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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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3)

碰杯的一瞬间我居然有一种悲壮之后又热血重燃的激情和亢奋。

我应该是第一个愿意相信老王的,相信他今晚的每一句话,或者说,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纯粹而正直的人。

因为如果连这点都不相信,人生又该多么灰暗绝望。

一 简凝打来电话时,我刚吃完一顿很微妙的饭,它的微妙之处在于这更像一场心照不宣的密谈。

事情发生在梦航二代工作室重新组建好的一星期后&mdash&mdash直到现在我还难以置信,当小乔提出这个前无古人的蠢名字时,公司是怎么就让它通过的?对此我只能理解为:大家一定是被深深刺激到了,才从起初的热血悲情主义沦为后现代幽默的自嘲主义。

所幸,无论如何,我们终究还是靠着打不死的小强精神重整旗鼓了。

代价自然是惨重的,原本四十几号人的公司如今靠着何总那几乎是施舍的几十万启动资金,缩水成十人不到的小工作室。

感觉就像修炼千年即将得道的妖怪因为犯了一个错就被打回原形。

妖怪们犯的错好歹还是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可我们呢?纯粹是瞎了狗眼外加命犯太岁。

再来说说这个何总吧,自然是苏荷手机里面众多有钱老板中的一个。

何总的出现,是因为余雷跟我们公司还有苏荷算是彻底翻脸了,除了过程比较难堪外,结果上还是皆大欢喜的;而就我个人方面来说,苏荷能彻底脱离跟余雷这种男人纠缠不清的关系也是再好不过。

至于新巴结过来的这个何总,用苏荷的话说就是:钱多人傻,不宰傻逼。

当然,她肯定还是用了一些手段的。

不过这些手段绝对不会再违背原则。

补充一点,不是她的原则,而是我的原则。

一群人里最乐观的还是年叔,光是能重新组建工作室他就很满足了。

所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给大家带免费早饭,偶尔当我们情绪低迷地缅怀从前的光辉岁月时,他也会笑呵呵地在一旁劝慰:&ldquo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嘛。

你瞧,留下的都是感情深的,咱们就像一大家子兄弟姐妹。

&rdquo其实年叔说得没错,有时候我会觉得挺窝心的,不知为何,一提起家,我理想中的模样总是相依为命和苦中作乐,而非幸运圆满飞黄腾达。

说来讽刺,梦航二代工作室重新运作后接到的第一个项目,居然是来自刚上任白鸟公司原画总监的秦大义私下介绍,多亏了他,给我们这些刚从废墟里爬起来的老弱残兵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没过几天,秦大义又打电话来说要约我们吃饭,并特意嘱咐一定不能带外人。

一直对秦大义跳槽耿耿于怀的小乔得知此事非常激动,&ldquo这个秦大义啊真是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像个纯情小处男,关键时刻居然吃里扒外!老娘还没来得及好好教训他呢,他还有脸送上门来。

不行,今晚不吃他个两三千姐就不姓张。

&rdquo &ldquo你从此改姓史我们也不反对,真的。

&rdquo我在一旁泼冷水。

&ldquo卫寻我去你个小王八蛋,这事你也是从犯,脱不了干系!&rdquo她把怨气撒向我。

&ldquo我跟秦大义这叫曲线救国,懂个屁?&rdquo我冷冷剐了她一眼,&ldquo真是胸大无脑见识&hellip&hellip&rdquo最后一个&ldquo浅&rdquo字还没说出口,小乔已经跳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是真的用力掐一点不带含糊。

傅林森就在这时推门进来了,吓得小乔一秒钟切换回柔弱模式。

幸好他及时赶到,不然今晚的聚餐地点估计得改成人民医院。

当晚七点,我、年叔、傅林森还有小乔四人赶到一个主题湘菜馆的包厢时,秦大义先到有一阵子了,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是老王。

不得不承认,这个年纪跟年叔相差无几的白鸟公司副总裁,如今是越来越肥硕了。

小乔第一个气势汹汹杀进门,她一路积攒的怨恨在看到秦大义旁边那个笑得跟弥勒佛转世一样的王总后瞬间蔫了,傻眼了老半天后才干笑着挤出一句:&ldquo秦大义,这位是你&hellip&hellip朋友呀?&rdquo事后她告诉我们,她是真的在爸爸跟朋友之间犹豫了很久。

&ldquo呵呵,朋友,当然也是他老板。

&rdquo王总是个自来熟,笑盈盈地搭上话。

记得以前我跟傅林森还在公司时他就是这样,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我们敢当面称呼他外号(老王)的高层吧,当然,也是唯一一个北大毕业的美术生。

&ldquo老板?白鸟公司?&rdquo小乔脑袋飞快地运转着,但显然先天智商不足,&ldquo想不到您这一辈也有懂动漫的呀&hellip&hellip&rdquo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忙试着补救,&ldquo不过王总您看上去倒是挺年轻的,心态估计更年轻。

&rdquo &ldquo哈哈是么?其实我也大不了你们多少啦,今年本命年。

&rdquo说到这他想起什么,忙朝我身后的傅林森跟年叔笑着解释:&ldquo这不,今天才选了一个大红色包厢,几位不介意吧?&rdquo 小乔没给我们说话的机会,抢白道:&ldquo哎呀,我就说嘛。

您这看上去哪里像是四十八的人呀&hellip&hellip&rdquo 秦大义一口茶硬是从嘴里喷出来,他剧烈的咳嗽并不能缓解尴尬。

一旁的我简直要疯了,真想脱袜子塞住她的烂嘴。

我僵笑着拽开她,说:&ldquo王总,她这人就喜欢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别当真。

&rdquo 老王倒继续乐呵呵地笑,&ldquo这有啥的,我承认,我是长得着急了点。

以前在公司你们不是都叫我老王嘛。

话说回来啊卫寻,咱才分开多久吧,你现在一口一个王总,不嫌生分吗?&rdquo 我打了个哈哈,赶忙为大家相互介绍道:&ldquo他是我前公司的副总,大家可以叫他老王。

这位爱开玩笑的美女叫张雨乔,摄影总监。

这位是我们老板邱少年,我们平时都喊他年叔&hellip&hellip&rdquo我可不指望秦大义来做这种事,他一直以为相互介绍就是干巴巴地念一圈人名。

坐下没多久,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就上菜了。

老王个性豪爽,不喜欢打哑谜,直接挑明了来意,其实对于白鸟公司这次的所作所为他也很不齿,还为此跟老总吵了一顿。

&ldquo当初白鸟是我跟老杨一手办起来的,我负责技术,他负责经营。

后来他拉到几个房地产投资商办成新生培训公司,才慢慢把公司做大了。

老杨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能成功,采用的方法是不是正确无所谓。

因为他确实也有些本事,公司越做越大,我也就不再过问项目上的事,只负责带领手下的人埋头干活&hellip&hellip&rdquo说到这他拍了拍秦大义的肩:&ldquo这小子性格跟我最像,务实,以前在公司我最喜欢的就是他。

&rdquo 秦大义被夸得一脸不好意思,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老王继续说:&ldquo可最近两年,尤其是你们三个走了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惯老杨的所作所为了。

公司一开始的理念他完全抛弃了,每天听信姓汤那小子的谗言,都走火入魔了。

虽说同行竞争难免耍点手段,但这次他居然搞出这种事,实在是有悖我做人的底线。

&rdquo他喝了口酒,很痛惜地把杯子磕在桌上,&ldquo靠谱的作品是越来越少了,全把心思花在这种歪门邪道上。

要不是我手上还有几十个年轻小伙等着我发工资,我早想甩手不干了。

&rdquo 我们几个屏息凝神地听着,一时间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最后还是年叔反应快,他含蓄地笑了笑:&ldquo你是想&hellip&hellip跟我们合作?&rdquo &ldquo哈哈对对对&hellip&hellip&rdquo老王爽快地笑了,&ldquo准确说,我是想带着我的人来投靠你们。

不过目前时机还不成熟,你们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得好好重振旗鼓,我会让秦大义先在暗中帮你们一把,你们的作品我早看了,很不错,绝对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业界良心啊。

所以你们一定要有信心,好好做,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成为同伴。

&rdquo 年叔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

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是非常兴奋的,对于别无选择的我们而言,眼下这已经不是一件好事这么简单,而是绝处逢生的巨大转机。

抓不住这次机会,我们很可能永远失去翻身的机会。

然而退一万步,就算老王是来坑我们的,我们也早就没什么好输的了。

&ldquo没问题。

&rdquo果然,片刻后年叔就毫无悬念地答应了。

&ldquo我就喜欢爽快人。

&rdquo老王意气风发地举起酒杯,&ldquo来,今天这顿算我的。

我仅代表白鸟公司里我手下部门的那些员工们,给你们梦航所有人,赔个不是。

&rdquo &ldquo王总你这话就太言重了。

&rdquo年叔客气着,率先起身了。

碰杯的一瞬间我居然有一种悲壮之后又热血重燃的激情和亢奋。

我应该是第一个愿意相信老王的,相信他今晚的每一句话,或者说,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纯粹而正直的人。

因为如果连这点都不相信,人生又该多么灰暗绝望。

饭局结束后老王跟秦大义先行离开包厢,离开前他再三嘱咐:&ldquo秦大义说你们都是信得过的人,所以我信你们。

也希望你们能信我,今晚这番话,还请务必保密。

&rdquo &ldquo当然。

&rdquo年叔说,&ldquo总之,很感谢你做的一切。

&rdquo 老王反而有些腼腆地笑了,&ldquo之前老听秦大义说起你,早想跟你见见了。

对了,听说你也是星城本地人,高中读哪呀?&rdquo &ldquo哦,在九中。

&rdquo &ldquo九中!不是吧?你多少届!&rdquo &ldquo三届,27班。

&rdquo &ldquo哈哈,我是四届,32班。

原来你还是我学长啊,缘分啊哥们!&rdquo老王显然决定暂时不走了。

他抓起年叔柔弱的双肩&mdash&mdash事实上,在老王魁梧的体型下大部分人都变得很柔弱,慷慨激昂地回忆起九中当年的风云往事,端着脸盆打算进包厢收拾碗筷的服务员,一脸哭相地被他堵在门外。

就是在这时,我接到了简凝的电话。

&ldquo我回来了。

&rdquo那边是笑着宣布的。

&ldquo听你的意思,是要见个面?&rdquo听到她的声音,我心情也好起来。

&ldquo正好尝尝我的新手艺。

&rdquo她委婉地默认了。

转眼我就坐在了她久未开门的咖啡馆里,看着她把那杯最新研制的咖啡端到我桌前。

有些日子不见,她又变了,不再是初次见面时那朵冷若冰霜的带刺玫瑰了,气场十足的中分女王发型如今换成了温柔的斜刘海,两侧的脸颊饱满了一些,从高端优雅很微妙地过渡成一种曼妙的清新。

她肩上罩着一件蓬松的红色斗篷,下面是黑色连衣长裙,真的,我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穿裙子了。

她心情不错,一脸期待地望着我喝下第一口咖啡。

我快速抚平自己紧皱的眉头,违心地称赞起来。

她狐疑地瞟了我一眼,端起来抿了一口,反应夸张地差点没把杯子都给扔了,&ldquo要死啊,怎么会有股洗洁精的味道&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啊?有吗?&rdquo我煞有介事地端起又尝了一口,&ldquo原来洗洁精的味道是这样啊。

还不错呢。

&rdquo 她好气又好笑:&ldquo你就这么急着讨好我?&rdquo &ldquo当然,我还指望着能见到你妹妹呢。

&rdquo我半认真半开玩笑。

她仓促地收回笑容,端起自己桌前的咖啡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我忙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ldquo你最近看起来气色不错。

&rdquo &ldquo今天化妆了。

&rdquo &ldquo不,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

怎么说呢?以前你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像是刚被人吵醒起床气没处发泄。

&rdquo &ldquo还真给你猜对了。

&rdquo她轻轻挑了下眉,&ldquo我失眠,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一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安眠药都快当饭吃了,也没用。

反倒是酒精的效果比较好,每次醉酒后晕乎乎地可以睡上好久。

&rdquo 我恍然大悟,&ldquo难怪你爱喝酒。

&rdquo &ldquo你根本不知道一整夜清醒地数着时间有多煎熬。

&rdquo她抬头静静看我一眼,&ldquo不过最近改善多了。

&rdquo &ldquo我说,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rdquo我话里透着关切。

&ldquo没多少了,很快我就没秘密了。

&rdquo她露出一个类似自暴自弃的微笑,&ldquo到时候你就彻底对我失去兴趣了。

&rdquo 她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根烟点上,再把打火机跟烟盒整齐叠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目光随之变得严肃,让我觉得之前所有的闲聊仿佛都是为了给这一句话做铺垫:&ldquo卫寻,其实这次我来找你是&hellip&hellip&rdquo 手机偏偏就在这时响起来,是我的。

她夹着烟的手轻微颤了一下,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换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神色凝重下来。

&ldquo谁?&rdquo她问。

&ldquo我妈。

&rdquo &ldquo那接呀。

&rdquo简凝微微仰头,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烟。

她当然不会明白我的迟疑,要知道,我跟我妈已经很久没通过电话了,所以如果她哪天主动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而重要的事通常都不会是好事。

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带给我什么好事。

二 我老家离星城不算远,但不通火车,唯一的交通方式是三小时的长途汽车。

沿途是连绵不绝的苍翠山脉,会经过三座几乎连在一起的隧道,差不多一首歌的时间。

我离开南水镇时是春天,沿路山脚下的田地里铺满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如今回来,转眼已是四年后的冬天,不,其实也已经是春天了,但从山脚下的零星残雪来看更像是晚冬。

我有说过我的老家吗?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名叫南水镇的南方小县城。

自从两年前它正式改名为南皖市后,才扬眉吐气地晋升为一座三线城市。

在我的印象中,老家大人们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安于天命的懒散,后来这里被开发商相中,大兴土木,我那懒散的老乡们靠山吃山,生活水准跨过小康直奔富裕。

于是南水镇四周乡县的年轻人疯狂往南水镇挤,有些女孩为了一个户口恨不能嫁给一个八十岁的中风老头。

正因此,老家的人们大多都被纵容出一种很可笑的优越感,变得越来越盲目傲慢。

但,我不是,我从不为自己是南水镇的人而感到自豪。

就像我父亲,他不是本地人,因为服从工作安排才来到南水镇,最终结识我美丽的母亲并安家。

他永远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走到哪都散发着儒雅的书卷气,让他永远与这群自大的井底之蛙之间界限分明。

小时候他是让我自豪的理由,我引以为荣的偶像,可惜最后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换来的是我永生的仇视。

罢了,其实我用不着回想起这些往事的。

走出车站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自己没走错路&mdash&mdash四年前那条窄小的马路已经扩建成过个人行道都要半分钟的主干道,路边做餐饮生意的小店也全都焕然一新成各大数码产品的专卖店。

不过日新月异的家乡并没让我感到不适,反倒是我身边的简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是的,忘了说,她跟我在一起。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就在昨晚,当我决定回老家时她主动提出跟我一起回去。

这我措手不及,说来可笑,我一紧张,竟答应了。

现在,再来说说我接到的那个电话吧。

我妈的肝脏硬化严重,又一直不肯去医院检查,如今已经到了必须马上做手术否则就会危及生命的地步。

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电话并非我妈亲自打来的,而是邻居黄阿姨&mdash&mdash一位隔壁家小孩偷了妈妈五块钱这种事都能宣传得整条街都知道的超热心中年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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