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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 姑苏辞(1/3)

王夫差元年，以大夫伯嚭为太宰。

习战射，常以报越为志。

王夫差二年，吴王悉精兵以伐越，败之夫椒，报姑苏也。

【壹】 &ldquo嬷嬷，宫里来了两位越国美人。

&rdquo吴宫的角落，绿树茵茵，庭院深深，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从门外冲了进来，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几滴汗珠，扑入正做着做针线的老宫女怀里，非常兴奋地报告宫中最新消息，&ldquo其中有个穿绿纱裙的，特别漂亮。

&rdquo &ldquo雀儿莫跑，小心摔着。

&rdquo看见心爱的外孙女，莫三娘放下手中针线活，看似严厉的表情在孩子天真的笑声中也绽放出一丝笑颜，她温柔问，&ldquo那越国美人有多漂亮？&rdquo 小雀儿歪着脑袋略想了想：&ldquo很漂亮，她跳起舞来，大家眼珠都快转不动了，陛下还说要专门为她建楼阁呢。

&rdquo 莫三娘打趣问：&ldquo可有我家雀儿漂亮？&rdquo 小雀儿仿佛着恼般红了脸，扭着衣角，委屈道：&ldquo人家鼻子又扁，眼睛又小，脸上还有几颗小小的斑点，身子又瘦，一点都不好看，嬷嬷还老是和宫里大姊们一样取笑人家，雀儿，雀儿要生气了&hellip&hellip&rdquo 眼看小姑娘的泪珠儿都快落下来。

莫三娘赶紧拦住安慰：&ldquo别听胡说八道，我家小雀儿的五官还没长开呢，人也玲珑可爱，皮肤白白嫩嫩，眼睛笑起来像天上的月牙儿，哪点儿不好看？长大必定是大美人儿。

&rdquo 小雀儿知道嬷嬷在安慰自己，赶紧在她脸上香了口，破涕为笑：&ldquo嬷嬷最好，嬷嬷最疼雀儿，嬷嬷说人不能看脸蛋，要看心里美，以后雀儿就算长不成大美人，也要做好人，每天孝顺嬷嬷。

&rdquo 莫三娘给亲得乐开了花：&ldquo我家雀儿心最好。

&rdquo 小雀儿小声补充：&ldquo虽然心好，可是我也想变漂亮啊&hellip&hellip&rdquo 她遥望姑苏台，想着越国来的美人舞姿，羡慕不已。

【贰】 莫三娘在宫中身份不一般。

莫家世代习武，忠义传家，当年夫椒之战败后，莫家大爷千里昭昭送战友遗骸回乡安葬，为此染上恶疾，几乎丧命，然后为战友们赡养妻儿老人，曾有风言风语、落井下石，也曾蒙火害、家财尽失，他却尽心尽力、不离不弃，至死仍惦记着让儿子接着照顾何姓战友家那名瘫痪的孤寡母亲，只为曾答应过战友们一句&ldquo谁活着，便为对方照顾家人&rdquo的承诺。

莫家长子寡言重信，接过父亲的担子，从无怨言。

因此，莫家重诺之举，人人称赞。

莫家三娘，身虽女子，气魄不下其父兄。

当年她育有一女后，青梅竹马的夫婿随军北伐，路染恶疾，撒手人寰。

噩耗传来，她怀胎八月受惊过度，孩子早产没有保住，是个成型的男孩，女儿已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就这样和爹一起没了，实在悲痛。

她哀伤之余决意守寡，却因在姑苏城的好名声，被挑选入宫，成为吴王夫差的乳娘。

其间沉默少言，不问朝政，不干涉后宫，不恃宠生娇，言出必行，行之必果，因此在后宫说话颇有地位。

担任夫差的乳娘后，她将所有对早逝儿子的愧疚与爱，全部灌入，照顾得无微不至，深得信赖，因此两任吴王及王后都待她极亲厚。

听说夫差宠爱一名越国女子，她也抱着好奇心，悄悄地去看过，去打听过。

美女名施夷光，据说曾是浣纱女。

她的美丽，就连最善妒的女人都无法挑出一丝瑕疵。

白皙的皮肤如最细腻的象牙，杏仁般的眸子里含着满春太湖湖水，樱桃小口一点点，腰似杨柳折枝，走路翩翩，衣炔飘飘，如惊龙彩凤飞去，可谓倾国倾城。

但这样的美人，以吴国之大，并非找不出可以匹敌的，宫中田妃是世间罕有的绝色佳人，越国同时进献的另位名叫郑旦的美人颜色更胜夷光，若分开看，三美各有千秋，可她们和施夷光站在一起时，在男人眼里总归是缺了点什么韵味。

或许这种韵味叫做&ldquo媚&rdquo。

女人夸郑旦比施夷光美是没有用的，男人为女人倾倒，往往不是为了她们的美，而是为了媚，会媚人的女子，只要一颦一笑，就能把他们勾得心发痒。

施夷光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何在，嬉笑怒骂，拿捏得恰到好处，运用得淋漓尽致。

自她入宫，任田妃百般打扮，任后宫嫔妃千般争宠，君王眼里唯夷光一人矣。

吴宫女子恨施夷光如眼中钉，肉中刺，却无奈何。

施夷光在这方面很大度，她不在乎女人怎样看待自己，只觉那些怨恨不过是来自对她美貌的可笑嫉妒，不过是生命中无足轻重的部分，在这个男人掌管天下的世界里，只要能得到男人的宠爱，她就能得到天下。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吴王夫差只恨不得摘星星，捧月亮，把心都掏给她。

不顾朝廷呼声，穷奢极侈，花天酒地，只要她皱皱眉，落两滴泪，夫差就觉得天都塌了。

田妃贤德，对此极其愤怒，然后仗着先入宫身份高，有儿子地位硬，命人痛斥了夷光：&ldquo女子应有德，多劝夫君向上，而非带他玩物丧志。

&rdquo 施妃懦懦应下，老实几天后立即装病，卧床不起，枕边含泪对夫差哭诉：&ldquo田妃蛮横善妒，田家势大，宫中人心向往，妾身日日惊恐，恐命不久矣，望君王以大局为重，勿以夷光挂怀。

&rdquo &ldquo夷光体弱，容易心绞痛，受不得气，为她花些钱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非田妃以为我吴国上下连个女人都养不起？！她是那么乖巧可爱的女子，我连句重话都不舍，那田妃怎敢如此嚣张！莫非是故意要气坏夷光身子？如此善妒！如此恶毒！如此可恨！真真不是东西！&rdquo看着心爱女子惨白的病容，心疼得夫差直跳脚，当场一张诏令废了田妃，夺田家官职，命她将儿子交与徐妃教养，田妃得讯，又惊又怒，晕死当场，醒后只能哭着离宫而去。

自此后宫，无人敢逆施妃虎须，她是最耀眼的明珠，是所有人奉承的凤凰，是捧在手里怕吹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宝贝。

众女唯唯诺诺，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唯恐其犯&ldquo病&rdquo倒下。

莫三娘不喜欢施夷光，觉得此女有心计。

但后宫之事，吴王喜欢谁，冷落谁，她从来不愿干涉。

施夷光也知乳娘在吴王心中地位，给她三分薄面，两人从未有过争执。

小雀儿年幼，不懂那么多弯弯道道，只觉得施妃娘娘长得漂亮，又经常送她好吃的，好玩的，还教她化妆打扮，必是心地好的大美人，很是喜欢粘过去，听见后宫女人说施妃娘娘坏话，还为她抱不平：&ldquo她们说同是进献的越国美人，施妃娘娘明知后宫踩低捧高，自己得了宠爱，怎么也不管郑旦姐姐？害得郑旦姐姐抑郁寡欢，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

陛下倒是有情义，哭了几场，结果她又趁机去焚香拜祭，故意在陛下面前掉眼泪，说什么姊妹情深，惹陛下怜惜。

那些人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要脸！施妃娘娘比郑妃娘娘漂亮温柔，陛下喜欢谁是她管得着的吗？何况施妃娘娘经常送东西给郑妃娘娘，只是郑妃娘娘不太爱搭理她罢了，难道还要人家热脸贴冷屁股吗？施妃娘娘还从来不让人说郑妃娘娘坏话呢！说施妃娘娘坏话的都没良心！嫉妒她漂亮得宠罢了。

&rdquo &ldquo雀儿住嘴！&rdquo莫三娘严厉喝住了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的评价，也为她的没心眼暗暗担忧，劝道，&ldquo不可胡乱议论宫里的娘娘，要是让人知道，少不得挨顿板子。

宫中应安分度日，以后不要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说话。

&rdquo &ldquo又不是我先说的。

&rdquo雀儿嘀咕了两句，乖巧应下，过了一会，又忍不住，&ldquo上次施妃娘娘送了我一条很漂亮的帕子，是她亲手绣的，绣了梅花和麻雀，可漂亮了。

她真是人美心灵手巧，嬷嬷，你说世间怎有那么完美的女人啊？&rdquo &ldquo别说了，&rdquo莫三娘捏了把她的鼻子，故作严厉道，&ldquo你的女红可得好好练，现在连件衣裳都不会裁，小心嫁不出。

&rdquo &ldquo嬷嬷乱说，雀儿已经有进步了，上次送嬷嬷的帕子，绣了云纹，嬷嬷不是也夸做得好吗？&rdquo小雀儿知道嬷嬷面凶心软，压根儿不害怕，她随口应下，却也没认真，仍照着铜镜，不甘地说，&ldquo要是我嘴巴再小点，眼睛再大点，鼻子再高点，会不会有很多人喜欢我？哎，可惜天生就是个丑八怪，真羡慕施妃娘娘&hellip&hellip&rdquo 男人渴望征服天下，女人渴望征服那个征服天下的男人。

想着未来，每个小女孩都有不切实际的憧憬。

莫三娘笑话：&ldquo女子重德不重色，你长得也不丑，心灵手巧，也不知以后是谁有福气得去&hellip&hellip嗯，就是嘴巴碎了点，不好不好。

&rdquo 小雀儿低头扭衣角，怨念，&ldquo嬷嬷欺负人。

&rdquo忽然想起在馆娃馆当值的侍卫冯大哥，有些脸红。

【叁】 冯大哥名冯守仁，年纪轻轻就成了吴王的近卫，贵公子出身，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喜欢他的宫女至少好几十，一个赛一个标致，一个胜一个贤惠。

小雀儿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不懂事孩子，哪值得放在心上？顶多就是摸着她脑袋，温柔夸一声：&ldquo小妹妹，乖。

&rdquo 就是这声&ldquo乖&rdquo，已让小雀儿欢喜不已，让她闲着没事就往馆娃馆跑，为大宫女们跑腿打杂，哪怕是扫地喂鸟也做得兴兴头头。

大宫女们都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偶尔会拿冯侍卫和她打趣，逗她脸红，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却没有人把小孩子的心思认真放在心上，就连偷偷暗恋冯侍卫已久的绿蕊都不把这小孩当情敌看，大伙每每都逗得雀儿要哭鼻子才罢休。

施夷光知道雀儿的身份，觉得她没心眼挺可爱，待她很是不错，经常指点她梳妆打扮，见她哭的时候，还送过几朵时下最受贵族女子青睐的绢花给她，并亲手插去鬓边，连连夸她长大会是美人，哄得雀儿把施妃娘娘掏心窝儿爱，有什么私密话儿都会和她说。

可惜吴宫美人众多，小雀儿人小心大，她圆圆脸蛋，虎牙尖尖，五官长得讨喜，却只算清秀，绝非美人，混在里面更添自卑，她经常对月神祷告希望能有施妃娘娘的半分美貌，奈何月神不从人愿，祷告目前尚未见功效，冯大哥是注定看不上小孩的了&hellip&hellip 小雀儿也很羡慕吴王对施妃娘娘的好，大概是世间男人爱女人的极致了。

为她建亭台楼阁，春秋宿姑苏台，冬夏宿馆娃馆，听说施妃娘娘喜欢跳舞，还特意把长廊挖空，放进大缸，只为让施妃娘娘穿木屐在上起舞，环佩叮当，铃声四起，配着脚底如鼓低鸣，美得恍如天上神仙，让人看得发呆，吴王看着她的眼神尽是痴迷。

侍女握不稳酒盉，摔落地上，酒盉磕在青石砖上，将美酒泄尽。

侍女急智，急忙跪拜请罪，连呼：&ldquo施妃娘娘之美，恍若天仙降临，婢子为之失神，摔坏酒盉，婢子有罪，婢子愿领罪，望王降罪。

&rdquo 爱妃被夸美貌，吴王心头大悦，正要恕罪关头，有擅吹嘘的内侍迎上，笑言：&ldquo若依臣言，此盉砸得好，这般寻常事物怎能配得上施妃娘娘的天仙美貌？施妃娘娘理应配上更好的东西。

&rdquo 这话也说到了吴王心坎里，点头不已，略有犹豫。

施妃娘娘含笑，偎依去他身边，撒娇道：&ldquo妾希望身边的每样器皿上都有帝的名字。

&rdquo 吴王果断大手一挥，喝令：&ldquo做新的！&rdquo 掌管内造器皿的臣子诺诺问：&ldquo青铜有数，为武器所用&hellip&hellip&rdquo 吴王怒道：&ldquo不是还有诸侯进贡来的铜吗？&rdquo 吴国好战，那些质量极好的青铜，往年都拿去铸造武器的，不识趣的伍子胥又要因奢侈浪费劝阻，可惜拦不住下定决心要为爱妃铸造器皿的吴王。

吴国工匠技艺非凡，在施妃娘娘否决了几次作品后呈上提梁为龙、装饰华丽的青铜盉，吴王看后大喜，命再铸上&ldquo吴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rdquo字样，送给施妃，施妃大喜。

夫差被伍子胥骂了许久，心里原还有些不安，可是看见爱妃笑颜，又觉得不值一提。

连着数夜，馆娃馆木屐舞声不绝，灯烛辉煌，昼夜不息。

连着数月，各种奢华铜器源源不绝送来，羡煞后宫女子，也羡慕坏了小小雀儿。

【肆】 小雀儿叽叽喳喳地报信，把馆娃馆的盛事告诉莫三娘。

莫三娘轻轻皱眉，低声道：&ldquo也太奢华了。

&rdquo 小雀儿听不出话中含义，只捧着心，夸：&ldquo王真的很疼爱施妃娘娘呢！施妃娘娘好幸福。

&rdquo 这样过分的疼爱，真的好吗？ 莫三娘沉默不语，心在绞痛，有隐隐不安。

宫中妃嫔们要做的事情很多，每日陪伴皇子的多数是乳娘。

纵使夫差身份高贵，不是她的儿，可是她待夫差掏心掏肺如亲儿。

是她给夫差喂了第一口饭，扶他走下第一步，看着他念书学字，开蒙懂事，举剑习武，看着从比青铜鼎还矮的蹒跚孩子长成意气风发的太子，再到吴国君主，征战天下，长得白白胖胖，很是憨厚耐看，看着就有皇帝风范。

每每听见他的成就，她就比自己得了什么奇珍异宝还开心，每次有亲戚什么托关系上门要她求吴王办事，她统统都拒绝，因为她死死地记住，这世间身为女子可以做到的不多，但母亲绝不能给自己的孩子添乱。

日久天长，人心肉长，感情换感情。

夫差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对乳娘亦极孝顺，诸侯进贡分给后宫，总少不了莫三娘那份，又知她不喜多嘴，有时还会将自己不敢说与母亲听的烦心话儿说给她听，关系很是融洽。

就算有时他做得不对，莫三娘婉转地告诫他，他也不会生气。

那年，檇李之战，吴王阖闾败给越王，病伤而亡，死不瞑目，临行前传位夫差：&ldquo你可会忘勾践杀你父亲的仇恨？&rdquo 夫差发誓：&ldquo此仇三年必报。

&rdquo 那年，越国强盛，与吴国不相上下。

夫差言出必行，行之必果，以大夫伯嚭为太宰，苦练骑射，以精兵以伐越，在夫椒大胜，得报父仇，偏偏勾践有谋士，派文种以美女、财宝贿赂吴太宰伯演求情，夫差妇人之仁，且心在争霸天下，所以同意了结盟，气得伍子胥破口大骂，然后他让勾践带着妻女与谋士来吴国放牛养羊，勾践百般认错，千般讨好，甚至愿意亲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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