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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一样,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
目光向下,不止身体,裴渡的衣物同样糟糕。
发带不知落在何处,乌发凌乱披散于身后,其中几缕被风撩起,抚在苍白面颊,与血渍泥沙黏作一团。
至于身下的衣物更是凌乱不堪,不但松松垮垮,还被划出数道裂开的口子,露出伤痕累累的右腿。
她只需垂了眼,就能看见脖颈下白皙的锁骨。
谢镜辞看惯了此人光风霁月的模样,乍一见到这般景象,不由皱起眉:“裴公子,还记得我吗?” 若是寻常人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只怕早就哭天喊地、痛苦得昏死过去,裴渡却留存了清明的神智,喉头微动。
他唇上染了血,在苍白至极的唇瓣上格外显眼,嗓音沙哑得快要听不清,又低又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一个字:“谢……” “谢”可以引申出许多含义。
谢镜辞分不清他是在道谢,还是打算念出她的名字。
毕竟他们二人虽然身为未婚夫妻,却几乎从未单独相处,连见面交谈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四下静了须臾。
伤痕累累的少年轻咳一声,拼命咽下喉间腥甜,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刻意避开谢镜辞直白的视线,垂眸哑声道:“谢小姐……为何来鬼冢?” 不可思议,他居然还记得。
谢镜辞这才挑眉收了刀,心里莫名高兴,毫不掩饰眼底加深的笑意:“你觉得呢?” 裴渡竭力从地上坐起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始终保持那样屈辱且狼狈的姿势。
只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便引得伤口再度开裂,血肉与骨髓里尽是难以忍受的刺痛。
他咬着牙没出声。
她是来退婚的,裴渡对此心知肚明。
他筋脉尽断、魔气入体,不但连最为基本的灵力都无法感知,身体还千疮百孔,成了遍布伤疾的废人,若说行动起来,怕是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更何况……对于家族而言,他已成了弃之如敝履的废棋,自此以后再无依仗。
实在难堪。
今日的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却也早有预兆。
裴渡原以为自己能习惯所有人冷嘲热讽的视线,可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她见到自己这般模样。
耻辱、羞赧、想要狼狈逃开的窘迫与慌乱,所有情绪都被无限放大,织成细密逼仄的网,让他无路可逃,心口阵阵发闷。
——他暗自倾慕谢小姐许多年,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很久很久了,只有裴渡自己知道,把它认认真真藏在心里。
说来讽刺,他日夜盼她苏醒,如今谢镜辞终于睁了眼,却正撞上他最为不堪的时候。
裴渡心里固然酸涩,可无论如何,她能醒来,那便是叫人高兴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的自己成了累赘,哪能不知廉耻地高攀,被退婚也是理所当然。
像是一场让他欣喜若狂的美梦,忽然就断了,难过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对于包括谢镜辞在内的其他所有人来说,这桩被他放在心口视若珍宝的婚约,都是无足轻重。
“在下指骨已断,无法下笔。
” 这段话说得艰难,他始终垂着头不去看她,右腿微微一动,将暴露在外的皮肤藏进衣衫里头:“退婚书上……只能按指画押。
” 这个动作虽然微小,在四下寂静的夜色里,布料间的摩擦还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响音。
谢镜辞听见声音,斜着眼飞快一瞟,在明白他的意图后抿了唇,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
这真不能怪她。
裴渡向来肃肃如松下风,一副高不可攀的正经模样,和这种委委屈屈羞羞怯怯的小动作完全不沾边。
原来裴小少爷也会因为露了腿,而觉得不好意思。
裴渡意识到她在笑他。
这笑声仿佛带了灼热温度,烙在耳朵上,惹出难忍的烫与涩。
他不愿在倾慕的姑娘眼里,变成一出遭人嫌弃的笑话。
他不敢抬头,心脏狂跳如鼓擂,面上却未表露分毫,恍惚之间,听见谢镜辞的声音:“喂,裴渡。
” 仍是同往常那样懒洋洋的语气,张扬得毫无道理。
裴渡五脏六腑都受了伤,每发出一个字,胸腔都痛苦得有如撕裂。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应了一声:“嗯。
” 云京谢家,与他隔了天堑之距,今夜一别,恐怕再也无法与谢小姐相见。
能同她多说上几句话,那也是好的。
纤细的影子更近了一些。
在蔓延的血雾里,裴渡闻见姑娘身上的檀香。
他紧张得不知所措,谢镜辞却问得慢条斯理,恍若置身事外,悠悠对他说:“你想要的,难道只有一张退婚书?” 裴渡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等他抬头,便听她继续道:“比如——”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谢镜辞的神色原本好似刀刃出鞘,美艳且攻击性十足,可不知为何,忽然出现了半晌的凝滞。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谢镜辞听见系统发出的叮咚一响。
她连台词都想好了,例如复仇、名誉、狂扁垃圾人,又酷又燃,绝对能得到裴渡的狂热崇拜。
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要完。
“不行。
” 系统给出的台词在脑袋里晃来晃去,求生欲迫使她严词拒绝:“不行不行,这种台词绝对不行——能换一个正常点的剧本吗?” 系统很是无奈:[你觉得我能左右世界线的变动吗?早死早超生,你就安心去吧。
] 谢镜辞:呵。
谢小姐的怔忪来得莫名其妙。
裴渡没来得及出言询问,忽然见她往前倾了一些,毫无征兆地伸出手。
世家小姐的手经过精心护养,不似他生有粗糙茧子。
那只手来得突然,径直落在他喉结之上,缓缓拂去剑伤淌下的血迹。
指尖柔软,冰凉得不像话,像丝绸或棉花。
好不容易平复的思绪顿时乱作一团。
脖颈之间最是敏锐,裴渡未曾被人触碰过这种地方,只觉头脑发热,仓促出声:“谢小姐——” 他开口说话,那块喉结便也随之上下移动,谢镜辞似是得了乐趣,指尖用力,将它按住。
温柔的、恶作剧一样的禁锢。
裴渡彻底不敢动了。
“比如……” 月光绮丽,映亮她琥珀色的眼瞳,红唇不点而赤,轻轻张合。
他跟前虽是求仙问道的仙子,如今乍一看去,却更像摄魂夺魄的女妖。
心脏在沉甸甸地跳动。
裴渡疑心着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濒死前的梦。
就算是在梦里,他仍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见她眉眼弯弯扬了嘴角,眼底噙着笑。
那是他已经不敢奢求的、藏在心底喜欢了许多年的姑娘。
月亮,熏香,将他浑然笼罩的身影,缭绕于鼻尖的温热呼吸,一切都是飘渺虚妄,宛如由糖浆构筑的泥沼,叫他心甘情愿沦陷其间。
伴随着陡然加剧的心跳,谢镜辞的嗓音悠然响起,如同一瞬星火,把他本就泛红的耳廓烫得几欲滴血。
按在喉结上的指尖轻轻一勾,有点疼,更多的是痒。
她看着裴渡的眼睛,语带笑意,尾音沉沉下压,化作若有似无的呢喃气音:“郎君,镜辞可是比那糕点……更美味哟。
” 最后的那道气音一直蹿进心底。
心口如同揺坠的落叶,每一次跳跃,都携来难以忍受的悸动,仿佛下一瞬就会轰地爆开,让他掩藏多年的情绪无处可藏。
裴渡怔怔看着她。
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落,周身尽是从未有过的燥热,让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连抬手捂住脸上狼狈的绯红都做不到。
[嚯嚯。
] 系统看得津津有味:[你快看,他脸红了耶!] 谢镜辞就呵呵。
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裴渡向来清心寡欲,肯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现在她立在这里,就是一尊修真界亘久不倒的自由死神像。
系统顿了半晌,笑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小少爷不经撩,你怎么也害羞脸红了?这妖女当得不称职啊。
] 谢镜辞咬牙,忍下耳根莫名其妙的烫,一字一顿应它:“闭嘴。
” 什么害羞脸红。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裴渡害羞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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