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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遵 更始二年春。
刘秀率后大将军邳彤、中坚将军杜茂、右大将军李忠等人,亲往真定迎娶郭氏。
真定王刘扬大开城门,率众迎接,刘秀以晚辈身份见礼于刘扬。
郭氏,闺名圣通,年方十七,比我小三岁――密函中传递来的文字上并未详细描述她的容貌长相,只介绍了她的家室背景,虽已刻意简化,但是那显赫的家族,却像座沉重的石碑一般压在我心上。
刘秀他此刻会在干什么呢? 笑拥新人?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念及我这个旧人? 我自哂的摇了摇头。
都不重要了!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从我那夜悄然离开府衙,离开昌城起,我便已经决意要放弃这段感情了。
不是不爱他!只是没办法同时爱他和他的女人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 离开昌城后我并未立即南归,反而继续北上,来到了下博附近。
原是为寻访程驭而来,然而找到他在下博郊外的住所时,却发现程老先生并不在家,府中童子将我二人安置于门庑暂作安歇。
草庐清幽,绿竹环伺,倒是一处绝佳的世外桃源,十分适合隐居。
门前引滹沱河支流为水源,淙淙溪水从竹林山涧中叮咚溅下,春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迎风起舞,翩翩动人,尽显有凤来仪之姿。
“姑娘!”尉迟峻从门外匆匆赶回,满头大汗。
我收回心神,见他神情紧张,不禁问道:“婚姻既定,难道刘扬还不肯借兵么?” “不是,婚礼行过三日,真定王已同意归附大汉!” “那”心里一阵别扭的抽搐,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不是很好么,你做什么如此慌张?” “信都急报!”他长长嘘了声,顾不得擦汗,递给我一份竹简。
简上所扣木槽中的封泥未曾拆封,竹简上插了三根雉羽――居然是份加急函!这样的书函原本应该快马发往南阳新野,递到阴识手中亲览才是,没想到尉迟峻竟会如此轻易的交给了我。
我心中一动,用小刀快速挑破木槽封泥,解开捆绳。
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十几行字――皆是用刀斧刻画而成,并非手抄墨笔――写的是隶书,但是字迹潦草,在这种无逗号,句号分割字句的时代,一般情况下讲究书写的人会选择一句一行,可是这份竹简上的字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我瞪着眼睛看了老半天才没看懂几个字,更别说弄明白其中讲的什么事了。
我大为头痛的将竹简丢还给尉迟峻:“你给念念”顿了顿,又马上改口“不必念了,你把大致情况跟我叙述一下就好!”“这个小人只怕不便” 他倒也知趣,居然懂得避讳。
我眼珠一转,银吊牌是阴兴私自给我的,阴识这会儿到底知不知情我并不清楚,若是知道那自然是好,若是不知万一得知我假借吊牌看了不该看的机密,甚至插手组织内部操作,不知道会不会雷霆大怒。
虽然不怕他会打我杀我,可我也实在怕他生气起来又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惩罚我,为杜绝这种后患发生,倒不如现在索性把尉迟峻一同拖下水,成为共犯。
我微微一笑:“我让你看,你看就是了!” 他犹豫片刻,终于勉为其难的拿起竹简,随着目光的上下游移,他的脸色愈发凝重,片刻后,啪的收起竹简:“信都危矣!” “信都?” “王郎派遣大将军张参进驻柏人城,而后命信都王督率部众围困信都!信都城内有大姓豪族马宠,杀死守门的汉军将士,打开城门接应邯郸军,信都城不战而失!太守宗广带兵抵抗,可惜寡不敌众,已被生擒。
信都王与马宠押着宗广,满城搜捕汉军将士家眷,李忠的老母妻子、邳彤的父亲、弟弟以及妻子等数十人皆被囚禁!” 我惊得险些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天前――正是我们离开后没久发生的事!” 我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刘秀娶妾之事,尉迟峻诱我前往昌城,最终却使我一手促成了专门婚事。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初我若仍留在信都养伤,只怕倾巢之下,我亦难逃被俘的下场。
“刘刘大司马那边可有动静?” 他摇头:“只听闻大司马与郭夫人在漆里舍大宴宾客想必还未收到消息。
” 我心里如刀割般一阵剧痛,伏于案上,稍稍缓了口气:“子山,依你看,李忠与邳彤等人会如何做?”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被逼对大司马行不利之事;二是不肯受挟,忠于大司马,放弃自己的家人。
” 选前一种那是人之常情,选后一种则是忠肝义胆,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以刘秀的性格都不会坐视不理。
就算李忠等人选择了第二种,刘秀也会坚决反对。
我托腮冥想,手指不停敲击着案面,?加猩?。
“子山!我们在河北有多少影士?” 尉迟峻吓了一跳:“姑娘的意思” “调集人手,想办法把李忠等人的家眷都给救出来!” 他脸色刷的白了,扑通跪下:“姑娘请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影士只负责传递四方消息,互通有无,他们的身份有些只是平头百姓,贩夫走卒这些人并不适合放到明面上,更不适合行军打仗!” “你起来!”我蹙起眉,叹道“我没说让他们去打信都,河北的影士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五百人,拿这些遍布四方的零星散丁去打信都,我还没疯呢。
” 尉迟峻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姑娘料得真准,确实不足五百。
” “河北这些人花了几年?” 我含糊的问了句,原以为他会听不明白,却不料他反应灵敏得超出我的想象:“三年。
” 三年?!三年的时间发展了五百人! 我相信阴家的这些影士绝非汉朝招募士兵,只要是个男人就能领取俸禄,扛起戟戈,为国效命。
阴家所收的影士必然忠贞不贰,忠心与守口绝对毋庸置疑。
五百人啊且是散在河北各地,该这么利用这些人脉去解信都之危呢?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
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
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蟮。
?^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门外蓦然传来一声激昂高调,听起来虽离此还有些距离,却不禁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祸之与福兮,何异纠?g;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
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t?l无垠。
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是程老先生!”不只我,尉迟峻也很快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不禁大喜道“还以为他这一走,两三月内不会归家,没想这么快就能碰上了。
” 我又惊又喜,程驭这个老头儿有点本事,我现在能够恢复行走能力,全靠他给我开的那个药方。
如能向他讨教解救信都之方,定能胜我在这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百倍。
刚从席上起身准备出门相迎,忽听那声音转低,似有若无,隔了一会儿,再不闻程驭之声,却另有一股清扬的声音如鹂鸟般直冲云霄:“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
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
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
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
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止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
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这一唱一喝间的对答实在令人屏息,我虽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是这种汉赋的激昂壮阔却令人心旷神怡,直抒胸臆。
尉迟峻早已抢出门去,我站在门边发呆,脑子里仍在琢磨着那些晦涩却回味无穷的句子。
“哈哈哈”没过多久,程驭的笑声随着他仙风道骨般的身影一起从大门外飘入“原来是贵客到访,恕罪恕罪,我与子陵在河边赛钓,日出垂竿,日落而息,竟忘了时辰” 我冲他行拜礼,恭恭敬敬的叩谢道:“阴姬来此,只为多谢程先生的救命之恩!” “你谢我大可不必!”他一身蓑衣,斗笠尚未摘下,忙俯身将我扶了起来“老夫不过受人之托,你若要谢,也应谢受托之人,而非老夫!” 我正纳闷不解,却见程驭回头笑道:“子陵,你既有心帮人,索性便帮人帮到底吧,这个恩情我可不敢再替你白担着了。
” 走廊尽头,隔开十多米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左手钓竿,右手竹篓,身披蓑衣。
我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当那只持竿的手将头上的斗笠缓缓摘下后,我猛地一颤,惊艳得忘了呼吸。
那是个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的年轻男子,之所以说看不出他的年纪,是因为他长得十分秀气,单看五官长相,仿若少年,然而气质淡定,目光睿智,却又似需不惑之年才有的成熟沉稳。
要说我见过的美男也已不少了,论气韵,有貌胜女子的冯异;论邪魅,有似邪似魔的刘玄;论阳光,有没心没肺的邓禹;论儒雅,有温润如玉的刘秀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似眼前这位,让人根本找不出任何形容词来描述。
凝神细瞧,那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可就是这么一位普通人,让人一见之下大有自惭形秽之感。
“刘夫人。
”子陵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这”我嗫嚅的不知道该怎么还礼,紧握的手心里全是黏湿的汗水。
程驭呵呵一笑,适时解围:“这是庄遵,字子陵。
真要说起渊源,他可也算是你夫君昔日太学同窗” 我愈发吃惊,刘秀的同窗我所熟知的那些人不外乎朱祜、邓禹、刘嘉却从未曾听说有个叫“庄遵”的人。
单看程驭之才,便可推断他所结交的这位小友定非泛泛之辈,而且听程驭的口气,似乎当日托他出面解我夫妇之危的人正是这位庄遵! 难道我之前认为是阴识、阴兴所托,竟是完全猜错了? 我来不及细想,匆匆上前几步,跪下拜道:“阴姬拜谢庄公子!” “不敢当!”庄遵弯腰虚虚一扶,却并未与我有实质性的接触,我循礼磕了三个头,这才算真正谢了救命之恩。
起身的时候,僵硬的膝盖一麻,竟然刹那间失去知觉,木钝得摔下地去。
我用手及时撑地,又惊又窘,尉迟峻低呼一声,急忙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庄遵视若未见,程驭“咦”了声,两根手指出手如电的搭上了我的脉息。
“你”程驭的脸色转暗,又气又惊,瞪着我足足盯了两分钟“你”他表情怪异,突然把脸转向尉迟峻,怒道“我不是关照过,服药时禁忌甚多,需小心” 他向来和颜悦色,这般动怒的样子不禁把尉迟峻吓了一大跳,就连我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
“小人一直遵照先生嘱咐不敢”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程驭气恼的将我的手甩开“房事乃第一禁忌,我当初怎么交代你的!” “姑娘向与大司马分分” 我把头压在胸前,又羞又愧,一张脸涨得犹如猪肝。
当着三个男人的面被人指责闺房之私,就算我是个21世纪穿来的现代人,也经不起这么活生生的拿来当教材。
“欲修长年,必先远色,矧病者乎!病既因虚致邪,务宜坚城却寇。
新恙后精髓枯燥,切不可为房事,犯房事劳复必死” “嗯哼。
”庄遵清了清嗓子,用询问的口气打断程驭的忿忿“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刘夫人如今可是有何不妥?” 程驭冷哼一声,我愈发觉得他虽是在指责尉迟峻照顾不周,同时也是在指责我在夫妻之礼上不够收敛:“她这双腿算是废了!” “啊!”我低呼一声,险些瘫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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