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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3)

包,将包揉得散开方道:“不记得是因为你失忆了,方才我说你睡糊涂了是骗你的。

”有耐心地道,“我担心你知道后害怕,实际上,你是失忆了。

” 失忆?失忆! 作为一个神仙,活在这个无论失忆的药水还是法术都十分盛行的危险年代,的确,有些容易失忆。

凤九结巴地道:“我……我这么倒霉?”她脑中此时的确许多事情想不起来。

在这种前后比照的验证之中,她越发感觉,帝君说的或许都是真的,惊恐地道,“但是我明明……我怎么可能答应这个婚事,我……” 帝君的手停了停,目光顿在她的眼睛上,深邃地道:“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帝君用这种神情看人的时候,最是要命。

凤九捂住漏跳一拍的胸膛,绝望挣扎道:“一定不是这个理由,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之前做的那些……” 帝君不动声色地改口:“那只是其一。

”他补充道,“主要还是因为我跪下来求你原谅了。

” “……” 凤九不绝望了。

凤九呆了。

呆了的凤九默默地将拳头塞进口中。

帝君下跪的风姿,且下跪在自己跟前的风姿……她试图想象,发现无法想象。

连想象都没有办法想象的事,居然千载难逢地发生了,但她居然给忘了。

她实在太不争气了。

帝君说,他曾跪下来向她求亲。

抛开帝君竟然也会下跪这桩奇闻不谈,更为要紧的是,帝君为什么要娶自己? 这,真是一桩千古之谜。

她的好奇已大大抵过吃惊,心中沉重的有一个揣测,试探着脱口道:“因为你把我怎么了,所以你被迫要娶我吗?你的心上人姬蘅呢?” 帝君愣了片刻,不解地道:“姬蘅和我,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和我的年纪相差得……” 目光对上凤九水汪汪的黑眼睛,突然意识到,她的年龄似乎和自己差得更甚。

皱着眉头一笔带过,言简意赅地道,“姬蘅和我没什么关系。

” 从东华的口中竟然听到这种话,凤九震惊了,震惊之中喃喃道:“其实,我是不是现在还在做梦当中?” 她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中瞬时飙出两朵泪花,泪光闪闪地道:“哦,原来不是做梦,那么就是我的确失忆忘记得太多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我已经有点儿不大认得出了。

” 她困惑地向东华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不晓得能不能请教。

” 这个疑问,它有一点儿伤人,但她实在好奇,没忍到东华点头已经开口:“倘若如你所说,我们的确已然成亲,为什么我老头会答应这门婚事,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因为你……”她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因为我老头一向是个很俗的神仙,你不是三代世家而且如今已经没有手握重权,不大符合他择婿的条件……” 帝君默然片刻:“青丘原来还有这种择婿的规矩,我没有听说。

”又思索状片刻,抬头诚恳地道,“或许白奕觉得我虽然没有什么光辉的前程可言,但是都给你跪了,胜在为人耿介忠厚,看我可怜就答应了。

” 从帝君口中飘出的这篇话,凤九琢磨着,听上去有些奇怪。

但她说不出哪里奇怪,因从道理上推,这个理由是行得通的。

他们青丘,的确一向称得上心软,容易泛滥同情之心。

如此看来,帝君确然没有唬人,她同帝君,果然已经成亲。

不管自己是怎么才想通嫁给了帝君,但,自己在如此纠结的心境下竟然能够想得通,这说明帝君他一定花了功夫,下了力气。

帝君他,挺不容易。

原来她同帝君,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她从前纠结许多真是白纠结了。

天意果然不能妄测,你以为它是此种,往往却是彼种。

不过,这也是漫漫仙途的一种乐趣罢。

她因天意的难测而惆怅了半刻,回神瞧见帝君漆黑的眼睛正凝望着自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高兴来。

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拼命压抑住勃勃的兴致,试探地向东华道:“帝君你肯定不只给我跪了吧?虽然我不大记得了,但你肯定还干了其他更加丢脸的事情吧?” 她觉得,尽管自己谦虚地使用了两个疑问句而非咄咄逼人的反问句,但她问出的句句疑问,毫无疑问必定都是真的。

帝君乍听她此言后蓦然沉寂的神色,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自己洞察世事之能,真叫一个英明! 她按捺住对自己澎湃的赞叹之情,得意道:“不要因为我记不住就随便唬我,跪一跪就能让我回心转意真是太小看我了,我才不相信。

” 她最后补充的这一句,原本不过想再从东华口中套出两句好听话,但不知为何,却见帝君听罢竟陷入一段长久的失神,直至一截枯枝掉落在床帐上打破沉寂,才恍然回神似的轻声道:“倘若要你想得通,”他略沉吟,“那要怎么做,小白?” 凤九认为,帝君不答自己反倒将话头抛回来,此乃他害羞的一种表现。

也是,他当初为了挽回自己,定做了许多出格之事,此时不忍回忆。

她心中大悦。

虽然她对于帝君为何要挽回自己仍旧似懂非懂,但这个因由她不是忘了吗,她忘的事情太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要全部晓得。

帝君蹙着眉头,似乎有所深思地又问了她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做,小白?” 因她已坚定地认为东华此时乃是在害羞,内心满足,就觉得不能逼帝君更甚。

帝君既然想用问她这招转移话题,就姑且让他转一转。

她挠了挠头,慢吞吞地回道:“这个嘛,照着我的道道来,我一时也想不出该画出个什么道道。

”停了一停,道,“不过我听说剖心为证才最能证明一个人待另一个人的情义……哦,这个词可能你没有听说过。

听我姑姑说在凡界十分地流行,言的是同人表白心迹,没有比剖心示人更有诚意的。

因于凡人而言,剖心即死,以死明志,此志不可不重,才不可不信。

” 看到帝君皱眉思索的模样,她咳了一声道:“这个,我只是随便一说,因为你突然问我想要你做什么,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但都是垫一垫的话罢了。

” 抓抓头道:“可垫到这一步我也想不出我真心想要让你做什么。

” 目光略往帷帐的角落处一瞟,眨了眨眼睛:“此时若有一炉香燃着,待会儿入睡可能好些,你要么就帮我燃炉香吧,再有什么我先记着,今后再同你兑。

夫妻嘛,不大讲究这个。

”夫妻二字出口时,目光有些闪烁,不好意思地望向一旁。

此二字含在唇中,滋味新奇,她不是没有嫁过,在凡世时嫁给叶青缇属无奈之举,有名无实,他从未以妻这个字称过她,她也未这么自称过。

原来良缘得许的成亲,竟是这么一回事。

东华的眼中含了些深意,语声却听不出什么异样,良久,道:“也好,你先欠着,随时可找我兑。

”话罢转身为她燃香。

倒叫她有些蒙。

果然是成亲了,今日她说什么帝君竟然就认什么,天上下红雨也没有这么难得。

帝君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反手于指端变化出一个鼎状的铜香炉,袖中取出香丸火石,一套动作熟极流畅。

凤九腾出时候回想,帝君今日的表情,虽然大多在她看来还是一个表情,但似乎有些表情又有微妙的不同。

而这些微妙不同的表情,都有些难懂。

她搞不懂,也就不打算搞懂,转而跪行他近些,想看看他燃的何种香。

没料眼前的紫色背影忽然转身,她吓了一跳。

瞧着近在咫尺的帝君的脸……和帝君纤薄的亲上去会有些凉的唇……她强作镇定:“我就是来看看你燃的什么香。

” 因她膝行跪着,比坐着的帝君还高出些,难得让帝君落在下乘。

她不动声色地直起腰,想同帝君的脸错开些。

错到一半,左肩却被帝君伸手揽住,略压向自己,姿势像是她俯身要对帝君做些什么。

帝君微微仰着头:“我觉得,你看样子是在想什么。

” 帝君问出这句话时,她并没有想什么,但帝君这么问了,她就想起了什么。

轰一声,一把火直从额头烧到脖子后颈根部。

因离得太近,帝君说话时的吐息,不期然必定要缭绕在她的唇瓣,帝君追问:“你在想什么?” 看着帝君放大的俊美的脸,凤九突然于此色相间得了极大一悟。

浮世仙途,万万年长,渺无尽头,看上去无论何事何物皆可尽享,但其实,也只是看上去罢了。

与这万万年长的命途相比,一生所遇能合心意的美人,不过万一,能合心意的妙事,不过微末。

既然已经是万一和微末了,遇到就务必不能浪费。

何况,眼前这个“万一”和“微末”,还是同自己成了亲的夫君。

她伸出手来捧住帝君的脸,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正欲一举亲下去……却感到帝君的手一钩,她的头蓦地低下去,正碰到他的唇。

帝君的声音里似含了丝笑意:“原来是在想这个。

” 她的确是在想这个,但她想是一回事,他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这种事,死,都不能承认。

她唬起气势来,理直气壮地道:“谁在想这个,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成了亲,那么第一次……一定不是我主动亲你,片刻前……片刻前虽然我主动了,但只是因为我在做梦梦得有点儿糊涂,我清醒着其实是十分矜持的一个人……” 帝君打断她道:“你说得对,的确是我主动。

” 她想要再说些什么,未竟的话却淹没在下一个亲吻之中。

帝君闭着眼睛,她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很长。

帐顶有明珠微光,白树投影。

凤九的手搭在帝君肩上,微垂头亦闭上眼睛,慢慢地圈住帝君的脖子。

这些动作她都做得很无意识,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姻缘真是一桩离奇之事,曾经她最异想天开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帝君有一天成为他的夫君,会像这样珍惜地来亲自己。

他的手那样轻缓地放在自己颈后,那样无防备地闭着眼睛,咬着她的嘴唇那样温柔。

帝君这样最神仙的神仙,一直活在三清幻境菩提净土,世上无人有这个胆子将他拉进十丈红尘。

这件考胆量的事,她干了,而且,她干成功了,她太能干了。

她将他拽入这段风月,这是他从未经历的事,他一定很不习惯,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乱了方寸,仍然是他的步调他的规矩,这的确是她一向晓得的帝君。

她觉得很喜欢。

片刻后。

东华低头瞧着躺在她臂弯中熟睡的凤九。

怀中的少女柳眉细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合着,嘴唇红润饱满,比刚醒来时气色好些。

一个时辰还是太短,纵然自己用了不太光明的法子,才令她后半个时辰未闹别扭,不过,他倒并不大在意这个不光明的法子妥不妥当。

他一向讲究实用,法子管用,就是好法子。

此时最要紧之事,是将她的魂魄提出,令她的仙体即刻进入调养封印中将养,不能误了时辰。

待她数月后调息完毕从封印中出来,混乱的记忆会不会修正,忆及这一段会不会更记恨自己,帝君当然想过,这个也令帝君他微有头疼。

但帝君觉得,此事同行军布阵不同,没有什么预先的对策可想,只能随机应变,看她到时候是个什么反应,再看怎么来哄她。

抱着凤九来到潭边,她仍在熟睡中。

月色幽凉,帝君单手将凤九揽在怀里,微一抬袖,沉在水月潭底的调养封印破水而出。

水帘顺着封印边缘徐徐而落,裸出口晕了白光的冰棺。

冰棺四围云雾缭绕,瞬时铺彻水面,一看即知,此云气乃磅礴的仙泽。

云雾中光芒虽淡,却与树林的翠华、月夜的清辉全不相同,令十里白露林瞬然失色。

水中的游鱼得分一丝仙泽滋养,抵过百年修炼,纷纷化形,仓皇跪立于水潭之上,垂拜紫衣的神尊。

帝君漠然踏过水面,将怀中熟睡的凤九小心放进冰棺,听她在睡梦中蹙眉:“冷。

” 有胆子大些的小鱼精伸长脖子,想看看冰棺中少女的面容,被同伴仓皇拉回去,抬手将她的头压低。

小鱼精犹自好奇,抬起眼睛偷觑。

帝君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凤九身上,握着她的手直到她不再发抖,轻声安抚:“待在这里时乖一些,过些时候,我来接你。

”将她散开的长发略一整理,方回头对跪作一团的小鱼精们道:“将她寄在你们这里,代我好生照看。

” 语声并不见得如何抬高,一潭的小鱼精却将头垂得更低,恭顺得近乎虔诚,声音虽怯懦倒也整齐:“谨守尊神之令。

” 圆月隐没,小鱼精们见白衣的神尊端视冰棺中的少女良久,方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一拂,提出了她的魂魄。

离体的魂魄像一团绵软的白雾萦在他指间,环着微弱的光晕,十分端庄美丽。

凤九的魂魄需放进一个活人的身体中将养,但若将她的魂魄放到一般人身上,她的修为有限,怕到时候同那人的魂魄缠在一起,临到头来分不开却麻烦。

最好是找个有孕的女子,将她的魂魄寄在她胎中,这样最好。

东华将凤九的魂魄小心笼住,转身时,身后的冰棺缓缓沉没入水中。

今夜无风。

倒是个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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