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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帝君在此,十分怠慢,青丘凤九,见过帝君。
” 东华听了她这声请安,抬眼打量她一阵,道了声坐,待她垂着头踱过来坐了,才端着茶盖浮了浮手里的茶叶,不紧不慢道:“你见着我,很吃惊?” 她方才踱步过来还算是进退得宜,此时却像真是受了一场惊,十分诧异地抬头,嘴唇动了动,还是客气疏离的一个笑:“头回面见帝君,喜不自胜,倒让帝君见笑了。
” 东华点了点头,算是承了她这个措辞,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那僵硬一笑里头着实难以看出这个“喜不自胜”。
东华抬手给她续了杯凉水。
两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委实尴尬。
少时,凤九一杯水喝得见底,伸手握住茶壶柄,做出一副要给自己添茶的寻常模样。
东华抬眼一瞥,正瞧见茶杯不知怎么歪了一歪,刚倒满的一杯热茶正正地洒在她水白色的衣襟上,烙出锅贴大一个印痕。
他的手指搭在石桌上,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他原本只是兴之所至,看她坐在此处一派懒散地瞅着十三天的日出瞅得津津有味,以为这个位置会觉出什么不同的风景,又听她请他坐,是以就这么坐了一坐。
此时却突然真正觉得有趣,想她倒会演戏,或许以为他也是来相亲,又碍于他的身份,不能像前两位那样随意打发,所以自作聪明地使出这么一招苦肉计来,不惜将自己泼湿了寻借口遁走。
那泼在她衣襟上的茶水还在冒热气,可见是滚烫的,难为她真是狠心下了一番血本。
他托着腮,寻思她下一步是不是有遁走的打算,果然见她三两下拂了拂身前的那个水印,意料之中地没有拂得开,就有些为难地、恭敬地、谦谨地、客气疏离地又难掩喜悦地,同他请辞:“啊,一时不慎手滑,乱了仪容,且容凤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请教佛理道法。
” 白莲清香逐风而来,他抬起眼帘,递过一只硕大的瓷壶,慢悠悠道:“仅一杯茶算得什么,用这个,方才过我手时,已将水凉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当得上乱了仪容。
” “……” 东华帝君避世太晨宫太长久,年轻的神仙们没什么机缘领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辈的神仙们却没几个敢忘的。
帝君虽然一向话少,但说出来的话同他手中的剑的锋利程度几乎没有两样。
相传魔族的少主顽劣,在远古史经上听说东华的战名,那一年勇闯九重天意欲找东华单挑。
结果刚潜进太晨宫,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随侍抓获。
那时东华正在不远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
少年年轻气盛,被制伏在地仍破口大骂,意欲激将。
东华收了棋摊子路过,少年叫嚣得更加厉害,嚷什么听说天族一向以讲道德著称,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做派,东华若还有点儿道德良知便该站出来和自己一对一打一场,而不是由着手下人以多欺少…… 东华端着棋盒,走过去又退回来两步,问地上的少年:“你说,道……什么?” 少年咬着牙:“道德!”又重重强调,“我说道德!” 东华抬脚继续往前走:“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少年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昏了过去。
凤九是三天后想起的这个典故的,彼时她正陪坐在庆云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养儿子。
庆云殿中住的是白浅同夜华的心肝儿,人称糯米团子的小天孙阿离。
一身明黄的小天孙就坐在她娘亲跟前,见着大人们坐椅子都能够双脚着地四平八稳,他却只能悬在半空,铆劲儿想要把脚够到地上,但个子太小,椅子又太高,龇牙努力了半天连个脚尖也没够着,悻悻作罢,于是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个小脑袋听她娘亲训话。
白浅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娘亲听闻你父君十来岁就会背《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还会背《胜思惟梵天所问经》,还会背《底哩三味耶不动尊威怒王使者念诵法》,却怎么把你惯得这样,已经五百多岁了,连个《慧琳音义》也背不好,当然……背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终归不能让娘亲和父君丢脸啊。
” 糯米团子很有道理地嘟着嘴反驳:“阿离也不想的啊,可是阿离在智慧这一项上面,遗传的是娘亲而不是父君啊!” 凤九扑哧一口茶喷出来,白浅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她一边辛苦地憋笑一边赶紧摆手解释:“没别的意思,最近消化系统不太好,你们继续,继续。
” 待白浅转了目光同糯米团子算账,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东华将魔族少主气昏的那则传闻。
端着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带了一点笑意,垂头瞧着身上的白衣,笑意淡了淡,抬手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一根发丝儿。
人生的烦恼就如同这头发丝般不可胜数,件件都去计较也不是她的行事。
她漫无边际地回想,算起来时光如水已过了两千七百年,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多记得,很多从前记得却不怎么愿意主动想起,一来二去记得的也变得不记得了。
避世青丘的两百多年算不上什么清静,但这两百年里倒是很难得再想起东华,来到九重天,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看东华的模样,并未认出她来,她真心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同东华,应的是那句佛语,说不得。
说不得,多说是错,说多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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