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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愁入西风(3/3)

着好。

”说完去扣锦书的手腕,侧着头闭眼沉思起来,半晌也不说话。

皇帝耐性出奇的好,在边上巴巴儿的等着,看严三哥脸上成色不对,心都提了起来。

那边慢吞吞开了尊口,“奴才瞧谨主子舌质淡红,苔薄,脉沉细,依着奴才推算,谨主子这毛病想是在掖庭时作下的,才成人那会子受了寒湿,导致寒凝经脉,冲任气血运行不畅,经血淤阻,这是肝肾不足的症状。

” 锦书点头应是,这病症儿由来已久,真是他说的这样。

那时候在掖庭苦得海了,数九寒冬里浆洗衣裳,洗褥子帷幔,人矮小,井口高,旋上来的桶提不动,一个闪失就浇了一身。

身上湿了也没空理会,手上的活计要紧,没想到时候长了就叫寒气入了骨。

“你别说旁的,只说能不能把这毛病缓下来,往后每月别那么遭罪就成。

”要论医理,皇帝张口就来,可医药也分行当,针灸、痘疹、眼科、口鼻、大脉、小脉……分门别类串不上号儿。

人说隔行如隔山,皇帝不懂妇人科,又不耐烦他絮叨,便粗着嗓子打断了他。

严三哥唯唯诺诺道:“要长期的调理……奴才先给开方子,先头的方子我看了,不对症候儿,不知是哪位开的,单照着散淤来,还不够分量。

奴才这药叫温经散寒汤,两帖下去能见着药效,谨主子先吃上,等落了红,奴才再开另一付药来。

” 严三哥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在白摺上一一写下来,回头好交太医院存档。

皇帝踱过去看,除了当归、川芎、赤芍这些女人常用的温药,还有胡芦巴、五灵脂、制香附等几味药调和,心里疑惑,便道:“这几味药有什么讲头?” 严三哥手上一顿,圣驾询问不得不答,觑了锦书一眼,期期艾艾道:“是给谨主子暖宫用的,主子积寒不散,倘或不作调理,将来恐怕……” 说了一半顿住了,锦书撑起身子道:“恐怕什么?” 皇帝自觉失了言,这么一问,听着意思后头还有不好的讲头,忙笑了笑道:“能有什么,大不了每月定着时候的吃他的药,给他打赏罢了。

” 锦书心里记挂,皇帝有意打岔,严三哥话里满不是这个意思。

她蹙了蹙眉,“万岁爷,您叫他说,有话别背着我。

” 皇帝无可奈何,也栗栗然,知道在她跟前想糊弄不容易,只好点头对严三哥道:“你说吧,横竖你也有法子治的!” 几双眼睛定定瞪着他,严三哥咕的一声咽了口唾沫,满打一揖怯懦道:“回主子的话,宫寒有坏处,信期小腹坠痛是其次,要紧的是……难怀龙种。

” 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锦书颓然倒下来。

难怀龙种?果然是的…… 皇帝又惊又怒,咬牙道:“严三哥,你是驴托生的么?过不过脑子?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后宫那样多的嫔妃,怎么从没听说过谁有这毛病?” 严三哥被吓得不轻,圣驾之前不敢造次,却也言之凿凿,“奴才就是长了浑身的胆子也不能在主子跟前卖弄,奴才说的句句属实。

奴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说那母鸡抱窝孵蛋,也得暖烘烘的,好叫鸡仔子破壳。

要是寒冬腊月里撂在外头,凭他怎么都成不了事儿不是?” 皇帝震怒,“你口不择言,这是什么比方?” 严三哥嗫嚅道:“您说奴才是驴托生的,驴脑袋不会想事儿嘛……” 换作平时,大家少不得笑上一笑,可今儿愁云惨雾,谁也没了好兴致。

锦书怕皇帝降太医的罪,只道:“您别难为他,我子息上艰难是命里注定的,谁都怪不了。

” 皇帝心里发紧,见锦书歪着没了人样儿,慌忙过去扶她,回脸对严三哥道:“有法子可想吗?” 严三哥有些为难,转而一想又道:“万岁爷容奴才回去琢磨琢磨,再开几副温养方子。

金热水寒是相生之道,只要潜心的调理,没有治不好的病症。

” 皇帝微吐了口气,“往后谨嫔娘娘这里就交你料理,办好了差使自然有你的好处。

办不好,不光你,你们祖上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

朕着人拆了你家‘乐善堂’的招牌,送到御膳房当劈柴烧!” 严三哥一听醍醐灌顶,赶紧的振作了精神道个“嗻”,“奴才这就给谨主子煎药去,定然不负万岁爷的厚望。

” 皇帝不耐的摆摆手,屋里人都悄悄地退到外间去了。

锦书泪眼婆娑的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奴才无能,辜负了主子爷。

我原先就说过,咱们这样的,祖宗都不保佑,没了德行,还拿什么作养孩子?” 皇帝嘴角微沉,他心里也苦闷,却不相信因果报应这一说,低头吻她的额头,缓缓道:“你别胡思乱想,你如今跟了我,就是我宇文家的人,若论祖宗庇佑,也该是我宇文家的荫泽。

你别怕,那严三哥说话不着调儿,医术却很高明,他家是三代祖传的女科,学道深山,路子也对。

你静下心调养,才刚他也说了,没有治不好的,给他些时候,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 锦书兀自愁眉不展,只觉这辈子真是没得救了,情路坎坷,下着狠心地走到这一步,到头来还是枉然。

这是她忘了仇恨的报应,天也不能容她。

他的爱能一生一世吗?她多盼望有个孩子,可如今这样,就像斩监候的犯人,提心吊胆的求着生机,谁知老天爷朱砂笔一勾,所有的指望都终结了,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皇帝侧身搂她,她的眼泪簌簌打在朝服下摆的海水江牙纹上,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皇帝抚她长长的发,低声呢喃道:“一切有我,就是真要偿还业障,也该是我下地狱去,和你没什么相干。

你好好的,自自在在的,我怎么都成。

” 锦书直起身子掖眼泪,看他一眼嗔怪道:“也没个忌讳,什么下地狱,这话好混说的?” 皇帝抿嘴浅笑,“漠北战事吃紧,那边有奏报抵京,蛮族联合起来进犯大英边陲,说是个什么驸马,能征善战,颇有几分胆色谋略。

朝廷派兵出征,却是回回放空,恐怕这么下去,朕少不得要御驾亲征了。

朕已经五六年没有上阵杀敌了,万一……” 锦书一惊,忙不迭去捂他的嘴,恼怒道:“你再混说,就别进我的屋子了!”皇帝无赖的捧着她掌心啧啧地吻,涎脸笑道,“那不成的,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呢!” 锦书被他说得两颊绯红,扭身道:“整天的满嘴疯话,叫我怎么看你这皇帝呢!”前头明明对他失望至极,也打定了主意再不兜搭他了,可他一来,她的骨气就全化作了土。

拿他没法子,真真的爱他,为他死都甘愿,受点儿小委屈,又值个什么? 皇帝索性蹬了靴子上床,一面道:“你靠着我,我来暖着你。

皇帝是后话,丈夫才是正经的。

往后背着人叫我名字,别主子、万岁爷的,我不爱听。

” 锦书低头道:“那我可不敢,规矩怎么好废呢,您是主子,我到天边也还是奴才。

” 皇帝作势把脸一沉,“你别成心气我,这话以后别说了。

”抱在怀里好一通摇,又凑过去在脖子上亲了口,“好乖乖,真是香!” 锦书让了让,红着脸说:“这成什么后话?叫人笑话!” 皇帝仰着唇道:“闺房里还讲究这些个?”边把她打横抱在腿上,在小巧的鼻子上亲了口,“这会子病症都好了吧?你叫我声‘澜舟’,我听着呢!” 锦书吞吞吐吐地叫不出口,到底是皇帝,那样的万众景仰,平常见面请安蹲福,从来就没想过叫上一声名字。

那两个字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就连写在纸上都得缺笔画,庄亲王大名是高皇帝取的,哥哥登基御极,他犯了皇帝的讳,都把澜字改了,她凭个什么直呼皇帝名讳呢?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锦书,我就想听你叫我澜舟,这名字已经十几年没用了,我都快忘了。

” 锦书近前身枕着他的肩头,眼眶渐渐泛红,手臂紧了紧,才糯糯地喊了一声“澜舟”,又说:“奴才大不敬了。

” 这名字从她嘴里出来就是不一样,柔软的,带了点儿鼻音,让人心底升腾出快乐来。

皇帝勉力自持,唏嘘道:“这样多热乎,这才像两口子!二回咱们‘那个’的时候你也这么叫过我来着,锦书、澜舟……听听,咱们名字都是天定的,是最登对的。

” 锦书嗯了声,半晌轻轻往后退了退,看着他身上的朝褂道:“衣裳也没换,都皱成什么样儿了。

” 皇帝笑了笑,“你就是这样,这时候偏来扫兴。

”他说着去解领子上的紫金钮子,“这会子常四那边早把替换衣裳送过来了,朕今儿处理政务就在这儿了。

”顿了顿沉吟道,“西配殿里的容嫔,晋了位也没法子撤,暂且就这样吧!回头着内务府另拨院子给她,省得在这儿扰你清静。

” 锦书摇了摇头,“那不好,既然在这儿了,就别再倒腾了。

皇后娘娘亲指了的,你再下口谕,叫皇后主子脸上不好看。

况且我瞧容嫔也是个齐全人儿,万一将来得了圣眷,我也沾点儿光。

” 皇帝听那语气里夹了点酸味儿,心里倒是一乐,忙转过身去故作沉稳,嘴角上却绽开了花。

庄亲王走到了前星门,正碰上长满寿打里头出来,他一把逮住了他,“这回倒好,养心殿改毓庆宫了?” 长满寿嘿嘿一笑,“好爷,这不是主子娘娘在病中嘛!” 庄王爷摸了摸下巴,“你瞧我这胡子今儿修得怎么样?” 长满寿啧儿的一声,“不用说,漂亮极啦!比艾小刀修得还齐整呢,瞧这一根根的,嘿!” 长满寿是个满会讨好人的东西,狗颠儿的巴结着庄亲王,乾清宫二总管做得有时候了,也想往上蹿上一蹿。

这不李玉贵都升了六宫副总管了,听说也是得了庄亲王的好处,自己再加把子劲,兴许就成事了,于是挨过去,赔笑着问:“王爷,奴才上回打发人送来的鹌鹑怎么样?” 庄亲王一抹胡子,“好吃!” 长满寿哀号一声,“祖宗哎,我那可是好鹌鹑啊,白堂里头的极品,黑嘴白须的‘牛不换’哎!您就把他做了下酒菜了啊爷?” 庄亲王眼一横,“什么屌玩意儿!瞧着挺好的料子,浑身毛跟刺儿似的乍,谁知道是中看不中用!簸箕里头一搁,两回合没到就不成了。

亏我们家侧夫人见势不妙扒拉开了,要不一败就成楚霸王,撂挑子走鸟,不白糟蹋了?” 长满寿一拍大腿,得,这趟算白瞎!不禁垂头丧气的发蔫儿。

庄王爷小折扇一摇,乜了乜他道:“成了,爷知道你的孝心,也记着你的好儿呢!” 这下子长二总管眉开眼笑了,打着千儿的献媚道:“好爷,还是您心疼奴才。

您快进去吧,主子爷正等您回事儿呢!” 庄亲王摇摇晃晃进了惇本殿,过中路进毓庆宫明间儿,看见皇帝升着座儿,两掖是伺候文房递折子的太监。

他往东配殿上看看,又往西配殿方向瞧瞧,自古以来东为上,锦书住的肯定是东间儿。

庄亲王掩着嘴闷声一笑,这成什么事了?东手一个,西手一个,他皇帝哥哥在中间,敢情是想尽了艳福了。

心里琢磨归琢磨,忙敛了神上前打千儿,“臣弟恭请圣安。

” 皇帝说了声“起来回话”,刚想张嘴,西配殿里的容嫔端着个紫檀雕漆盘,娉娉婷婷地过来请安,那声音清澈明媚,款款道:“万岁爷,奴才才刚听您咳嗽了,想是肺燥的缘故,就让宫膳房炖了盅冰糖雪梨,万岁爷赏脸用些个吧!” 庄亲王转过脸咳嗽一声,这位容嫔倒也是个体人意儿的,自己来得不凑巧,正碰上人家互通情愫的当口,这眼现得! 皇帝虽不恼火,却也不爱搭理她,只疏离道:“你别忙,这些东西御前的人自然会办。

朕处置政务,后宫的人一体都要回避,这是内廷的规矩,你跟前嬷嬷没有教你?” 容嫔一听这话俏脸煞白,端着她那片“心意”进退不得,嘴里嗫嚅着,“奴才没成色,请万岁爷责罚。

”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搁着,你退下吧!” 躲在帷幔后头的春桃掩嘴嗤笑起来,转过屏风到锦书床前,压低了声说:“主子,您没瞧见西屋里的那位,想趁机讨咱们万岁爷欢心呢,谁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叫万岁爷一下儿给撅回姥姥家去了!” 脆脆听得直乐,“不知道本分!御前的东西能随意进的吗?那还要御前伺候干什么?我就说,妖妖俏俏,横竖就想勾引爷们儿,亏得咱们万岁爷正直不阿呢!” 锦书拿出了主子的威严呵斥,“再混说,仔细打了!有你们这么编排主子的吗?”那两个面面相觑,她突然话锋一转,“什么正直不阿?我听见他叫把东西搁下了,他干什么要在毓庆宫办差?我料着前头说不往后宫填人,如今看着也合眼缘,寻着由头好多相处呗,不定什么时候就吊上膀子了……” 这话酸气冲天,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春桃呆蠢,她顺着话茬道:“万岁爷多尊贵的人啊,犯得上偷女人?” 脆脆白了她一眼,“这词儿都用上了,你皮痒了?”转而对锦书道,“您也忒死心眼儿,万岁爷干什么在毓庆宫办差,您还不知道?也亏你往歪了想,他一个主子爷,翻谁牌子不是天经地义,还用这么藏着掖着?” 锦书扭过身拨香案里的苏合塔子,这么说是有点冤枉了他,可她就是心里不受用。

他有政务要办,到后头宛委别藏或是不知足斋都成,干什么非得在毓庆宫正殿里?他一个大活人戳在那里,能不叫人想法子亲近吗! 她幽幽一叹,也是的,自己现在心眼儿跟针鼻儿一边大,明知道他不是她一个人的,暗地里自己还是计较。

只是怕他回头厌恶她,说她善妒,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到底还是自尊心闹的,她不比别人宽宏,也不比别人贤德,她心思窄、小家子气,很想撒泼耍赖的缠住他……可是不行,她做不出来。

又猝然想起严三哥的诊断,霎时腔子里就结起了冰。

连孩子都怀不了,献媚争宠有什么用!此生良苦,老来无依,这是她的罪业,也注定了她和他不能长久。

等爱情走到了头,连个见证都没有,谁还记得承德皇帝身上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呢! 罢罢,好坏由他去吧!想得再多也不中用,一切都瞧老天爷的意思。

她耳朵后头有颗苦海痣,长得隐蔽很少有人看见,自己却是知道的。

小时候奶妈子抱着她坐在杌子上,心肝宝贝地叫,眼里是铺天盖地的无奈,边来回摇晃着边道:“可怜见的哟,好好的金凤凰,八样俱全,怎么有这样的不如意?这东西可恼,坏了我们姐儿的好命格儿了!” 那时候小,也不太明白,就觉得这苦海痣名字不吉利,将来或多或少要坏菜。

眼下大了,自己这百样愁苦果然应在这上头,还有什么可说的,都是命里注定的。

她缓了声气儿问:“宝答应那里的上谕传敬事房了吗?” 脆脆绞了帕子给她净脸漱口,一边回道:“长谙达已经往乾东五所去了,这会子禁足八成撤了。

主子您别一心记挂着,多保重自己才是正经,别的能撂开手的就撂开,仔细调养颐和,比什么都强。

” 锦书嗯了一声,隔着雕花槅子听见外面明间里兄弟对话儿,像是在说漠北的战事。

庄亲王道:“现如今鞑靼内政就是由弘吉驸马掌控的,说起那个老汗王,真个儿是荒唐得没边儿!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春药,夜御百女,弄得风吹就要倒,整天两个眼睛发绿,但凡是女的,什么臣妻、侍女、奴隶,连族里的姑姑姐妹小姨子都不放过。

就这样的人,还怕死得要命,每年的杀一个年轻男人代他上阎王爷那儿报到。

也不知道他哪儿听说的偏方儿,吃人的腰子补肾,晚上办女人,白天就跟个鬼似的到处游荡找药引子,女人怕他,男人也怕他。

到后来干脆疯了,那个弘吉驸马把他囚在内廷里,鞑靼大权就悄没声儿的落到外姓人手上了。

” 皇帝是个气度娴雅的人,听了这个倒没现出惊讶来,只冷冷一笑道:“看来这个弘吉驸马果然不简单,先掌控了内政,再联合各部图谋大业。

朕料着,他老丈人得的那个神药,只怕也出自这位贤婿之手。

”顿了顿问,“这人是个什么来历,查明了没有?” 庄亲王道:“是个放羊人的儿子,有一回救了鞑靼公主,就给招成驸马了。

蛮子婚配不论出身,只要是王八绿豆对上眼儿,管他什么门第血统,当晚披红挂绿就入了洞房。

到现在夺政,不过两年的时间。

” 皇帝沉吟片刻方道:“好手段,一个牧民的儿子有这样深的心机,倒叫人刮目相看。

那位弘吉驸马多大年纪?” 庄亲王拱肩塌腰的挠头皮,支吾道:“这个奏报上没提,番外人吃羊奶,吃生牛肉,长得又黑壮,也瞧不太准,估摸着二十来岁吧!” 皇帝扯了扯嘴角,伸手越过那盏冰糖雪梨,端了枫露茶来喝。

御前的人立时会意,皇帝不爱吃甜食儿,忙把腻歪歪碍手碍脚的甜碗子撤了下去。

“英雄出少年啊,真不错!”皇帝眉目转盼间神采流移,忽而脸上一沉,“朝廷花重金,竟养了一帮晕头鸭子!派出去的将领论年纪翻上人家一倍,却叫个愣头青打得落花流水,还敢觍着脸子跟老子要粮草,要辎重,真他娘的活打了嘴!” 皇帝平素才调高雅,循循儒家之风,这回是生了大气,连脏口都骂了。

庄王爷躬身朝上一看,知道他不光为鞑靼战事恼火,还在为太子爷弄出来的祸乱糟心,要劝谏,却不知如何开口。

皇帝好面子,也重情意,这件事嘱咐了要悄悄的办,还怕万一错怪了太子,伤了他的根基。

所以这事儿连贴身伺候的人都不知道,这如山的父爱,真是天可怜见,他心里的苦,三两句话也说不明白。

皇帝抚抚发烫的脑门,坐在御座里不住的透息叹气,缓了半天的神才道:“过会子你和朕一道上老祖宗那儿去,朕想着老祖宗嘴上不说,心里也盼出宫散散闷子,天儿眼看着热起来了,原本是定了要往热河避暑的,可朕目下哪里有闲情逸致!热河是去不成了,朕在老祖宗面前也开不了那个口,朕想着你在一边给朕做个托儿,想法子让老太太移居到清漪园去,万一宫里……也好避开。

” 庄亲王嗓子眼儿里一紧,看着这个亲兄弟,也是说不出的心疼。

这皇帝哥哥太不容易了!这么多的军政大事压在肩头,难为他还想得那么周全,这得费多少脑子去,对于他这种吃饱穿暖就犯困找炕的人来说,的确是难以想象的。

庄亲王二话不说就点头,“成!不过您还是把地儿换换吧,总在这里不是个事儿,军机章京们要递膳牌也忌讳,到底有娘娘们在,爷们儿进出不方便。

” 皇帝下意识朝东配殿看了一眼,满室静谧,唯有风吹动门上的竹帘,叩在门框子上嗒嗒地响。

他点了点头,对下面吩咐道:“把东西收拾收拾,送回养心殿去。

”自己起身离了座儿,隔着帘子对里头说:“锦书,朕回去了,你安心将养,回头朕再来瞧你。

” 屋子里略一顿,方才淡淡应道:“恕奴才不能相送了,万岁爷好走!” 皇帝是五月初五的生日,正好遇着端午的节气儿上。

宫里管皇帝千秋叫万寿节,这是个天大的日子,各宫张灯结彩,乾清宫里也预备着皇帝升座,好接受百官朝贺。

皇帝性子淡,那些繁文缛节不在心上,什么生辰喜日子,他还是一体照旧。

布库、读书、进日讲、考察皇子功课、召见军机问事批折子,很忙,不得闲儿。

后宫里喜庆,宫妃们有的是时候,点戏,满箩的准备承德哥哥打赏散喜钱。

等遥遥到了将入夜,一拨接一拨地往御前送贺礼,拖儿带女地来给圣上磕头祝寿。

皇帝温和,皇子皇女们他是待见的,也能理解后妃们借着由头大打亲情牌的用心,耐着性儿打发了那群牛黄狗宝,方才松下一口气落了座儿。

扫一眼案上,堆山积海的荷包、香囊、鸡血石印模子。

他摆了摆手,“都撤了。

”又问李玉贵,“谨嫔那里随礼了么?” 李玉贵忙从边上请了个檀香木盒子来,虾着腰往上一呈,“奴才料着主子要问,事先留了个心眼子,谨主儿那里送东西来,奴才就给另收起来了。

” 她没来,怎么没来?他心里发着空,也时不时的朝外头张望,猛地想起来,没有传召不叫她进养心殿了,不由又有些怅然。

皇帝垮下了肩,不来的好,他的千秋,太子没有不露头的道理,万一让他们见上面,说上话,他这万寿节还怎么过!他低头把盒子放在御案上,揭开盖子,是一柄象牙做扇骨的折扇。

真高洁物也!果真送扇子比送荷包绣套强,清幽淡雅,物如其人。

只是这谐音儿不好,寓意也不好,皇帝蹙了蹙眉,扇子——终究要散吗?她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扇面上会是什么,暗忖着千万别是伤人心神的诗才好。

闭气敛神的缓缓展开来……皇帝舒畅地松了口气,扇面上画了两只草虾,淡淡的墨,却是足节分明。

边上还附了一首小诗—— 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

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

皇帝抿嘴一笑,这丫头丹青书画愈发的精进,文徵明的虾,米芾的字,临摹得煞有介事。

把她安置到毓庆宫去是走对了路子,她在余味书屋里舞文弄墨,回头还能混出个大英第一才女的名号来呢! 皇帝从锦槅里拿出一方寿山石印章来,新开的锋,还没使过的。

顺子有眼色,忙揭了牙雕的印泥盒盖子,皇帝仔细压透刻面,才在扇面右下角落了一款。

顺子偷着瞥,印章挪开了,是四个篆书小字——毓庆居士。

毓庆居士?想来是皇帝替锦书刻的印吧!顺子暗里啧啧一叹,这位万岁爷啊,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能干人儿。

能文能武、能齐家、能治国平天下,如今才知道他还会篆刻印章。

锦书住毓庆宫,就御赐了个毓庆居士的名号,这内廷之中,谁得着过这样的荣宠!了不得!了不得! 皇帝叫拿印盒来,小心地收拾好了递给顺子,吩咐道:“送到毓庆宫谨主子手里,就说是朕赏的,别叫她谢恩了。

”顺子响亮的哎了一声,麻利儿退到明间外头去了。

皇帝站起来,背抄着手在屋里踱,才走了两步就看见皇后从门上进来了,身后带着四执库的芍药花儿。

芍药花儿手里托着镶金万寿无疆大红托盘,托盘里是件吉服龙袍,领袖都是石青色的,正身明黄,四开裾九龙十二章,是大宴上要穿的行头。

皇后笑着来给皇帝请安,微福了福道:“奴才叫芍药儿备了主子的吉服来,时候差不多了,过会子臣工们进来,早点儿换上了,也免得临时仓促。

” 皇帝心里有郁结,转了脸儿看皇后,好几日没见了,她越发清减。

上趟她病势沉疴,正巧碰上贵妃薨逝,他也没没顾得上去瞧一瞧。

如今太子这里出了幺蛾子,连着她也牵连上了,皇帝本来还有三分情义,如今是荡然无存了,对着她也没个好脸子,转身道:“搁着吧,过会子叫常四来伺候。

” 皇后接了托盘让芍药花儿退下,仰起脸瞧皇帝,似笑非笑道:“您现在和奴才这样生份,真叫奴才伤心哪!我还记得在南苑时候,有一回我娘家外甥纳妾,请我撑场面坐首席。

那天你才从军中回来,赶了来就把我拉下了座儿,冲着满屋子人说,‘我带我婆娘家去,你们接茬儿高乐’,也不管人家怎么议论,自顾自的就出来了。

那时候啊,我一点儿都不怨您驳我面子,还为您那句野话儿高兴了好几天,可如今呢?规矩大了,您也离我远了。

”她喃喃说着,伸手去解他的领口的钮子,“这阵子我总在想,怎么好好的就到了这一步,可不是冤孽吗!要是没有毓庆宫那位,就没有后头这些个不如意了。

” 皇帝拢着眉,也不抗拒,由得她替他更衣。

她说的这个往事他也记得,那会儿是恨她外甥扫他王府的颜面,又不是正经讨媳妇儿,娶个姨太太让她坐席主婚,分明就是拿南苑王府开涮!他当时年轻意气,少年藩王没受过挫折,心里生气哪里还管得上别的,当即就发作了。

光阴荏苒,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时间是把利剑,它熬人,也磨人。

他登基御极,学会了圆滑处事,做皇帝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要善于调停,要中庸,要韬光养晦,行长远之计。

他早练就了治世之道,如今遇着别的都可以岿然不动,唯独不能和锦书有关。

他就像个护短的老婆子,听不得有人拿锦书做筏子,果然人到了这境地,敌寇易杀,情关难度。

“朕问你,容嫔是怎么回事?朕那次在老祖宗跟前表过态的,这趟选秀不充后宫,皇后当时不是也在场的么?”皇帝嗓音里听不出喜怒,永远是淡淡的模样。

他看着皇后,眉心拧了个结,“你是一国之母,公然违抗圣谕,这样好吗?” 皇后手上顿了顿,复平静道:“奴才这么做也是为了您着想,您专宠谨嫔,闹得各处沸沸扬扬。

六宫形同虚设,这回的选秀也作罢,叫外头怎么传闻?都说万岁爷要废黜六宫了,那些个皇亲国戚里有的是朝廷栋梁,您不怕动摇国本吗?” 皇帝抓住她的手,决然一拂,“所以你就和朕对着干?你要搏贤后的名儿,笼络军机大员们?” 皇后抿了抿唇,“我只想夫妻和睦,旁的于我来说不值一提。

”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她日夜的煎熬,太子起事,不论成败她都是疼痛难当的。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像左膀右臂,缺了哪个她都是残废。

她还想着,要是他能退上一步,她就去求太子,此事作罢,仍旧像从前一样过。

可如今看来,他得到了,并没有撒开手,反倒更加痴迷。

心彻底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皇帝不愿意多看她,转身自己纽单袍腰侧的紫金钮子,心里冷笑,到了这个地步来说夫妻和睦,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慈母败儿,不去劝着太子,还写家书给她兄弟,让帮着太子篡位。

论罪,她够得上剥皮凌迟的了。

皇帝垂眼一叹,朝堂上,他肃官场、整吏治,杀伐决断。

可如今对手换成了至亲,他怎么办?一个是垂髫之年就嫁给他的妻子,一个是心头肉一般捧着养大的儿子,他们要造他的反,比杀了他还叫他疼痛和难堪。

太子恨他入骨,要停手怕是不能够了。

他本可以现在就派人擒他,可是自己还存着一线希望,他盼着太子能回头,这皇位终究是要传给他的,唯有锦书……他坐着这位子,她怵他,至少还能留住。

哪天他走出了太和殿,恐怕要连她一道失去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要保住皇位,就非得击垮太子不可。

他犹豫不决,一面小心翼翼不叫皇后看出端倪来。

他在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握了握拳,太子再有异动,就别怪他不念父子亲情了,横竖自古为皇位反目的骨肉不在少数,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夫妻各有心事,一时缄默下来,这时门上通传,说皇太后驾临,帝后忙整了衣冠出阶陛相迎。

太后由左右扶着,远远就笑道:“皇帝,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可不能再贪着清净不出来了。

先给我儿子拜个寿,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皇帝深深揖下去,“儿子的喜日子,就是母亲受苦的日子,儿子多谢母亲。

”言罢趋前搀扶。

“我是个有福的,生了这样的儿子,是几辈子得来的造化,乐都来不及,哪里还 论个苦呢!”太后和乐一笑,又对皇后道,“你也在呢?我才刚过隆宗门,看见太子还在军机处,秦镜儿正伺候换衣裳,八成这会子也要过来了。

”又拍拍皇帝的手道,“升平署在北边戏台子安排了几台大戏,今年还在水榭上搭了个天桥,演《麻姑献寿》,你也去凑个趣儿吧!” 皇帝应个是,和皇后扶着皇太后上丹陛旁的台阶,等伺候着在凉椅里坐下,正说交泰殿里的二十五宝怎么挪地方,要换了无为匾下的板屏,太子从外头进来了,一甩马蹄袖,漂亮地打了个千儿,“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转而对皇帝磕头,“儿子给皇父祝寿,给额涅请安。

” 皇帝点了点头,“知道你一片孝心,起来说话吧。

”太子应个嗻,站起来卷马蹄袖,恭敬退到一边侍立。

以前那个万事上脸子的少年不见了,皇帝看得见太子的变化,他变得沉稳内秀,只可惜这变化不是好兆头,叫人心惊得很。

皇帝的视线滑过他腰际的吉服带,因着在御前不能佩鞘刀,他的左侧带扣上挂了燧(火镰)和脂(解结的锥子),另一侧竟是一块表。

皇帝的耳朵嗡的一声响,太阳穴突突急跳起来。

一样的链子,一样的表壳,太子原先那块叫他砸了,自己身上佩戴的送给了锦书,大英怎么有相同的第三块? 皇帝的困扰太子看在眼里,也不言声儿,嘴角浅浅地勾出一抹笑,似嘲讽、似揶揄,得意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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