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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日子不多矣,即便每日睡到太阳出时才醒得来,日间剩下的时光也要铆足了劲儿地倒腾新鲜花样。
帝君陪着她一起倒腾,竟颇能沉入其中,最大的成就是在她手把手的教导下,做出了人生中第一盘能入口的糖醋鱼。
03. 十日匆匆而过,回太晨宫的前夜,帝君领凤九去瞧碧海苍灵的夜景。
碧海苍灵最美的时节,并非风和日丽之时,却在暗沉沉的月末之夜。
每当月末最后一日,酉时未刻太阳落山之后,碧海苍灵的天地都似末日般一派漆黑,直待到亥时初刻,方以西方的长庚星为首,四天星子次第在黑缎般的天幕中亮起,继而从海之尽头,托出一轮巨大的银月来。
月末时节天上挂的原该是残月,碧海苍灵中却有满月当空,还能同繁星共辉,可见出夜色的壮阔。
天上一轮相思月,地上伴的自然是风流景。
月色乍一铺开,灵泉中便缭绕出暄软的白雾,薄薄一层铺在碧水之上,白雾上的花木亦泛出各色幽光,星星点点,似燃了一海子异色的平安灯。
风也摇曳,云也摇曳,山水相连处忽有鸾鸟破空长鸣一声,天地间的静景刹那活泛开来,无数雀鸟自仙山中啾鸣着翩翩而出,叽喳声竟组出一串极动听的曲子,羽翼华美的灵鸟们随此仙乐翩然起舞,姿态灵动,令人惊叹。
凤九站在观景台上,激动得说话都犯结巴:“这……这些灵鸟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来跳舞吗?” 东华靠着根石头柱子坐在一张用钦原鸟绒羽织成的毛毯子上:“你当它们闲得慌?” 凤九立刻明白过来这原是帝君的手笔,讨好地跑过来抱着帝君的胳膊,眼中依然在放光,结巴着道:“你……你让它们飞近点啊,飞近点给我跳个百鸟朝凤……” 东华不置可否:“我不做亏本生意,你拿什么报答我?” 凤九嘀咕道:“你做什么这么小气啊,我明明还教会了你做糖醋鱼,”突然眼睛闪亮道,“那我也给你跳个舞,”一双手从他胳膊上攀到他肩上,“不要小看我,我跳舞也是跳得很好的,比你义妹知鹤丝毫不差,只是不好跳给别人看啦,”抿着嘴软软地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由百鸟表演的百鸟朝凤呢,你让它们跳给我看,我就跳给你看呀……” 东华瞧她扑闪的睫毛,突然想起从前凤九在自己身边当小狐狸时,撒起娇来就是这副模样,当然那时候她没有这副软糯嗓子,但也是这样水汪汪的眼睛,高兴起来尤爱亲昵地拿头顶的绒毛蹭他的手,要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时,还会嘤嘤嘤地假哭。
他那时候对付她自有一套办法,瞧她哭得抽抽搭搭跟真的一样,只觉好笑,什么“我最喜欢把人弄哭了,你再哭大声点”之类的话简直信口拈来。
但如今瞧着她这样乖巧地跟自己撒娇,心中竟蓦然生出一种扛不住的兵败如山倒之感,一瞬间有些恍神。
外人面前她一贯客客气气老老实实,假装端庄又老成,但他知道她其实很喜欢撒娇。
她曾经对自己也守着诸多礼制,譬如在梵音谷,譬如在阿兰若之梦。
比之那时她对他的克制,他更喜欢她如今这样天真又爱娇,这才是她。
缈落当日说他心底有一片佛铃花海,不知花海后藏着谁。
他知道花海后藏着的是只红色的小狐狸,彼时虽然并非男女之情,但他从来待她便不同。
观景台上月色温柔,凤九看帝君瞧着自己良久不说话,有些着急道:“别不理人呀,这很划算哎……” 东华从恍惚中回神过来,表示赞同道:“的确划算,”笑了笑,“那你先跳给我看。
” 凤九就有些迟疑:“不好叫灵鸟们等着我啦,让它们先跳嘛,这么晚了,它们表演完就好回去歇着了,你身为尊神,应该要懂得体恤下情嘛。
” 天幕中星光灿动,东华任她抱着自己的肩膀讨好,微微偏头道:“我不过防着有人要耍赖,你不是说过要诚心诚意地报答我,这样同我讨价还价,诚心在哪里?” 凤九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退到观景台正中站好,咳了咳道:“因为没有丝竹伴奏,我给你跳一小段就好啊……” 东华却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钻空子,微一扬袖,身前便现出一把竖箜篌来,伸手拨了拨上头的丝弦,似笑非笑看着她:“既然要跳,至少要跳足一整段,我给你伴奏。
” 凤九吃惊地捂住了嘴,不敢置信道:“你还会弹箜篌?我……我从来不知道……” 东华唔了一声:“弹得不多,你自然不知道,”抬头从容看她,“是不是觉得你夫君多才多艺?” 凤九的脸腾地就红了:“夫……夫君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奇怪,啊啊,夫……夫君这两个字本身就好奇怪,还是帝君好……” 东华停了试弦的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 凤九怯怯地挨过去蹲下来,刚要说“做什么”,脸已经被他捧住用力揉了好几揉。
帝君神色威严地俯视她:“想清楚,我是你哪位?” 她一张脸被揉得乱七八糟,只好求饶:“是……是夫君,放手,放手!”东华方满意地放开她,又拍了拍她的头:“过去吧,”看着她的背影叹气,“你自己说的要给我跳舞,磨到现在还没个动静,你不觉得你很要命吗?” 凤九揉着脸委委屈屈:“明明是你一直闹我。
” 观景台后黑缎般的夜幕中月明星朗,碧海中幽光浮动,灵鸟们安静栖立于树梢。
箜篌中流淌出柔缓乐音,随乐音起舞的红衣少女身段纤软,月色下漆黑的长发似泛着一层光,遮面的两幅袖子款款移开,露出挡在水袖后极漂亮的一张脸,手指做出芙蓉花的形状抬起,长袖滑落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臂,舞步轻移间,柔软得像是静夜里缓缓起伏的水波,又艳丽得像是水波里盛开了一朵花。
东华拨弦的手指竟拨错了一个音。
他从来就晓得她长得美,但并非什么风情美人,脸上多是清丽明媚的神态,他到此时才发觉,那张清丽脸庞如今竟可用艳字来形容,想要讨好他时,眼波间流转的都是浑然天成的媚态。
他自然清楚,是谁将她变成这个模样。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那温软眼波中的撩拨。
弦声突然停顿,凤九莫名地抬头,四四方方的长台上一时静谧,良久,却见帝君打开手臂,哑声唤她:“过来。
” 帝君坐在那里朝她伸手的模样、说这句话的模样都实在太过迷人,虽然有些狐疑,凤九还是磨蹭过去,嘴里却不忘抱怨道:“一会儿过去,一会儿又过来,为什么老是叫我,你就不会到我这边来吗,反正不准再揉我的脸。
” 帝君从善如流:“我不揉你。
” “真的?” “真的。
” 帝君的确没有再揉她脸,帝君直接将她放倒在了毛毯子上,她吃惊地小声呼叫了一声,初时还惦记着让外头的灵鸟们给她演百鸟朝凤,奋力挣扎来着,奈何力气没有帝君大。
后来帝君挑眉且用她最爱的那种低音哄她,迷得她简直脑子发晕,就随便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她还主动地配合了一下。
凤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大早,太阳已然出山,昨晚的银月自然已收工,灵鸟们也皆回了山林,要想看百鸟朝凤只得等下个月末了。
凤九咬着手指趴在被团中欲哭无泪,心中不住懊悔,白凤九你这个二百五,帝君的话能听吗?你怎么就相信了他的鬼话,你真的是个二百五啊! 是日离开碧海苍灵时,重霖同凤九她娘人还未到,凤九因昨夜未得偿所愿,有些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地跟着东华回了太晨宫。
回宫后凤九依然神色恹恹,连她姑姑白浅来请她看戏文她都婉拒了,直到帝君许诺下月还带她回碧海苍灵,月末令碧海苍灵七座仙山的灵鸟都来给她献舞,她才有些精神。
但精神头依然不大足,此前是不理人,此时也不过是对人爱答不理罢了。
帝君端详她良久,主动找来笔墨同她写了份契书,上头白纸黑字约定若完不成先前答允她的许诺自己就如何如何,又在上头按下手印,将契书叠得整整齐齐交到凤九手中,她的精神头才终于算好完全了,又能对着他眉开眼笑了。
碧海苍灵这两三日注定闹腾,重霖当日提议东凤二人这几日回太晨宫,因他晓得帝君近些时候好的就是个清净,太晨宫虽非与世隔绝地,但八荒都明了他近日要摆场大宴,当体恤他忙碌,不会上一十三天打扰他。
按理说重霖虑得极是,但世间总有些例外或者意外,蛰于谋事之初,发于谋事之中。
在天上的次日半夜,太晨宫中迎来一位仁兄。
仁兄攀墙越户而来,熟门熟路闯入东华的卧间,掀开帐子一把抓住东华放在云被外的一只手臂:“冰块脸,跟老子走一趟!”掷地有声的一句豪言,可惜话刚落地主人就被甩出丈远。
房中亮起烛光,东华坐在床沿上将里侧的凤九挡得严严实实,但架不住她主动裹着被子从他肩上冒出一个头来,极震惊地与地上坐着的仁兄对视:“咦?小燕?你怎么半夜跑来我们这里,梦游走错地方了吗?” 小燕壮士颓废的神色中流露出凄楚:“老子受姬蘅所托,来找冰块脸。
她,”小燕哽咽望向东华:“她此时危在旦夕,想见你最后一面。
” 凤九一愣,看向东华,东华皱眉道:“她既住在梵音谷中,为何会危在旦夕?” 小燕凄惶道:“她求老子将她带出了梵音谷……” 东华起身披上外袍倒了杯茶:“即便出梵音谷,也不至于到危在旦夕的境地,她做了什么?” 燕池悟咬咬牙,从脖子上取下根绳子,绳子上头串了块白琉璃,琉璃中封了个小东西,形状看上去竟像是什么东西的爪子,极小巧精美的爪子。
燕池悟哽声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 帝君喝水的手顿在半空,接过坠子在指间摩挲了片刻,忽抬眼向凤九道:“明日你先去碧海苍灵,我去看她一眼,随后就来。
” 燕池悟得帝君这个回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子在外头等你。
” 凤九乍听姬蘅弥留的消息十分惊讶,她虽然不喜欢姬蘅,却也觉得惋惜,听帝君说要去看看她让自己先去喜宴,便乖巧地点头,又过来帮帝君穿外袍。
烛光毕竟微弱,映出东华离去的背影,看上去竟显得模糊。
模糊而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预示了什么,但彼时凤九并没有注意,只是那个夜晚,她没能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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