有去找谢玄算账。
过后几日,谢玄多次召兰亭前去问话。
教训在前,兰亭担心自己身入虎穴遭遇不测,或者自己走了父亲身边无人看护遭遇不测,断然拒绝。
那时谢玄的案头已堆满了密报,淮王私调十万大军入京,意与谢兰亭里应外合,攻占京畿。
谢玄本将信将疑,可谢兰亭拒绝见面,也拒绝他入府,让他不由得多了几重疑影。
恰在此时,御前大内官封吉来传旨了。
要谢兰舒率左骁卫阻谢兰亭与城外的叛军会合。
他们不知道的,在来此宣旨之前,封吉已经宣过一份旨,是给谢兰亭的,要他率武卫营清早出城接应城外物资。
之所以要毒倒谢润,另一个考量,便是圣旨都是两份,一份发往臣僚家里,一份发往尚书台。
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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