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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落了上去,顿了一下,接着,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在她发怔的间隙,小金蛇迅速找到机会,从她手里再次溜了出去。
李霓裳却没心思再去管它,她只定定地坐在床榻之上,只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后背仿佛一阵冷,又是一阵滚烫,汗亦是再次涔涔而出。
只这一次,却不是因了梦中的惊怖,而是来源于她方才陡然萌生的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她是被自己的念头惊住的。
因了她七岁那年的那一夜里,曾降落在姑母身上的厄运,她从来便不愿意违抗自己的姑母,哪怕是到了此时的此一刻。
是她欠姑母了,欠得如海一样深,她便是粉身碎骨,恐怕也是偿还不清。
一直以来,李霓裳最大的痛苦,不是自记事起便笼罩在朝不保夕阴影下的整个童年,不是想说话却无法发声,而是姑母曾遭受过的厄运,并不曾真正地降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只是一名看客,所以她无法真正代入姑母的痛苦。
倘若她也遭受了那样的厄运,那么现在,她应当也就能够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即将就要发生的一切。
过了明日,裴家那位郎君就要来接她了。
她曾经想过告诉他一切,令阴谋粉碎。
然而,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枷锁死死将她扼住,她做不到对姑母如此彻底的背叛,做不到。
她想不如就此了结,死在这条名为汾水的河流里,以此种最为简单也是最为懦弱的方式,结束一切。
在她死后,谁兴谁亡,与她又有何干。
她是浮在汾水上的一条鱼,逸游自在,无记无挂,再也没有任何世间之事可以羁绊住她。
可是姑母终究还是姑母。
或许,在她尚未登上西行马车之时,姑母便已将她身上的每一只毛洞,皆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连死的权利,也握在了姑母的手里。
从她七岁那年的那一个夜晚过后,她便应当已经知悉这一点的。
然而此刻,李霓裳却又被自己方才因了小金蛇而触发的那个念头弄得心神不宁。
她再也不管小金蛇如何追逐虫子,慢慢卧下,拉高被头,将自己蒙头盖脸地遮挡起来,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晓色渐透窗纸。
小金蛇早已嬉累,吃饱了躲到床榻的不知哪一个角落里睡起觉来,帐内只剩几只侥幸逃得小命的灯笼虫,无精打采收翅停于帐角,一动不动。
李霓裳安静地起身,掀起帐帘,推开窗,放出那几只剩下的虫。
劫后余生的虫子起初似仍茫然,只会徘徊在窗口,竟不肯离去,片刻之后,方找到方向,飞向水面,展开的两只透明虫翼映着晓色,消失不见。
李霓裳闭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再过一夜,明天,便是裴家二郎来此迎亲的日子。
最后一天,公主落脚的螟定驿外表看起来和此前几日并无两样,实则气氛却是悄然变得紧张起来,偏在午后,公主又欲于河畔搭设一只帷帐,她要过去,赏春透气。
很久很久以前,长安还是长安的时候,每年春气才刚到来,只要天气晴好,城里的人便迫不及待拖家携口而出,纷纷涌向城东郊外的曲江池。
通往曲江池的道路两旁,到处可见帷帐。
高门富户们的帐篷搭得又高又大,小门小户无力如此享受,却也不妨碍他们寻到一片桃花盛开的草地,随意铺上一张地簟,阖家老少或坐或卧,品尝着昨夜特为今日准备的春食。
那酌春的歌声,能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月上柳梢。
那些都是残破的旧梦了。
看得出来,瑟瑟对公主的这个突发奇想并不如何赞同,然而,在公主的坚持下,她终还是不敢抗命。
帷帐背对驿舍,设在岸边一块平坦的细沙地上,向着汾水,张开帐幕,入目便见宽阔的河面和对岸的荒野,在野地的尽头处,春山若隐若现。
瑟瑟指挥婢女们在帷帐内铺上地毯,摆了果子和酒水,全部准备完毕,预备自己一道留下。
公主停在河边的一株柳树之下,纤指拨弄着一支她不知何时折来的芦草,一阵河风吹来,公主柳腰莲面,娉娉袅袅。
她不允瑟瑟陪伴。
瑟瑟无奈,只得退下。
李霓裳转面,望向不远之外的一道身影,与那人四目相接,随即收目,走进了帷帐。
春月静静地升在汾水的河面之上。
天黑了下来,崔重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帷帐旁。
他弯腰走了进去,停在公主之前。
李霓裳坐在烛火之畔,手中仍执着白天折下的那一段芦草,抬目望他,唇畔显出一丝淡淡笑意,向他点了点头。
崔重晏迟疑了下,盘膝落坐在她对面,摊开紧紧捏握的一只拳,显露出藏在掌心里的草叶,将碎得已是看不清小字的这片草叶,还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午后瑟瑟指挥婢女搭设帷帐之时,李霓裳行经崔重晏的面前,自芦枝上摘下丢他靴前的那一片。
或是为了避免因他私下接触公主而可能引发的任何不必要的风险,这一路之上,瑟瑟看管得很严。
今夜是二人首次的私面。
“我安排人拖住了瑟瑟,她暂时不会来此。
”崔重晏说道。
“公主约我,所为何事?” 以芦茎为笔,李霓裳在地面一片她备好的细沙之上,慢慢地写下了一句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
” 崔重晏看一眼,面上并未显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便猜到她今夜约见的目的。
他凝视着对面的女郎,眼内露出了同情而怜惜的神色,然而他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公主,你太善心了。
偏偏你的出身,注定你不能有任何的善心。
你这样,对谁都不会有好处,也只徒令你自己加倍感到痛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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