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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晨急道:“若你所言发自肺腑,那” “我说什么了,逗得大家如此发笑?”他轻轻一笑,笑容纯真到令人恍惚“我不过跟大家解释,我的名字也叫刘秀而已!” 噗――我原想喝口酒压压惊,听了这话一不小心把酒水全喷了出来,一时手忙脚乱的取了绢帕捂住嘴,闷咳着转向刘秀。
邓晨明显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半晌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刘秀的肩膀,重新归座。
真不知刘秀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若真是傻子,没道理能把买卖做得头头是道,可若说他是装傻,他没头没脑的跳出来唱了这么一出,然后又缩回龟壳中去,这算哪门子道理? 不懂! 我擦着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侧影。
我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刘縯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的人,那么刘秀,这个刘家的么子刘文叔,却犹如一片布满氤氲的迷潭一般,不拨开迷雾,下水涉足,是永远无法摸清水有多深的。
“吃饱了?”他回过头来,亲切的询问我。
我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
不行!管他是深潭还是死水,关我什么事?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反正我是已决意要跟着历史脚步前进了。
迷津 吃到八分饱的时候我借口尿遁,逃出了乱哄哄的大厅。
喝醉酒聚在一起的男人们,谈论的话题千万年都不会有所改变,无非是金钱、女人、功名、利禄粗陋的话语从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嘴里吐出来,完全没了起初的道貌岸然。
这个时刻才刚为未时,日头明晃晃的照在正中,影子就踩在脚下,晒久了头会晕。
我左右打量了下,院子一隅并列栽了两株大桑树,枝叶茂密,树荫阴凉。
只可惜那处角落地上爬满地藤荆棘,杂草簇簇。
犹豫再三,虽然喜爱那片阴凉,可那些藤蔓荆棘到底还是打消了我的念头。
叹口气,刚想转身回去,却不料身后有个人阴鸷的开口:“似是而非” 我吓了一大跳,若非反应灵敏,恐怕已一头撞上了。
蔡少公一双小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他人长得很瘦,个子却不高,视线基本与我持平,所以与他对视本不该对我造成太大的高度压力,然而那双看似浑浊的眼,此时眸光深邃,冷冽如冰,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让我的心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过了十来秒钟,我才渐渐回复过来。
真是奇怪,我在害怕这个小老儿什么呢?瞧他瘦不啦叽的样子,保不齐我一掌就能推倒他。
想到这,我不由胆气一壮,挺胸道:“蔡先生有何指教?” 蔡少公不言不语,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立,一戳戳中我的眉心。
我竟然没能躲开!他出指速度明明不快,我却没能躲开,甚至连闪避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生成。
“你――不该属于这里!” 我心中一凛,退开一步:“笑话,你是主人家请来的客人,难道我就不是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非也,然也!” 晕,他居然跟我咬文嚼字,故弄玄虚,我不禁起了鄙视之心。
看来也不过是个混吃骗喝的神棍而已,哪里就真是什么奇人了! 我懒得跟他搭话,正想绕开他进屋,他却突然说道:“你从来处来,可想再回来处去?” 我身子一僵,顿时懵了。
蔡少公不理会我的表情,缓缓走向那两株桑树,我刚想提醒他注意脚下,他却已大步踏足之间,跨入丛中。
“星陨凡尘,紫微横空” 我猛然一震,只觉得这八个字听着异常耳熟,蔡少公站在桑树下笑吟吟的朝我招手,我不由自主的茫然向他走去,走到荆棘前时,我犹豫着收住了脚步。
“你在这世间找齐二十八人,封王拜侯二十八宿归位之日,便是你归去之时。
” 我听得迷迷糊糊,不甚了了,不由急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家!” 蔡少公撸着胡须在树荫下笑:“天机难测,老夫所窥也仅此而已。
” “天大地大,我上哪找人去啊?”回想起我在穿越之前遭遇的景象,情急之下倒是十分信了他七八分。
见他还在那不紧不慢的卖关子,我顿时心急如焚。
这是我到这个时代后,唯一一个说中我心事的人,我哪还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就算他是在蒙我诓我的胡诌,这个时候对我来说,也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这根稻草轻柔得不足以真的救起溺水的我,我却仍要拼力一试!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你就不能讲点实质的东西啊!老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阴姬――阴姬――”远远的,就听身后传来邓晨焦急的喊声,我回头一看,邓晨满头大汗的冲了过来,拉起我就跑。
“做做什么,表哥疼、疼” “坏事了!”一眨眼工夫,邓晨已拖着我出了大门,我眼睁睁的望着蔡少公瘦小的身影在树荫底下冲我缓缓挥手,而后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什么坏事了?”我嘟嘴,他刚才倒真是坏了我的大事。
“文叔被仇家盯上了,这会子只怕有危险!” “什么?”心情仍沉浸在刚才蔡少公的预言中没出来,愣了半天才恍然醒悟“刘文叔有危险?什么仇家?他那么一本分的老实人,哪来的仇家?” “不是他结下的仇!”邓晨继续拖着我跑,大晌午街道上冷清清的,也不见几个路人在游荡。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中一动,叫道:“不是他,难道是刘伯升?” 邓晨停下脚步,回首直愣愣的看着我:“你和刘縯交好,这事原不该对你说然而事到如今,也不便再瞒你。
宛城有一李姓大户,世代从商,其人单名一个‘通’,字次元,曾任南郡巫县县丞一职。
李通有一同母亲弟叫公孙臣,精通医术,伯升因母得病,经门客推荐邀其为母探病,结果公孙臣刻意刁难唉,总之后来,两人闹翻了,公孙臣与伯升比武相斗,结果被刘縯一剑杀了” “杀杀了?”我结结巴巴。
“杀了!”邓晨唉声叹气的跺脚“伯升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急躁起来哪个敢得罪他?为了这事,文叔托人上下打点,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算压了下来。
可今日宴上,我竟瞧见了李通的堂弟李轶。
也怪我大意,没往心里去,待宴罢人散,我远远的见李轶找文叔叙话,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可等我追出去时,早不见他二人踪迹了!” 从不知道原来杀一个人这么简单,从邓晨嘴里描述起来更是轻描淡写。
一条人命,在一场莫名的纠纷中丧生,而这个杀人者竟是我所认识的刘縯! 不能不说震惊,但邓晨已给不了让我震惊发怔的时间,他拖着我一口气跑了一百多米,我猛然清醒。
“表哥,这样盲目寻找不是办法,那个李通家在哪里?我们直接到他家去便是。
” 邓晨也是急昏头了,经我一提醒,顿时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这茬!” 李通家不难找,虽说住在城里,不比新野阴、邓两家那种庄园式的广袤,倒也红墙明瓦,修筑得颇为气派。
邓晨上前拍门,我想了想,喊道:“表哥,你且在此拖住他们,越久越好我到后面瞧瞧去!” 看这架势,李通家眷养的门客怕也不在少数,若是对方当真有心要整死一个刘秀,便是十个邓晨前去砸门索人也是无用。
我悄悄避开路人,绕到后院僻静之处,仰头望了望一人半高的围墙,掌心摩擦两下,熟练的攀住墙头翻爬上去。
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这四年里在阴家可没少干,一开始还费些手脚,到后来越练越熟,阴家那两人高的围墙我说翻就翻,比走大门还轻松便捷。
就李通家的围墙高度,防得住君子和小人,却难不倒我管丽华! 地点没选错,正是厨房后蓄养家畜的后院,平时没什么闲人会到这里走动,汉代百姓的住房建筑大同小异,我凭着直觉绕开了厨房,找到了内宅,可是面对着一间间的厢、室我却傻了眼,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刘秀若是被他们劫持,最有可能会被关在哪间? 思忖间,远远的前头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正是邓晨和李府的家仆起了冲突,一时倒把许多下人吸引过去。
我趁机一间间屋子搜了起来,等摸进第三间,忽听房内有个虚弱的声音在讲话。
“你当真无有此心?”那声音底气不足,问完这句后便停住了,似在期待着什么。
屋子里静了会儿,一个低缓的声音回答:“次元君真是太高看秀了。
” 我浑身一震,这是刘秀的声音,看来邓晨还真没说错,他果然被人掳劫至此。
“刘文叔你无此心,难道你大哥也如同你这般无心么?”那声音陡然拔高,口吻也凌厉起来,一扫方才气息恹恹的说话方式。
房内布置清雅,一幕竹帘低垂,将寝室与外间隔开,帘上缀挂玳瑁珠玉,帘外垂手侧立一青衣小婢。
房内人影隐现,床上隔着一张卧几,面对面的跪坐二人。
一人背外,依稀便是刘秀的身影,对面一人歪侧着身子。
除此之外,房内似再无他人,我审时度势悄然掩进。
那人缓缓坐直了身子,轻咳两声,听着似在病中,故而底气不足。
我抢先两步,奔近竹帘时,余光朝内一扫,果然不见有第三人,于是抢在那名青衣小婢没反应过来前,一掌劈中她的后颈。
“什么人?!”房内有人喝叱,原还在榻上病歪歪的男子跳了起来。
青衣小婢瘫软倒地,刹那间竹帘击飞,竟是被人从里面一剑劈裂,帘上缀着的珠玉之物叮咚散落,滚了一地。
我深吸口气,顺势掠进房内,那人一剑未中,跟着追了上来。
我抓起犹在发愣中的刘秀,大叫:“还不走?” 电光火石间身后的长剑已然追至背心,我想也不想,一手拉着刘秀,一脚回旋横踢。
可情急之下,我竟是忘了身上穿着直裾深衣,方才翻墙时只是将裙裾捞高到膝盖,此刻两条腿仍被紧紧的包裹在裙裾内。
这一踢,无论如何也踢不到我想要的高度,眼睁睁的看着那雪亮的剑芒直刺过来。
一个趔趄,危机中刘秀反攥着我的手,将我拖开一尺,险险避开那致命一剑。
这时我的手已摸出藏在怀中的短匕,只差一步便可脱手扔出。
“住手!”他伸手阻拦,将我拖到身后“切莫误伤无辜!” 对面的攻击奇迹般停止了,我抬眼一看,持剑之人是位青年,与刘秀年纪相仿,俊面如玉,眉宇间稍带病容,却无损其英姿。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俊秀的一个人,稍稍愣了下,他定下神来看了我一眼,许是见我竟为女子,神情微骇,却也没多说什么,默默收剑归鞘。
“你怎么找来的?”刘秀握着我的手收紧,手指被他捏得有些疼。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翻墙进来的。
” 对面那青年眼眸一利,却仍是没说什么,我朝他冷冷睃了一眼,猜度着此人是邓晨口中的李通还是李轶。
“你也忒过鲁莽了。
”刘秀微微叹了口气。
我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我冒险跑来救你,救错了?”甩手挣开他,怒气难遏“那好,不好意思打扰两位雅兴了,小女子这便告辞,毋须远送!” 刘秀及时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了回来,无奈的叫道:“不是这个意思。
”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遽然回头瞪他。
他眼如秋水,神情温柔的望着我,嘴角边挂着些许无奈。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若是和刘縯一般强横,估摸着我当场就和他翻脸吵起来了,可他那张脸,似乎千百年不知愁苦、悲伤、愤怒是啥滋味,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想恼都恼不起来。
“你先坐下!”他拉着我跪坐,指着那青年道“这一位是李通――李次元!” 李通扬眉一轩,眼中的警惕之意终于放下,对我态度友善的笑了笑。
我抢在刘秀向李通介绍我之前张嘴:“我是阴丽华。
”若按照刘秀来介绍,估计又会说,此乃新野阴姬云云。
李通轻咳一声,点头含笑:“阴姑娘有礼。
” 有礼?这简直就是拿话臊我,这样的见面方式无礼至极,何来的礼?我闷闷的坐下,正奇怪这两个明明应该是仇敌的男人,怎么彼此说话的方式这般谦恭斯文?难道说礼仪之邦,就连仇人见面也分外的与众不同? 那头大门推开,一个人影匆匆跑了进来:“门外有新野邓晨带着家仆喧闹,许是为了刘秀而来” 奔得近了,方发现屋内情况不对,小婢倒地,垂帘散裂,他呆呆的望着一地狼藉停下脚步,错愕的抬头。
“这”“这是阴姑娘。
”李通微微一笑,指着那人对我说“这是我堂弟李轶,李季文。
”我撇撇嘴,没作答理。
李通也不以为仵,处变不惊的对李轶道:“季文,你打发下人来把这里整理一下,然后请邓公子入府一叙。
” 刘秀起身道:“不必叨扰贵府了,秀还有事,需今日赶回新野,迟了恐有误行程。
” “这”李轶面有难色。
李通眼眸又冷了下来,气氛一度冷场,我坐在那里眼珠子乱转,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搞什么,若是要报仇,可他们好像还没闹得撕破脸,可若只是单纯的请刘秀到府上喝酒聊天,连白痴都不会信。
刘秀对他兄弟深深一揖,而后拉起尚在发愣的我,从容出了房间。
“刘文叔――”李轶追出房间“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
南阳宗室,独你刘氏兄弟汎爱容众,可与谋大事。
我伯父爱好星历谶记,常告诫我堂兄云,‘刘氏复兴,李氏为辅!’而今我兄弟愿摈弃前嫌,与你共举大事,你为何反退缩躲避?” 刘秀停下穿鞋,默不作声,我顺势回头瞥了一眼。
李轶满脸真挚,不似作伪,那李通身披长衣,一边咳嗽一边倚在二门上,虽未追出,却也静静的在期待着刘秀的回答。
我不知道刘秀怎么想,但是李轶的一番话却是深深打进我的心坎里,于是暗中用力扯了扯刘秀的衣袖,提醒他切莫错过良机。
刘秀慢慢直起身,未曾回头,却淡淡的丢下一句话:“既如此,宗卿师当如何?” 李轶神色微变:“我伯父他” 刘秀回首一笑,笑容儒雅,再度冲着屋内的李氏兄弟一揖:“告辞。
” 从李府出来,上了邓晨的马车,虽然邓晨什么都没问,我却终究还是憋不住了。
“既然李轶都这么说了,你为何不答应?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大哥在蔡阳广招门客,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早已昭然若揭,你又何必推诿” 邓晨一语不发的看着刘秀,神色凝重。
刘秀正襟危坐,从头到脚未见一丝慌张,他扭头瞥向窗外,有那么一瞬,温柔的眸瞳中竟闪现出一种悲悯的神采。
“李通的父亲李守,官居新朝宗卿师,久居长安。
李通若是起事,好男儿意气风发,一酬壮志,却可曾想过家中父老、族中姊妹当如何?” 邓晨面色陡变,神情复杂的低下头去。
我猛地一震,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在现代我是独女,身边不乏亲戚朋友,除了父母却没有至亲的兄弟姐妹。
到了这里,阴家上下待我极好,可我总有种把自己当成外人对待的感觉。
所以,我大概和刘縯、邓晨他们的想法一样都带了种自私与偏激,只想着顺从局势,反莽建汉,更多的还认为亲身参与其中,享受开元乐趣,会比现在这样枯燥无聊的生活强上百倍。
殊不知刘秀的想法却是如此与众不同,不能说他特立独行,不能说他懦弱无能,他只是把家人看得更重些罢了。
换而言之,我们这帮人,眼里看到的只有熊熊的造反之焰,心里想到的是扬名立万,万古留名,这样的想法其实很自私。
要造反,对个别人来讲很容易,譬如刘縯,譬如李通,他们手底下门客过千,资产也厚,随便拉上人马就可结伙反了朝廷。
可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来说,该怎么办?造反后,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反贼,就是叛逆,刘縯他们可以过亡命生涯,风风火火的大干一场,可家中父老妻儿又该如何? 谁无父母,谁无亲人? 我们,竟无一人替他们考虑过! 我当即惭愧的低下头去,少顷,刘秀却轻轻笑了起来:“大势所趋,然我一人可阻否?” 邓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能这般想,姐夫甚感宽慰。
蔡少公所谶之语,自有道理,刘秀当为帝!天下刘姓宗室千万,或许这个刘秀非是你刘文叔,然而即使你无此心,世间千万刘秀也会应运而生,非人力能阻,天意如此!” “哎呀!”我几乎跳了起来,邓晨的一番话提醒了我“蔡、蔡少公!快快回去,我要找他!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找他!” 刚才一通乱,竟然把蔡少公忘得个一干二净。
我的回家之路啊,还得靠他给我指点迷津呢!他可是我的希望稻草! 邓晨不明白我大呼小叫的嚷些什么,却仍是命车夫把车驾回晌午吃饭的那处人家,可去后一打听,方知蔡少公早走了。
我大失所望。
“阴姬!”回程的路上,邓晨见我郁郁寡欢,安慰我说“蔡少公乃当世奇人,可遇而不可求,若是有缘,来日自可再见”顿了顿,终是按捺不住好奇的追问了句“你找蔡少公究竟有何要事,我今日见他与你交谈甚欢,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哭丧着脸“说了等于没说。
” 二十八星宿,我要到哪里去寻那命定的二十八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孩,一无线索 算了!不能太执著,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碎碎念的默想,哀怨的一路啃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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