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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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3)

女。

黄阿姨态度明确：就算是冲着那百分之三十的危险，我做儿子的也应该回来一趟。

我平静地说了声&ldquo好&rdquo，收了线。

我匆匆起身跟简凝告别，她却喊住我，&ldquo我陪你一起回去。

&rdquo &ldquo是些私事。

&rdquo &ldquo我陪你一起回去。

&rdquo她不疾不徐的话里带着不容争辩的强硬。

见我很为难地沉默，她声音才软下来，&ldquo其实我一直也想找时间回去看看，虽然那已经没有家了，毕竟是我长大过的地方。

&rdquo 回到南水镇时才知道我妈的手术早在一星期前就动完了。

手术很成功，她顺利恢复着。

但黄阿姨还是觉得我有必要回家一趟。

不过我妈似乎并不知道昨天来探病的黄阿姨偷拿了她的手机给我打过电话，所以当我第二天中午敲开家门时，来开门的她一脸错愕，她虽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我，但花了老半天才接受我就在眼前的事实。

&ldquo你&hellip&hellip回来啦。

&rdquo她脸色苍白如纸，反复烫染的头发因为久未护理枯槁得像一团稻草。

她一只手紧握在半开的门沿上，一只手抓着一个挂了三瓶滴瓶的吊瓶架，整个人虚弱得随时会晕倒。

&ldquo他不在家？&rdquo我声音沙哑，并非难受，仅仅是好久没说话导致的。

妈知道我指的是继父，心虚地避开我的目光，&ldquo他在英国，这几天赶不回来。

&rdquo &ldquo总有一天你死了他也不会管。

&rdquo差一点我就骂出来了。

转念一想，比起冷漠的继父，我也好不了多少。

我心烦意乱地叹口气，粗鲁地帮她拿起并不轻的吊瓶架，扶她回沙发上。

如果不是那么近地触碰到她的身体，我差点就被她那蓬松的棉睡衣给欺骗了，她比记忆中瘦多了。

妈重新躺好后我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找出一些煮粥的食材捣鼓起来。

简凝跟着进来，一脸疑惑地盯着我，问：&ldquo你都不跟你妈介绍下我？你平时就这样跟你妈相处的？你爸呢？她刚动完手术都没人照顾吗？&rdquo她意见还真不小，一连问出了好多问题。

我心不在焉地继续着手中的事，一句话也答不上。

我要如何跟她解释，我妈从小就很怕待在医院，不等死到临头她绝不去看病，其实类似这种娇气病她还有很多，比如从不吃蒜，从不洗碗，打针会哭，无论喝多少水始终吞不下药丸，最终只能磨成粉末再捏着鼻子灌。

有时候我觉得我妈不适合长大，她应该一直做个年轻漂亮的少女，这样就永远有大把男人趋之若鹜，可当这些娇贵随着年龄的增长还顽固地残留下来，就变成了一种可耻的恶习。

我又当如何解释，继父从没爱过我妈。

可能刚结婚那两年他有爱过她风韵犹存的美貌，如今却只剩下冲动过后无奈的责任。

他最爱的只有自己不争气的亲生女儿，我那个留学英国的妹妹。

不用猜也知道，这次她肯定又在国外闯出什么祸。

吸毒？堕胎？跟那群玩哥特的英国朋友抢劫被抓？谁知道呢？反正，这个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男人肯定是在接到校方电话后连夜飞过去的，别说肝脏有问题，就算我妈现在要动的手术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的脊髓移植，他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如此想来，这些年可真算难为了她。

比起一开始就选择明目张胆地反抗和逃避的我，她却一直在积极努力地融入这个家。

可是，看看她都得到了什么，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沙发上，手上插满输液针管，起身去开个门都要花上好几分钟，活得像个孤独而可耻的罪人。

我们三人在家吃了一顿晚饭，我下厨。

托傅林森的福，跟他相处的这几年里我还是有偷学到一招半式，家常菜足够应付。

妈插着输液管的左手垂放在大腿上，右手拿着饭勺艰难甚至是笨拙地吃着一碗粥，这几天她都只能吃流质食物。

从简凝的脸色来看，她一定后悔跟我回这趟家。

因为从进门到现在，我跟我妈的对话没超过三句，而她期待的介绍也一直没等到。

估计心里早咒骂我几万遍了吧，不过碍于有长辈在所以不好开口。

&ldquo你叫什么名字？&rdquo我妈声音疲惫地打破了沉默，决定要尽下一家之主的义务。

&ldquo简凝。

&rdquo &ldquo喔&hellip&hellip&rdquo本以为她只是礼貌性地敷衍，不想她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ldquo其实我还记得你，你是卫寻的高中同学吧？&rdquo 简凝吃惊地停下手中的筷子，不说话，看了我一眼。

&ldquo吃饭。

&rdquo我冷冷地暗示妈闭嘴，可她没停，&ldquo我见过你，有次开家长会，班主任悄悄跟我说卫寻在跟班上的女孩早恋，偷偷指给我看了。

&rdquo说到这，她神色微妙地看了简凝一眼：&ldquo变了不少呢？都长得亭亭玉立了，不过我还是能认出来，是你没错的。

&rdquo 简凝为难地笑了笑，一时答不上话。

&ldquo你们现在&hellip&hellip还在一起吗？&rdquo &ldquo好好吃饭不行吗？&rdquo我生气了，忘记何时起，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变得特别能激怒我。

简凝郑重其事地端着手中的饭，我本以为她会避重就轻地随便敷衍两句，可她说：&ldquo是呢，我们现在还在一起。

&rdquo &ldquo真的呀？&rdquo我妈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欣喜，&ldquo真没想到，都这么久了。

他也从没跟我说过。

那你们&hellip&hellip有打算结婚吗？&rdquo &ldquo这要问他。

&rdquo简凝朝我投来一个微笑，那个笑里带着很微妙的报复，我知道她较上劲了，她就是想要把话题引到我身上不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

既然如此，我奉陪到底。

我冷笑一声，抬高声音，&ldquo结婚做什么？生个孩子再离婚，像你一样？&rdquo 我妈颓然一怔，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恶言恶语。

突然之间她也来劲了，&ldquo你这话什么意思？错的是你爸，不是我。

而且你别忘了，当初离婚是你自己要跟我的。

&rdquo &ldquo是啊，全怪我。

要不是我拖累了你，你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rdquo &ldquo我承认，我是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可你扪心自问，你自己算是个好儿子吗？这几年你一声不吭跑出去，你想过我吗？你以为我改嫁是为了谁？我在这个家忍气吞声看尽脸色又是为了谁&hellip&hellip&rdquo她声音哽咽了，&ldquo哐当&rdquo一下扔了勺子捂住了嘴，&ldquo我容易吗我？容易吗？&rdquo 我就知道，只要我们一说话，最终的结局就是我成功把她气哭。

&ldquo少在这里演&hellip&hellip&rdquo &ldquo卫寻你太过分了！她是你妈！&rdquo简凝就在这时狠狠剜了我一眼，堵住了我咄咄逼人的中伤。

她起身拿纸巾递给我妈，柔声细语地安慰起来，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反倒是我，像个十恶不赦的敌人，被她们晾在一边。

晚饭后天色还早，我跟简凝动身离开了，其实我想过要睡上一晚。

可是一听妈说继父今晚差不多就能赶回家时我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收拾东西拽着简凝这个&ldquo准媳妇&rdquo走了。

妈没留我，她往简凝的背包里塞了点吃的，叮嘱她一路上小心。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们去车站排队买票，简凝裹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看着一本叫《第八日的蝉》的日本小说。

我以为她对日本文学感兴趣，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她爸妈在东京大使馆工作，老喜欢给她寄书，她反正无聊，就一本接一本看。

买好票，广播提醒着车晚点了。

我端了两杯热饮朝简凝走去。

她合上书，放回背包，接过我手中的热咖啡喝了一口，却不跟我说话，大概还在生气。

我在她身旁坐下，两个人就那么僵着。

不多久，她还是开口了，&ldquo你妈其实希望你再待几天的，她只是说不出口。

你走时她眼睛红成那样，你看不出来吗？真冷血。

&rdquo &ldquo对不起。

&rdquo我沮丧地叹了口气。

&ldquo别跟我说，要说回去跟你妈说。

&rdquo &ldquo简凝。

&rdquo我轻声说，&ldquo我有跟你讲过吧，我爸妈之所以离婚，是因为我爸跟他的一个学生偷情。

&rdquo &ldquo是，那又怎样？&rdquo她不解。

&ldquo离婚后我妈独自一人撑不下去，几年后带着我改嫁了，当时我继父还有一个小我两岁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她叫王希雯。

这个女的特别早熟，内心阴暗恶毒。

她一直很恨我跟我妈，平时总是想方设法针对我们母子俩。

我高中毕业那年暑假，有一天王希雯突然和颜悦色地跟我说她电脑坏了，让我进房间帮她修理一下。

我进去了，不想她却当着我的面脱衣服勾引我，我推开了她。

我妈跟继父正好这时候回来了，王希雯突然光着身子冲出门哭喊着救命。

就这样，我百口莫辩，成了丧心病狂的强奸犯。

那一个月别提我日子有多难过。

&ldquo更夸张的是，一个月后王希雯怀孕的事闹得全校皆知，不得不退学。

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跟哪个男人乱搞，但显然她的诡计得逞了。

继父以为这是我造的孽，当场就去厨房拿菜刀，说要宰了我。

但他没来得及动粗，我妈就先冲上来狠狠抽了我几个耳光，并骂出一句我至今都记忆犹新的话，她说：真不敢相信我会生出你这样的畜生！不，你跟你爸简直一模一样，连畜生都不如。

&rdquo 我停下来，苦笑道：&ldquo你说可笑吗？连她也不相信我。

之后王希雯堕了胎，被送去了英国。

我也没法在家里待了，去了星城一家动漫培训公司，除了学费再没花家里一分钱，也再没回家过。

不过就在我走后没多久，听说王希雯真正的男朋友找上门来了，是一个吸毒的社会青年。

后来事情全抖出来了，我才知道原来王希雯真牛逼啊，年纪轻轻居然同时在社会上交了三个男朋友，还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rdquo &ldquo所以为此你怀恨在心？&rdquo简凝不屑地哼了一声：&ldquo幼稚，你妈当时那样做是为了保护你，别告诉我这你都不知道。

&rdquo &ldquo我当然知道。

&rdquo我平静地望着手中的热饮，&ldquo是她后来跪下来苦苦哀求，继父才打消了报警抓我的念头。

不然我现在早因为强奸未成年人而蹲在监狱里了，不过也是那件事之后，我妈在这个家完全没有了地位和尊严。

&rdquo &ldquo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这样对她？&rdquo简凝无法理解。

&ldquo可是，我始终忘不掉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得没错，我确实跟我爸一模一样，我甚至比他更恶劣，我们都以不同的方式深深地伤害了她。

我想&hellip&hellip&rdquo我痛苦地别过头，&ldquo我没脸留在她身边。

&rdquo 简凝怔了好久，脸上的愤怒慢慢柔软下来。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明白我这种病态的逃避心理，事实上连我自己都很不能理解。

这时她突然站起来，轻轻伸了个小懒腰，看了眼手表，&ldquo时间还早，我们去趟三中吧。

&rdquo三中就是我跟南笙一起待过的高中。

&ldquo现在？&rdquo我有些诧异。

&ldquo对，就现在。

&rdquo &ldquo不行，车就要来了。

&rdquo我心虚地推脱。

&ldquo带我去。

&rdquo她深深望了我一眼，请求换成了命令。

三 我们待过的地方是三中旧校区，在南水镇的西边&mdash&mdash我实在不习惯称呼它为南皖市。

这里最初也算得上是热闹了，不过后来开发商看中了南水河沿岸，不多久就在河岸新建了无数高楼大厦和繁华的步行街，西边就渐渐没落了。

当我告诉出租车师傅想去老三中时，他摇头拒绝，直到我主动提出加十块钱辛苦费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ldquo没办法啊老弟，从那边一路回来根本拉不到客。

&rdquo他并不知道我是本地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我解释。

三中旧校区像一个迟暮老人，静静伫立在黄昏中。

我跟简凝拉开学校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过杂草丛生的足球场和屋顶塌下大半边的礼堂，来到四层教学楼。

爬山虎已经爬到了楼房的正面，满墙都是枯黄的藤条印迹。

可惜楼道被一大堆废课桌给堵死了，似乎是考虑到安全有意为之。

西边的太阳即将隐没，投射过来的阳光笼罩着一层阴森的血色，老实说，这地方已经勾起不了我任何的恋旧情怀，只让我联想到一些毛骨悚然的鬼片情节。

这种恐惧直到我们去了学校后门的山脚下才消失。

后山几乎没变化，还是那片宁静清澈的小湖泊，或许我更应该叫它小池塘，它已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大。

池塘的老朋友，那棵活了很久很久的巨大银杏树也还在，像个年迈却依然优雅的老骑士笔直地守在一旁。

正是新旧交替的季节，池塘水面上还漂着来不及腐烂的枯黄树叶，树上却是茂盛的新绿，潮湿的微风悄无声息地吹起，捎着那些陈年旧事从四面八方铺面而来。

五年前，在我跟陆笙南还很相爱的时候，准确说，是在我们都还很年轻并坚信彼此很相爱的时候，常会逃课来这里。

一般都是她敌不过我死皮赖脸的怂恿，任由我把她拽离教室，躲开学生和老师的眼睛，悄悄跑来这座小山脚下。

我们会站在树下青涩地接吻，再靠着大树坐下，翻出书包里的零食、CD机、漫画和小说，慵懒地打发着时间。

那时候的陆笙南喜欢一边听着孙燕姿的歌，一边在精美的牛皮日记本上写日记，她柔软的黑色长发铺展在我的胸口，散发着茉莉清香。

每当我想垂头偷看日记时她就会蓦地起身，大喊一声&ldquo喂&rdquo，我只好乖乖别过脸，继续贪婪地玩弄她的头发，或者抢走她的一个耳机。

直到夕阳温柔地笼罩整个世界时，她才心满意足地轻轻合上日记本，接着再后悔地撇嘴抱怨：&ldquo明天肯定会被老班骂死的，下次再也不来了。

&rdquo&ldquo好，再也不来了。

&rdquo我笑着答应，那时我从不害怕会没有下次。

那时候，下次并不是一个奢侈的字眼。

&ldquo就这。

&rdquo我花了点时间，在银杏树干上找到自己跟陆笙南的名字，它们的位置看上去偏低，大概是因为我比六年前的自己要长高不少。

那年我花了半小时才用美工刀一点点刻出来的笔画，如今被岁月冲洗得只剩下一些浅淡的印痕。

简凝眯眼打量了会，随后从包里翻出一把多用指甲刀，顺着陆笙南三个字的笔画刻起来。

见我不解，她淡淡解释：&ldquo别这样盯着我看，我答应了她的。

&rdquo &ldquo答应了什么？&rdquo我问。

&ldquo她希望这个名字能一直存在。

照我看，再过几年肯定会消失。

既然来了，就顺手帮她加深下好了。

&rdquo我怔怔地看着简凝一笔一画地刻着，鬼使神差地拿出随包携带的小刀，将自己的名字也认真地加深了一遍。

大功告成后我们退后几步，她拍着衣袖上粘着的木屑，我则满意地打量着自己重新加工后的作品，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

那一刻我又忍不住缅怀起过往，我当然明白岁月不能回头，但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年的自己和陆笙南能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走下去，或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我们真的还相爱着。

离开三中老校区后我开始考虑今晚的去处，现在别说回汽车东站，就连能不能等来一辆带我们离开这的TAXI还是未知数。

偏偏这时还下起雨，不是春天惯有的那种连绵细雨，而是大颗的类似雨夹雪的小冰雹。

我们被迫走进一家被扫荡一空的小超市，都是些即将拆迁的空房子。

天色渐黑，简凝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

当我发现时，她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她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剧烈地战栗着，仿佛身体随时会散架。

她想张口说话，喉咙却似乎被人狠狠掐住般，发出很怪异的嘶哑声。

我慌忙蹲下扶住她，她浑身发烫，面色狰狞，身体轻微地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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