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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护士,“然后做X光透视,确定肋骨骨折的情况……” “主啊!肋条骨都折了?”这是大姐的声音,慌慌的,夹杂着哭泣声。
“病人家属请保持安静,不要激动……” “我们怎么能不‘激动’啊?”这是妻子的声音,“大夫,我们一家子的命都攥在他手里,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可怎么……”她说不下去了,悲切地哭泣。
“瞧您,又哭,又哭,哭有什么用啊?”这是儿子的声音,“别在这儿裹乱,让人家大夫踏踏实实地治……” “天星,你不知道妈的心!”又是妻子的声音,“你爸爸哪天上班儿,我这心不跟了他去?怕他累着了,怕让车给碰着了,都快六十的人了,什么都搁不住,得留神,留神,可他偏偏还是没听到心里去!今儿这是怎么的了?……” 韩子奇的胸口猛地一阵刺痛,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心说:你哭吧,埋怨吧,我毁就毁在听了你的话!他记起了灾难发生之前的一切…… 今天上午,他和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泡上杯酽酽的茉莉花茶,打开桌上卷帙浩繁的资料,这是自从1951年他在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参加工作以来,所经手、过目的珠宝玉器的完整的记录。
当然不包括他家里的“密室”中那些个人的收藏品,同行都知道,他的奇珍斋早在解放之前就破产倒闭了,他所有的收藏品都散失了。
他是由于在玉器鉴赏方面的久负盛名而受聘于解放后成立的国营公司的,成为国家干部。
而在这之后的公私合营运动中,那些家产远远不如他的店主、作坊主则都成了资本家、小业主,入了另册。
一些人不由得感叹:“韩先生真是识时务的俊杰,破产也破得及时!”而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历史的误会而已,并不是有意投革命之机。
但是,他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却因此而保存下来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改造没有拔掉他一根毫毛。
他为此而暗自庆幸,但也留下了无穷的忧虑,他知道,一旦他的“密室”公之于世,他的厄运也就要到来了……他时时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地工作,总觉得自己是一条“漏网之鱼”,又不知道那张“网”什么时候把它也装进去。
到了那一天,他的一切伪装都将被剥去,还怎么做人呢?他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却又像在随时等着它到来。
他在“网”外自觉地扮演被“利用、限制、改造”的角色,和那些正式戴着“资本家”帽子的人一样。
这样小心翼翼地等待的结果,是把这种等待拖得更久、磨得更苦。
就在这心惊肉跳的十年中,他竟然积累了厚厚的一摞资料,这也是特艺公司的一份珍贵文献。
近几年来,由于他年纪大了,领导上就不再让他参加门市收购、洽谈外销等方面的繁重的工作,而让他摆脱日常事务,把几十年来丰富的鉴赏经验整理出来,以作同事们业务上的借鉴,并且留给后人。
他便搬出了那一大摞资料,选择其中有代表性的、有较高艺术水平和文物价值的,逐条加以记载、分析,这部书总名为《辨玉录》,他已经完成了将近一半了。
但他并没有真正脱离业务,他的办公室和业务室仅有一墙之隔,遇有新鲜东西和疑难问题,同事们仍然常常向他请教,他也乐于放下手头的工作,和他们一起观赏、研究一番,这是他平生最大的嗜好,最大的乐趣,也为他目前所做的工作不断提供新的资料。
现在,他正在用放大镜细细观赏一张“墨玉衔莲鳜鱼”的照片,原件是五年前他亲手在门市上收购的,如今已是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了。
那鳜鱼通体墨黑,惟有口中所衔的一朵莲花,洁白无瑕,分色巧用,刀法洗练,造型古雅。
他翻开原始的记载,上面写的制作年代是宋,他反复看了照片,认为当初的判断无误,可以列入《辨玉录》了。
他郑重地落笔:墨玉衔莲鳜鱼,宋…… “二五眼,你的本事是跟师傅学的,还是跟师娘学的?” 门外边,传过来经理的声音,他知道,爱开玩笑的经理又在拿二五眼开心了。
“二五眼”是一位营业员的外号,虽然年纪也有了一把,眼力却不甚高明,有时在对玉器的鉴定中不免闹一点儿“关公战秦琼”之类的笑话,便被同事们尊称为“二五眼”。
但此人虽然眼力欠佳,脾气倒还好,当面叫他,也不急不恼,像刚才经理所说“是跟师娘学的”这句话,就等于明打明地嘲笑他当年的学艺一无所获,白白地拜了师。
这话如果落在别人头上,准得翻脸,可是“二五眼”却不在乎,听得他在那边说:“怎么了,经理?‘冷眼观炝绿’,我这眼不含糊!” “什么‘冷眼观炝绿’?这是炝绿吗?” “我也没说是炝绿啊,这是碧玉,我昨儿不就告诉您了嘛!” “这哪儿是碧玉?明明是翠嘛!‘二五眼’,你可真是二五眼!” “二五眼”却不服气:“告您说,翠活儿可容易掺假噢,绿料石、绿玛瑙、绿澳洲玉,人家都拿来当翠卖,您可别把什么都认成是翠!这只玉珮,还就是碧玉,不是翠!” “你这叫‘假作真来真亦假’,被人家拿假的蒙怕了,连真东西都当成假的了!”经理说,“你仔细看看嘛,这里面有色筋,碧玉能有色筋吗?” “二五眼”说:“‘试玉要等三日满’,咱搁火里烧烧试试?假的一烧,绿就褪了……” “去吧,你!越说越不沾边儿了,这又不是炝绿、石蜡、面松,烧个什么劲儿?” 一帮子小年轻发出一阵哄笑。
韩子奇听到这里,就不知不觉隔着敞开的门搭上话了:“在灯底下看看不就得了嘛!翠在灯下更绿,碧玉在灯下发灰!” “二五眼”在那边就接上茬儿了:“来,来,咱请权威鉴定鉴定,如果真是翠,我把真名儿勾掉,户口本、工作证上都填上‘二五眼’!” 说着说着,就过来了。
经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说:“老韩,您给看看!外宾等着买这只翠珮,‘二五眼’在标签上标的是碧玉珮……” “二五眼”抢着说:“跟外国人做买卖咱也不能蒙人哪,是什么就是什么!” 韩子奇饶有兴致地接过那块环形的珮饰,晶莹碧绿,纯净无瑕,一见之下就觉得可爱,一股亲切的情感从手掌流人肺腑,滋润着他的心,这东西……这是一只质地和做工都绝好的翠珮,从年代上看,必是乾隆时期的东西无疑!正待说出,他心里一动…… “这是从哪儿收的?”他突然问。
“二五眼”说:“是人家上门儿来卖的……” “是个什么人?” “哎哟,记不清了……” “什么时候?” “去年呀,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韩子奇急切地拿起放大镜,再仔细观看那只翠珮,刹那间,他的眼睛像被烈火灼伤,心脏猛地收缩,刚才的判断被证实了!就在去年夏天,他永远也不愿意回忆的那个晚上,妻子逼着他打开了“密室”的门,强迫他拿出一件东西去变卖,以作儿子的结婚费用。
韩子奇看着那些以生命和心血换来的藏品,哪一件也舍不得。
但是,妻子逼得他没有退路,为了让女儿得到升学的权利,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商、周、秦、汉、唐、宋、元、明……他实在不肯出手,那是他的眼睛,那是他的心!选来选去,他从中选了一件年代较近的清代玉器,便是那件乾隆翠珮,在手中玩摩再三,最后还是一闭眼递给了妻子:给你,你拿去吧!只当我没有过这件东西,并且永远也不想再看见它了,就等于它已经毁了,不存在了,我也就不必为失去它而伤心了!……他哪会想到,妻子不知委托了一个什么样的笨蛋、蠢材,北京城有那么多收购古董文物的商店你不去,偏偏送到他工作的特艺公司来卖,还被“二五眼”错当成了碧玉!现在,这件东西在他的眼皮底下冒了出来,拿在他的手里,他在“鉴定”自己的心头肉,却又不能相认! 韩子奇的心里忍受着像失去亲生骨肉、切掉自己的手足一样的痛苦,而这痛苦,他又不能向任何人诉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默默地放下了放大镜,放下了那块翠珮,伸出冰凉的、颤抖着的手指,轻轻把它推开,一句话也没说。
“二五眼”急着问他:“韩先生,您看清楚了吗?到了儿是碧玉,还是翠?” 韩子奇没有答话。
现在,说它是石头、是泥土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折磨这个爱玉如命的人啊! 经理愣了:“老韩,您当年可是名满京华的‘玉王’啊,怎么会连翠和碧玉都分不出来?不可能!您再仔细看看,外宾还等着买呢,今天下午就来取!” 像一把利刃刺入了韩子奇的心脏!他现在还算什么“玉王”?天底下有这样窝窝囊囊、忍气吞声的“王”吗?他连当个玉“奴”的份儿都保不住了! “不能卖!乾隆翠珮怎么能卖呢?”他的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这怒而拍案的突然举动把经理和“二五眼”都吓了一跳!是的,韩子奇参加工作十年来,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一次,他在人前失态了! “二五眼”怏怏地把桌上的翠珮拿走了。
经理却并没有因为韩子奇的发火而生气,他走出去的时候,兴奋地对“二五眼”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老韩,这只翠珮就保不住了,你听见没有?是乾隆的!” 业务室那边又响起了笑声,是那几个小年轻又在帮着经理围攻“二五眼”,逼着他当真在工作证、户口本上更名改姓。
在那轻快的笑声中,韩子奇感到自己的全身都松垮了! 他没有等到中午下班,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向经理请了假,经理关切地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还说本来就不必天天来上班,在家里整理整理资料也是一样的。
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外边正下着毛毛细雨,他没带伞,就冒着雨回家,反正雨也不大,他甚至希望下一场瓢泼大雨,冲一冲心中的憋闷,才痛快!他闷着头走在楼梯上,裸露在室外的水泥楼梯被雨水淋湿了,很滑,他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去。
细雨朦胧了他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只翠珮在眼前晃动,晃动,脚下像踩着浮云,踩着棉花…… “老韩,您等等!”身后突然传来经理的喊声。
他在恍惚中猛地一惊,还没等回过头去,脚下踩空了,他身不由己地一头栽下去…… “老韩,老韩!” 他顺着湿漉漉的、坚硬的水泥楼梯往下翻滚,头晕目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他清醒了,明白了自己出了什么事。
他听见妻子痛哭着,在埋怨,在责问:“都是让你们给逼的、赶的吧?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这么狠着使他吗?” “没有啊,韩大嫂,”这是经理的声音,经理也在这里!“我让他回去休息,见他没带伞,就追着给他送伞,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唉!韩大嫂,领导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老韩的伤治好,他是国宝啊!您放心,千万别太着急……” 不着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什么急也不着了,韩子奇在心里说。
谢谢你到这时候还能送我一个“国宝”的雅号。
其实我这个“国宝”早就该打碎的,打碎了也许就一钱不值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拼着命地往前奔,往前赶,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早晚也是这样吧?也许这个跟头就把命栽进去了,我……会死吗?唉,活着太艰难,心里装着那么多的痛苦,嘴里又什么都不能说,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死,也许就了却了忧愁,结束了烦恼,就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可是……不……不能死,我怎么能丢下那些玉?怎么能丢下女儿?女儿还有四年,才能大学毕业! 下了汽车,新月就朝着同仁医院没命地奔跑,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是那绵绵的细雨,是那浑身的汗水,是那顺着脸腮流淌的眼泪…… 她跑着,顾不上在冰冷的雨水中膝关节的刺痛,顾不上肺部的憋闷难忍,顾不上心脏慌乱地狂跳,她从来也没有跑得这么快、这么急、这么远,路太远了! 她奔进医院的大门,奔向那刺目的三个大字:“急诊室”! 一个什么人,拦腰抱住了她?噢,是姑妈! “姑妈……姑妈……爸爸呢?”她问,剧烈地喘息着。
“新月啊,你可来了!”姑妈放声大哭起来,“你爸爸……肋条骨……” “啊?!”新月挣脱姑妈,向急诊室的大门扑去! 门里边挤着一群人,妈妈、哥哥,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还有爸爸单位的领导,爸爸呢? 爸爸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那张平时黧黑的脸,现在白得像一张纸,头上、胳膊上、胸脯上都裹着绷带,雪白的床单上,沾着鲜血! “爸爸!”一阵剧痛把她的心撕裂了,她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是……新月?”韩子奇猛地一震,发出沙哑的呼唤,“新月!” “不要动,安静!”护士按住了他。
“新月,新月!”她的亲人们都慌了! 新月听不见他们的呼唤,她那湿漉漉的肢体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新月!”天星扑过去,跪在地上,抱起了妹妹的头,“新月,你醒醒,爸爸没事儿!你醒醒!” 新月没有醒来,她那洁白的面颊涨得紫红,发青的嘴唇流出粉红色的血水…… 大夫、护士急匆匆跑过来,又投入了一场紧张的抢救! 听诊器在新月的胸部游动,血压计显示出指数:60/40…… “大夫,大夫……”姑妈紧张得浑身哆嗦,泪流满面,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夫……这孩子……”韩太太慌乱地挤在旁边,“她跟她爸爸连心啊,准是急坏了!” “心律不齐,有杂音,满肺水泡……”大夫的面孔严峻得吓人,摘下听诊器,对护士说,“急性心力衰竭!把她抱到床上去,呈半坐位,立即输氧,静脉注射毒毛旋花子K,0.25毫克……” “啊?心力衰竭?”天星把妹妹抱上病床,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妹妹的病把他吓傻了,“她还不满十八岁,怎么会……衰竭?” 大夫、护士顾不上解释,紧张地抢救新月! “主啊,要了这孩子的命了!”姑妈急得跺脚,抱着韩太太,姐儿俩都吓得哆嗦。
韩太太抓着姑妈的手:“瞧瞧,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一天病倒了俩,这叫我是死是活啊……” “新月……新月……”韩子奇挣扎着,呼唤着。
“不要说话,不要动,”护士按住他,“你要主动和我们配合,避免断骨刺伤内脏……” 此刻,刺伤韩子奇五脏六腑的不是断骨,而是掌上明珠的突遭不测,而这,正是为了他! 新月半卧在病床上,毫无知觉。
像炮弹似的氧气瓶推过来了,护士为她插上吸管,“咝咝”的气流缓缓进入她那极度缺氧的胸腔。
护士紧张而镇定地为她注射,在四肢轮流扎止血带…… 天星紧紧地盯着妹妹的脸,连眼都不敢眨一眨。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惯于在心中忍受一切的老蔫儿、拧种,却流下了热泪:“干吗要告诉她?爸爸的事儿找我就成了,新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你们真浑啊,谁给她打的电话?” “是我……我让打的,”特艺公司的经理沮丧地说,“当时急着要通知家属,在你爸爸的记事本儿里只找到这么一个电话号码,就……唉!谁知道这姑娘心脏有毛病?” “胡说!”痛彻肺腑的天星六亲不认,谁都敢骂,“我妹妹没病!谁说她有病?” 经理自然不敢再言语,不幸的是,大夫说话了:“根据现有的症状,病人的心脏很可能早就有严重问题……” 天星、韩太太和姑妈都惊呆了! “病人的家族有心脏病史吗?她的父母有没有……” “没有啊!”韩太太说,“我跟她爸爸哪儿有心脏病啊?” “没有,”姑妈又补充说,“我们这一家子人,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得过这样儿的病!” “那么,病人过去有风湿病史吗?就是说,是不是经常关节疼?” “没有啊!”韩太太回答。
“哎,这倒是有过,”姑妈说,“她小时候,我跟她一屋睡,一变天儿她就说腿疼,我给她揉揉、焐焐,过几天也就好了,没当回事儿。
大夫,这碍事吗?” 大夫没有明确回答,只说:“先观察观察吧,她恐怕需要住院做系统的检查和治疗。
” 新月渐渐地苏醒过来了,睫毛闪动着,像是要睁眼,却睁不开;嘴唇嚅动着,像是要说话,却说不出,只轻轻地吐出低得几乎听不见的两个字:“爸爸……” “主啊,缓过点儿来了……”姑妈惊喜地抹着眼泪。
“新月,甭惦记你爸,你自个儿觉得好点儿了吗?”韩太太把嘴凑到女儿的耳边,“新月,妈在这儿呢,你睁眼瞅瞅妈……”说着,话就被泪水噎住了。
“不要跟她说话,病人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大夫说,朝护士一挥手,“把病人送观察室!” 病床的胶皮轮子缓缓地移动,连同那像炮弹似的氧气瓶,一起陪伴着新月,出了房门…… 亲人的心也跟着她去了…… 祸不单行,两场大难同时降临了韩家,而不管这些心灵饱经创伤的人能不能经受得住! 春天的夜晚,清凉而静谧。
绵绵细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饱含着水分,浸润着路旁的树木,楼前的花坛,浓郁的花香混合着绿叶的清新气息慢慢地飘散。
薄云在夜空流动,隐隐现出朦胧的月亮。
那是半璧下弦月,清清的,淡淡的,弓部的轮廓清晰可见,弦部已是一片迷蒙,渐渐溶进天空。
月半已过,盈满的玉轮匆匆地度过了大放光明的短暂时刻,迅速地亏损了,像被潮水一点一点地浸没…… 淡淡的月光照着同仁医院的大门,门楣上,已经早早地装饰了红底金字的横幅:“迎接五一”。
救护车、小汽车匆匆地出出进进,车灯在湿润的柏油路上闪烁着流动的光影。
急诊室门口亮着刺眼的红灯。
宁静的夜,医院却从来也没有安然入睡,几乎在任何时刻,它都在接待突如其来的伤员和病号,器械在奔忙,药剂在流动,新生婴儿在啼哭,垂危病人在呻吟。
医院,生死场;医院,天使和死神搏斗的战场;医院,交织着科学的无情和人类的多情……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外科病房,和门旁地下的脚灯微弱的光亮交相辉映。
病房里静静的,同室的病人都早已入睡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只有韩子奇还醒着,被痛苦所煎熬。
他的伤势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重,经过多种手段的仔细检查,他的头部没有造成脑震荡和颅内出血,四肢也没有骨折,只是肋骨断了一根,而且是封闭性的,既没有刺破皮肉,也没有扎伤内脏和胸膜。
他的休克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造成的,头破血流也只是划伤和擦伤。
清理了血污之后,护士轻而易举地就把伤口处理了,包扎好,完事儿了。
肋骨的骨折,幸好折而未断,加以固定措施之后,并不妨碍他的正常呼吸、进食和轻微的活动。
大夫说:“您把家里的人都吓坏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如果不愿意住院,可以拿些药物回家去休养,过几天再来复查,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公司经理还是要求让他住院,怕发生意外,损失了这位“国宝”。
于是,韩子奇被送进了外科病房。
应当说,他摔伤之后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万幸了,应该高兴了;但是,他现在焦虑的根本不是他自己,而是女儿!谁能够想到水灵灵、活泼泼的新月会突然倒在他面前?谁又能想到由于这意外事故才突然发现新月身上早就存在了那种病?太可怕了!在急诊室突然听到大夫说出“病人的心脏很可能早就有严重问题”那句话的时候,他几乎要昏厥!怎么会?怎么会?……现在,女儿被送到观察室里,他被送到外科病房来了,心连着心的父女被隔开了,在这种息息相关的时候!他不知道这儿离观察室有多远,他想听到女儿的声音,轻轻地叫一声“爸爸”,哪怕是一声呻吟呢,也对他是一点儿安慰,但是,听不到,一点儿也听不到! 他悔恨自己,身为父亲,为什么过去对女儿的病没有一点儿察觉?他埋怨妻子,身为母亲,心应该比男人更细一些,你都想什么呢?把孩子给耽误了!妻子在他床前垂泪,说压根儿就没想到新月会得这种病,也不懂啊!……是的,她不懂,家里的人谁也不懂,这不能光怨她一个人。
“唉,你走吧,别守着我哭!我这儿你们谁都别管,都去给我看着新月去!”他把妻子赶走了,他希望在女儿需要亲人的时候,当妈的一定要守在她身边,让她感到温暖。
现在,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折磨着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十八年的岁月在他眼前倒流,他看见女儿又回到了那饱含着苦难也饱含着欢乐的童年。
女儿出生在不幸的年代,但她理解不了那么多的不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欢笑。
稚嫩的童心,金子般的童心,本能地认为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美好的…… 凉风从窗缝中透进来,窗帘轻轻地晃动,月光也轻轻地晃动,他又看见了那个难忘的月夜…… 那一年,他正好“四十而不惑”。
他在月光下徘徊,心中却惶惑不安,心被窗子里面的呻吟紧紧地揪住。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新生命就要诞生了,他心怀忐忑,默默地祝愿母子平安。
终于,他听到了婴儿姣美的啼哭声,他疯狂了! “噢,是个女儿!”他听到接生的人在向他报喜,他陶醉了! “女儿?就叫她‘新月’吧!”他喊道。
那时候,天上的一弯新月正朝着他微笑。
其实,这个名字他早就起好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天上的星星,这一个,当然是月亮! 第十八个年头到来了,他的新月突然倒下了! 脚步声,轻轻的脚步声,衣裙摩擦的窸窣声,是谁来了?他睁开眼,在朦胧的月色中,他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穿着白色的衣裙,正向他款款走来……啊,新月!不,他没有喊出声来,这不是他的新月,是查夜的护士! 小护士捏着手电筒,轻盈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正要悄悄地退出去,“同志……”韩子奇叫住了她。
“三床,什么事儿?”小护士折身向他走过来。
“同志,我想问问你,”韩子奇急切地说,“心脏病是怎么得的?” “心脏病?”小护士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这个幽幽的黑影,“你全身都检查过了,没有心脏病,好好儿地睡吧,都半夜了!”说着,就要走开。
“哎,不是我,”他吃力地叫住她,“我只是想问问……” “你没事儿问这干吗?”小护士觉得这个老头儿骨头伤得不重,神经倒似乎不大正常。
“我……我有一个女儿,也跟你这么大了,可是她……她得了心脏病……”韩子奇望着这个身材娉婷的姑娘,泪水噎住了他的嗓子。
小护士沉默了,她没有走开,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一颗慈父的心。
“哦,那要看什么情况,”她说,“比方说,遗传的可能有没有?” “没有。
”韩子奇肯定地回答,“我和她妈妈都没有心脏病。
” “嗯。
”小护士思索着说,“父母没有心脏病,子女也可能会有的,如果母亲在妊娠期得了传染病、营养不良或者心情压抑,都有可能使胎儿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噢?”韩子奇茫然地答应着,他极力追忆着新月出生之前的情况,和小护士说的可能性相对照,似是而非,若明若暗。
因为在新月出生的那个年代,孕妇“营养不良”、“心情压抑”是很难避免的,但这就一定会造成先天性心脏病吗?“不,不像,”他说,“我女儿在幼儿时期曾经接受过很严格的身体检查,并没有发现心脏有问题,而那家医院是以治疗心血管系统的疾病著称的,不会有这样的疏忽!”对了,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位老专家用英语对他说:祝贺你,有这样一个又美丽又健康的女儿! “那……也许是后天性的了,”年轻的小护士努力搜寻着所学过的那一点儿基础知识,很难圆满地回答这个老头儿的提问,但她很快就找到了解脱自己的困境的办法,“不见到病人,这不好判断,您最好带您的女儿到医院来……” “来了,她已经来了!急诊!”韩子奇悲哀地叹息。
“哦,那就相信大夫吧,内科的卢大夫是有名的心脏病专家,他们会把您女儿的病治好的,您就别这么瞎着急了,快点儿睡吧,您也是病人哪!” 小护士步履轻盈地走了,韩子奇看着她那俊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暗自感叹:为什么偏偏让我的女儿摊上这种病…… 他根本无法入睡,心飞出了病房,去寻找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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