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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见之后,女官们如潮水一般从坤宁宫明间涌出来,谁也不说话,只听见葡萄紫衣袍拂动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东风浩荡,吹起尚仪局女官沈琼莲的裙袂。
与其他一脸激动的女官不同,她显得格外沉静。
沈琼莲驻足,抬眸望见金黄琉璃瓦之上,滚滚的云流。
她的心亦如流云一般,因方才皇后娘娘所言之事而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官与皇后亦是如此。
更何况皇后娘娘年轻,身边得力的宫人不多,任谁都知道,她必定是要提拔自己人的。
谁能成为自己人?每一个有抱负的女官都期望是自己。
因此,有许多女官都憋着一口气,希望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崭露头角,获得重用,最好是能成为皇后娘娘的心腹。
单单就沈琼莲知道的,就有去找周太皇太后说情的女官,也有找王太后门路的女官……总而言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银子洒得如流水,就为在新皇后面前挣一份脸面。
这个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能出头? 托关系的人多了,下面没关系的女官可就慌神了,不是人人都有银子能够打点关系呀! 人心惶惶。
为了这事,谢尚仪还特地找过沈琼莲,怕她手头紧,想借她一些银子,让她去打点。
“这可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甘于在他人之后。
” 这些都是谢尚仪多年来存的养老银子,她无儿无女,就指望这些银子安度晚年。
沈琼莲哪里肯要,连忙谢绝:“这我不能收,尚仪大人也知道我的性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再说,我与张娘娘接触的不多,但也隐隐觉得,她并非是任用亲信之辈。
这个时候没头苍蝇一般找门路,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沈琼莲心里仍打鼓。
皇后娘娘到底年轻啊,若是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当真倚老卖老,硬要她提拔一些女官,孝字当头,皇后娘娘也未必不会答应。
直到今日这宫人试的安排一出,沈琼莲的一颗心才算是稳稳落下。
皇后娘娘这是要唯才是举,以成绩选人。
今日她既然已经放话出去,要提拔谁,不提拔谁,全看弘治元年的宫人试,而宫人试的成绩又白纸黑字摆在哪里,这样一来,什么门路都不好使。
周围使银子托关系的女官脸色多多少少有些难看。
沈琼莲立在众人之中,半点不慌张。
论学才,她颇有些自负。
沈琼莲出身江南沈家,乃是明初巨富沈万三的子孙。
当年天下之财,有三分在沈家。
虽说经历过抄家之难,到如今,沈家早不似从前的辉煌,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藏书之丰厚,是一些寒门秀才毕生所未见过的。
她自幼饱读诗书,苦读几十载,若是宫人试她都考不出头,那还不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闲暇时用功温书,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许尚仪在后头叫她。
沈琼莲快步走过去,谢尚仪语速很快,同她仔细叮嘱:“你方才也听清了,两个月后的宫人试,你一定要考中才行。
” “尚仪放心,我自当拼尽全力。
” 谢尚仪见沈琼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了:“你呀,别大意失荆州才是。
” 她看一看四周,见无人盯着,向沈琼莲附耳过来,说:“许尚宫年纪大了,有告老还乡之心。
等到宫人试之时,六尚之首的位置大概就空出来了。
” 许尚宫要告老还乡了? 沈琼莲心里一惊,想想,也觉得合情理。
六尚掌印女官大多都不年轻了,若是皇后娘娘恩准许尚宫还乡,那其他年老的掌印女官,多半也会乞骸骨。
如此算下来,弘治元年,六尚女官的位置,真的会有大变动。
她又叮嘱了两句,急匆匆返回坤宁宫去。
大会开完开小会。
方才皇后娘娘在大会上所言,多半是些场面话,私底下的小会才是重头戏。
谢尚仪走进西暖阁,悄悄站入班列之中。
能留下来的女官不多,全是各局掌印,肃穆站着,一言不发。
因是冬日,坤宁宫西暖阁也换了装饰,宝座上铺着白色的貂皮,没有一丝杂色,瞧着很柔软。
宝座左右立着两面大穿衣镜,将窗外的日色反射进室内,在金砖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皇后娘娘进来,和颜悦色的赐座,又叫宫女斟茶送点心。
直到每位女官手旁都有一盏热茶与一盘点心,皇后娘娘这才开口说话。
“我年纪轻,许多事,还需诸位掌印女官多多提点。
” 众人都道不敢。
谢尚仪心里暗自揣测,依这位侍长往日的所作所为看,怕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布置下许多事情才好。
她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着听吩咐。
皇后娘娘笑吟吟地道:“本宫初次执掌宫务,实在毫无头绪,还诸位说一说如今在管些什么事。
” 女官们便自己手中执掌之事一一说了。
后宫的事务,多且繁杂。
几乎每一个掌印女官禀告时,都将自己所负责之事渲染得无比重要。
张羡龄两手放在膝上,拨弄着深青色霞帔两侧的珍珠。
等一众掌印女官都说完了,才悠悠道:“知道了。
” 她抬起眼眸,轻轻笑道:“还请许尚宫将宫人名录与后宫账目整理一番,稍后送到坤宁宫来。
其他的事,都照旧例办。
行了,下去歇着吧。
” 谢尚仪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
这……皇后娘娘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呢? 其他掌印女官的反应,与谢尚仪大致相同。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投向六尚之首许尚宫。
许尚宫上前一步,弯着腰:“臣遵旨,娘娘若有旁的事情,只管吩咐。
” 张羡龄沉吟片刻,说:“旁的倒没什么事。
对了,六尚局的藏书室,我今早已经让人又添了些书籍,你们记得提醒下别的女官,有空闲的时候,多读读书。
” 说完,她两手捧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小口甜奶茶。
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见皇后娘娘当真没有再吩咐些什么的意思,一众女官方才行礼告退。
人走完了,张羡龄立刻换下了燕居冠服。
这燕居冠服虽然比翟衣凤冠轻上许多,但穿戴起来还是累人,张羡龄是一刻都不想多穿的。
周姑姑服侍她换上轻便些的冬衣,鹅黄色缎面短袄,衣领处有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这毛领是张羡龄特意吩咐尚功局的针线宫女做的,显得脸小,又可爱。
周姑姑往日一向严肃,今日却难得有了些笑意。
张羡龄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周姑姑为什么高兴。
大概周姑姑以为,她一接受宫务,就会大动干戈,励精图治。
结果她竟然什么都没改,一律照旧,这便使周姑姑心安了。
张羡龄笑着说:“周姑姑今日瞧着气色可真好。
” 周姑姑将拆下来的燕居冠稳稳当当放在桌上,回道:“娘娘今日办事很妥当。
” “那当然。
”张羡龄的语气略有些自豪,“我又不是莽撞人,刚刚当上皇后,接手宫务,连水有多深都不知道,就紧赶慢赶的要过河,那不是明摆着上去踩雷吗?” 这些天来,每当她去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请安,耳朵里不知听了多少推荐人的话。
这个说某某女官办事老练,可以重用。
那个暗示某某女官可以接任某局掌印……烦不胜烦。
张羡龄总是一脸憨厚的笑容,装傻充愣。
好家伙,若真按照两位老娘娘的安排,六宫掌印女官都给包圆了,她以后再想做什么事,全都得受掣肘。
不说新人,就是现如今六尚一局的近百位女官,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有些资历深的女官,在宫里待着的年月,比张羡龄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还要大。
掌管六司一局,就好比在盘丝洞里跳舞,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蜘蛛网。
一个弯弯绕绕没顾及到,就能闹得灰头土脸的。
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她得好好看一看,再得出应对之法。
“娘娘要是一直如此,老奴也不用担心了。
”周姑姑替她理了理毛领,一脸的欣慰。
张羡龄笑着拢住她的脖子:“我知道周姑姑对我好。
” 虽说有的时候,周姑姑的劝告也挺烦人的,但张羡龄心里明白,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考虑。
周姑姑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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