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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时故站在床前,久久伫立。
今天,是离开蜘蛛客栈的第四天。
也是景安承诺给时故配药的第三天。
时故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觉了。
病情的恶化像是一把高悬的尖刀,垂在时故的头顶之上,时故害怕一闭上眼,耳边就会想起那些噩梦般的声音,更怕再睁开眼,自己又会变成一个疯子。
疯狂,暴躁,没有理智。
可是……他难道还能一辈子不闭眼不成? 夜色很深,时故很累。
他在睡与不睡间犹豫不决。
最终,他吞下了两片药片,在忐忑之间入眠。
然而,事情总是与愿望背驰。
时故还是做梦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这个梦境竟然意外地温和。
梦里,他还是那个令人恐慌的怪物,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怪物不止他一个。
大概人都是这样,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自己的同类,纵使孤僻如时故,依旧不能免俗。
不知不觉间,时故的目光汇聚在了这个怪物的身上。
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或许是因为同为怪物,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或许,是想要看看,这人的结局会有什么不同。
谁知道呢。
和时故一样,怪物从幼时起,就遭受着世人质疑的眼光。
甚至,他比时故还要糟糕。
时故至少还有利用价值,旁人厌恶他,却也不得不护着他,不让他出事。
这个怪物则是不然,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盼着他死。
他撑不住的。
看着他一次次受挫,时故冷漠地想着。
他会被现实磨平棱角,然后放弃希望,放弃抵抗。
他会被朋友抛弃。
他会被亲人嫌恶。
他会……疯。
他撑不住的。
深重的灰包裹了梦中的时故。
他近乎偏执地看着另一个怪物。
可是,一天过去了,怪物没有疯。
两天过去了,怪物没有疯。
十天,半年,十几年。
怪物没有疯。
时故终于变了脸色。
为什么…… 他有些迷茫,想不通为什么是这样。
这时,怪物转过头,第一次,给了时故一个正眼。
那是双狭长的眼睛,睫毛浓密,眼窝深邃,眼梢处却微微挑起,这让他看上去充满了攻击性,很好看,却又让人不敢多看。
而此刻,这双眼睛直直看着时故,眼中情绪一闪而过。
从前的时故看不懂这样的眼神,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领悟了。
那是审视、嘲弄、瞧不起。
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怜悯。
时故猛然惊醒。
…… 不知是不是有了袁恒同行的缘故,接下来的一路都颇为顺利。
很快,众人就进入了青和宗的管辖范围。
到了这里以后,城镇显而易见地变得热闹起来,路上来来往往的,也多了不少的修仙之人。
清原是个擅于交际的,自进入客栈就一直在同别派修士各种攀谈,这种攀谈有没有意义暂且不说,几个时辰下来,倒也让他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于是乎待到了用膳之际,众人开始就这些消息进行交流整理。
消息很多很碎,真正有用的算不上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原来最近遇到妖族的,不止是时故他们。
事实上,妖族的突然出现,是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的。
这些妖族出现时机位置毫无规律,目的也各不相同,有的只是游戏人间,有的则是烧杀抢掠,因此一开始,人族并没有发现问题。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妖族不同于魔族那般,一道法则或者禁制就能使得他们无法进入九晟墟——妖族是由凶兽化形而来,哪怕有法则挡住外界妖族入侵,也防不住本土的一些凶兽自然化形。
直到半个多月前,除秽司月底核算,才发现,最近出现的妖族,数量竟是比往常翻了十倍。
消息一出,立即引发了修士们的高度戒备。
“难怪啊,我就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难得出门一趟,就撞上了元婴期的大妖。
”岑羽满脸唏嘘。
“可不是呢,不瞒你们说,我当时还以为自己铁定是活不成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遇到了袁前辈!” 一个弟子应和道,说完以后,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
“你们说,妖族是想干嘛?又想开战了?” “不可能吧?”有人不屑地笑了笑。
“二十多年前的人魔大战忘了?最强的北方魔帝都死在了咱们天尊手上,另外三方魔帝更是身受重伤,到现在都没恢复,魔族尚且如此,区区妖族,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同我们人族作战?” 这人语气骄傲,一边说着,一边还左右摇晃着自己那比旁人小上一圈、一看就不是特别聪明的脑袋,那得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天尊本人。
然而话音刚落,旁边的弟子却立刻踩了他一脚,疯狂给他使眼色。
小头弟子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郁詹。
郁詹似笑非笑地回看了他一眼。
一眼下去,小头弟子直接飙出了一头的冷汗。
旁边的弟子无故中招,也被郁詹那极具攻击性的眼神看了一眼,心下惴惴,忍不住骂了一句:“让你嘴贱。
” “怎么了?”一旁,时故注意到了郁詹的目光,一边给郁詹夹着菜,一边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
”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郁詹语气淡淡,饶有兴趣地看着时故为自己忙前忙后。
他其实不是没被人伺候过,但是被时故伺候,就是让他莫名地舒坦,以至于方才那位嘴贱的弟子,他都懒得搭理。
这事吧,还得从昨日说起。
昨天一早,郁詹一如既往地在床上打坐。
时故的脚步很轻,这个郁詹一直都知道,甚至注意力若是不够集中,连郁詹有时候都注意不到他的靠近。
这其实是防备心过重的表现之一,这一点,或许连时故自己都没有发现。
幸运的是,打坐之时,修士的五感会呈倍数地增加。
于是,他听到了门口的脚步。
彼时天色尚早,半明半暗,郁詹本以为是路过的修士,并未在意,却不曾想,一刻钟后,那人还在外面。
带着些许的疑惑,郁詹打开了门。
大城池的客栈不同于之前的小镇,廊道很宽,这便显得门口蹲着的、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的时故格外娇小起来。
郁詹愣了愣。
“你怎么过来了?” 闻言,时故略有些迷茫的抬起头。
昏暗天光下,时故脸上带着被发现的无措与意外,脸色苍白,雪白的中衣勾勒出的身形比之往日还要消瘦,此刻正蜷着腿,缩成小小的一团。
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小兽。
郁詹眉头微皱。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时故,他莫名有些心头凝涩。
空气过分的安静,时故直勾勾盯着郁詹,苍白的面色让他看上去格外脆弱,仿佛在确认些什么。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郁詹的衣袖。
时故的眼睛是很少有情绪的,就算有,也是一眼就能读懂,但此时此刻,郁詹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他的目光。
只是莫名的,他觉得时故抓住他衣袖的手,像是抓住了希望。
又或者说是……信仰。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郁詹就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信仰? 怎么可能。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目光,至少这一刻,他都是真真切切地被怔住了。
“怎么了?” 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郁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还能这么温和。
时故不答。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郁詹一般,直直地看着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做噩梦了。
” 许久,时故轻声开口。
而抓住郁詹衣袖的手,越发收拢。
就是那天早上开始,时故对郁詹的态度就产生了莫名的变化。
帮他拿东西,帮他推门,帮他拉椅子,帮他布菜。
别说,这感觉还不赖。
时故本也是随口一问,听到郁詹说没什么,他也就没再追究,低头继续忙碌。
然而看着时故,不知怎地,郁詹就想要说些什么。
他这么想了,于是便也那么做了。
“北方魔帝,是我爹。
” 郁詹声音淡淡,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时故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
没记错的话,九晟天尊是郁詹的外公。
而九晟天尊,杀了北方魔帝。
也就是说…… 时故呼吸一滞。
大概是他震惊而又无措的表情太过生动,完全不同于往日呆呆笨笨的模样,郁詹扬了扬下巴,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掐了一把。
“吃饭吧。
” 说完,郁詹率先转过了头,捏过时故的脸蛋的手无意识地敲击起桌面。
手感意外的不错。
一顿饭,时故吃得心不在焉。
郁詹将他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微垂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得到好转,而餐桌上,众人已经聊起了新的话题。
时故原本是没太在意的,但听着听着,就逐渐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讲的居然是景安的故事。
故事的开端有些老套,就是一个小孩救了另一个小孩,并将他带回了家。
救人的小孩名叫景秀,那时候他还没有练那套邪门的功法,性格不算太歪,还知道帮助他人。
被救的小孩则是景安,在被救之际一眼万年,从此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这个在当时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当然,光就长相而言,估摸着现在毛也没齐。
众所周知,妖族是由凶兽化形而成,与生俱来的领地意识注定了妖族的生活不会太过太平,而这,也为后来的故事奠定了根基。
十几年后,蜘蛛族遭受了一次入侵。
身为族长,景秀的父母首当其冲,惨遭杀害,举族上下更是死了个七七八八,好不凄惨。
景秀从此性情大变,沉默寡言。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突然的某一天,景秀获得了一门诡异的功法。
至此,景秀便成了变态中的变态。
为了修炼,他手段残忍,性情扭曲,跟人沾边的事情没做过几件,恶名倒是传播了千里远。
渐渐地,景秀身边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景安是唯一一个不离不弃的。
“只可惜啊,再不离不弃,危难之际依旧一脚踹了出去。
”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唏嘘不已。
有人不禁摇了摇头,道:“要我说啊,那是景安自己眼瞎,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干嘛就非得栽到那景秀一人身上。
” “可不呢,是锦绣楼的姑娘不美,还是南阑院的少年不香?” 隔壁桌的也是一帮修士,约莫是一直都在偷听,闻言立马掺和进来,笑容荡漾。
这话一说,沧云宗众弟子也乐了,调侃道:“哎哎哎,说啥呢,别带坏别人啊!” “怎么的?带坏了你这朵纯洁的小菊花?” 话音落下,客栈哄堂大笑。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被笑声包裹环绕。
一直蒙头吃饭的时故慢半拍地抬起了头,看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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