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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第十五章捕风(3/3)

相较而言,领会刀剑的话比领会人话来得更清晰直白——先前听老仆妇唾沫横飞地讲那些个故事,周翡基本都没什么触动,她站着听故事里的人来回作妖,一点也不腰疼。

直到她亲眼见了这一招,亲耳听了“捕风”二字。

周翡突然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一瞬间就设身处地地明白了何为“去者不可留,往事不可追”。

她愣了片刻,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

段九娘吃了一惊,手足无措地收敛了得意的笑容,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将手中的小树枝背在身后,说道:“哎……你怎么这样,输了就哭啊?” 周翡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硬憋了回去,皱着眉一低头道:“谁哭了?” 段九娘颇为孩子气地一弯腰,从下往上觑着周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有一次被四条恶犬追了好几十里地,被他们打得满地打滚,都还没哭呢。

” 周翡哭笑不得,揉了揉眼,将长刀插回刀鞘内,反身走到屋前。

隔着窗户看了吴楚楚一眼,见她连日颠沛,头一次挨着枕头,睡得死死的,一点也没被惊动,便给她带上门,自己坐在了门口,段九娘也凑过去,坐在她旁边。

段九娘道:“我看你根骨一般,练破雪刀太吃力了。

” 周翡心说:那也比李晟强,李晟都没捞着让大当家传刀呢。

她便丝毫不当回事地说道:“吃力没关系,慢点练呗。

” 段九娘正经八百地点点头,严肃地说道:“是这个道理,往后要好好用功才行。

” 周翡自觉已经十分用功,便将自己在四十八寨洗墨江中练刀的事讲给她听。

段九娘一听见“四十八寨”几个字,就十分专注,恨不能将周翡每个唾沫星子都拓印下来,暗自珍藏。

然而听完了这一段,她却又笑道:“你这叫什么用功?你爹那人婆婆妈妈,肯定最会纵着你们啦。

” 她的记忆颠三倒四,这会儿好像又记串了辈分,拿周翡当了李徵的女儿,周翡只好给她纠正过来。

段九娘“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又说道:“我小时候刚开始练内功的时候,有师兄弟好几十人,头一年就死了一半,第二年又死了剩下的一多半,及至入门三年,连我在内,就剩下五个人啦,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翡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能死人的门派,震惊地摇摇头。

段九娘平平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师父每个月过来传一次功,将一道真气打入我们体内,那个滋味你肯定不晓得,浑身的皮肉跟骨头要炸开一样,这种时候,你可万万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会爆体而亡。

得忍着刮骨之痛,一点一点将那股乱窜的真气强行收服。

倘若不能收服,就得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

等三年基础打完,后面就是锻体,锻体就更容易死啦。

我师父常说,没断过的骨头都不结实,又过了两年,就只剩下我和师兄两人了!” 周翡毛骨悚然,感觉这门派不像教徒弟,像养蛊。

段九娘便怒其不争地看着她叹道:“你爹……” “外公。

”周翡又纠正了一遍。

段九娘吃力地琢磨了半晌,根本弄不清自己是在哪一段年月,愕然道:“什么?李瑾容那个小丫头何时有你这么大的闺女了?” 周翡听她这样糊涂,也就不怎么信她方才那一堆鬼话了,颇有耐心地重新将自己的家谱讲给她听……不过讲也没用,过了一会儿,她又变成李徵的“重孙女”了。

两人说的话,时而对得上,时而根本是鸡同鸭讲,然而说来也怪,白日里,周翡还恨不能将这疯婆子千刀万剐,这会儿她大半夜不睡觉,跟段九娘坐在一起,听她乱七八糟地讲陈年旧事,却觉得又新鲜又亲切,一点也不嫌她脑子里是一锅熬了十多年的煳粥,同那疯婆子一聊便聊到了天亮。

周翡望着亮起来的天光,对段九娘说道:“前辈,你不要在这鬼地方受他们的气了,跟我们回四十八寨吧。

” 她的前半句话,段九娘有点没听懂,大概她的神魂颠倒在过去,也并没有觉出自己现在受了什么气。

后半句却明白了,段九娘面上先一喜,随即又一呆,这一呆就大有天长地久的意思。

周翡等了半晌,不知自己哪个字说错了,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前辈?” 段九娘就跟诈尸似的,“腾”一下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去四十八寨做什么?守寡?” 这一瞬间,她好似终于掰扯清了自己在哪一时哪一刻,分清了活人与死人。

疯婆子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周翡的肩头,周翡只觉得周身一麻,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真气自上而下地流入她奇经八脉之间。

寻常内息都如水流,有的宁静些,有的暴虐些,可是这股内息仿佛一柄剔骨钢刀,不由分说地从骨缝中穿入,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便像把人剥皮抽筋似的。

周翡眼前一黑,一声惨叫憋在喉咙中叫不出来。

段九娘好似鬼上身,一扫方才的“天真活泼”,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翡疼得吭不出声来,面无表情道:“‘枯荣真气’共有两路,我师父那老鬼防着我们,不肯皆传。

我这一支,是其中之‘枯’,外如烈风扫枯叶,在你内息中却有怒江入海之盛,撑不住就爆了,看你的经脉有没有这个命。

” 周翡耳畔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她叨叨了些什么。

老仆妇听见动静,连忙从厢房中跑出来,见周翡脸上已经没了人色,目瞪口呆道:“夫人,您做什么?” 周翡的穴道只被段九娘封住了一瞬间,很快便被打进来的枯荣真气冲开了,她再也坐不住,从门槛上滚了下来,手脚轻轻地抽动着,不知是微弱的挣扎,还是无法抑制的哆嗦。

好不容易睡了一宿好觉的吴楚楚方才从美梦里醒来,未承想又生变故,简直要崩溃,一个平素笑不露齿的大小姐衣冠不整地跑到了院里,忙要伸手将周翡扶起来。

可是周翡身上的骨肉仿佛变质成了石头,又硬又冷又沉,她徒劳地伸了两次手,竟不知该落在哪里,急得团团转。

段九娘神色冷漠,兀自在一边的树下盘膝坐下。

她一会儿像老妖怪,一会儿像小女孩,可是这一坐,又隐约有了些许宗师一般的渊岳之气……只是约莫不是十分温和正派的“宗师”。

段九娘正色道:“自古以来,宗门林立,有些门派纵能因几个风流人物显赫一时,也终有一衰,后代传承便如那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你们可知为什么?” 在场三人,一个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一个只会绣花吟诗,还有一个毕生专注于扫帚与锅铲大业,并不关心其他俗事——没有一个能领会“段宗师”这番看遍今古英雄的高论。

苦无知己的段九娘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回应,只好寂寞地自说自话,道:“你因何习武?学的什么刀枪剑戟?走的什么天地乾坤道?你们那些个迂腐的名门正派,只会教弟子‘习武是强身健体’,说什么‘将来要锄强扶弱’的废话,教出来的弟子也多半是给人‘锄’的废物!武学一道,就是挣你的小命,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你要我死我偏不死’!没有这一层精气神,你和耍把式卖艺的有什么区别?你翻的跟头还不见得有猴翻得爽利呢。

” 周翡的指甲本来修得很短,这一阵子天天逃命,却是顾不上了,长出了一小截,狠狠地抠进院中青石的地面上,很快血肉模糊。

吴楚楚哭着恳求道:“夫人,她既然是李大侠的外孙女,不就也是您的晚辈?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的父母兄弟岂不是要伤心死了?夫人,您心里就不难过吗?李大侠要是泉下有知,又怎么忍心?” 段九娘被她这几句话说得愣了半晌。

吴楚楚见她神色松动,忙机灵地再接再厉道:“求您快救救阿翡呀!” 段九娘听了,摇头道:“那我救不了,枯荣真气已入她体内,拔是拔不出的,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 吴楚楚差点给她跪下,这不是管杀不管埋吗? 段九娘说着说着,又不近人情了起来:“她要真是李家血脉,就不该连这一点苦头都吃不了。

倘若真是这么废物,死在我手里,也比出门在外死在别人手里强!” 吴楚楚无计可施,只好默默地等在一边,不料这一等,她就从天黑等到了破晓,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祝府的下人来送了两次饭,每次在院外重重敲门,她都要好一阵心惊肉跳。

每过一刻,吴楚楚都忍不住伸手探一探周翡的鼻息,生怕她无声无息地死了。

枯荣真气好似一伙不速之客,横冲直撞地卷过周翡全身,所到之处,皮囊虽然完整,里面的血肉却好像都搅成了一团,走一路炸一路,继而那股真气气势汹汹地逼入她气海中,与她原有的内息分庭抗礼,两厢来回冲撞,全然没有一点想要携手合作的意思。

段九娘真是坑死人不偿命的一把好手,这么复杂的一个过程,她只用了“收服”两个字就给周翡概括了,别说功法,连句口诀都没有——就算有,周翡也不敢听信,她着实不敢相信段九娘那“七上八下”的脑子里还能装下一段一字不差的口诀。

渐渐地,周翡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外面是冷是暖,是白日还是黑夜,她全然不知道了,微弱的意识几次险些断绝,然而终有一线摇摇欲坠地悬在那里。

她不肯承认自己怕死,只是不能在仇天玑还气急败坏地四处搜捕她的时候,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小院子里。

周翡想,她还要送吴楚楚回蜀中,要找到王老夫人,亲口告知噩耗,还要回来找北斗报仇……她甚至好不容易下了山,都还没来得及去见她爹一面。

周翡将这些无论如何也死不得的缘由反复在心里念叨,念念如沙,然而沙砾沿着同一个轨迹滚上成百上千遍,便也几乎成了一股能吊命的执念。

傍晚将至,老仆妇烧了一壶水,用长签子穿着硬如鹅卵石的冷馒头,在火上烤热了递给吴楚楚:“姑娘,吃点东西吧。

” 吴楚楚对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周翡,还有一个端坐在旁边如老尼姑入定的段九娘枯守了一天,没事好做,只能胡思乱想,想自己颠沛流离的过去与渺茫艰难的未来,心头正一片惨淡,没当场找根长绳吊死已经是心宽了,哪里还有心情啃干馒头?她便苦笑了一下,摆手推拒了,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跟难得安静了一天的段九娘说了话。

吴楚楚问道:“夫人,她什么时候能好?” 段九娘睁开眼,先是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翡,吴楚楚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唯恐段九娘脱口一句“你们是谁,这怎么了”。

好在不一会儿,段九娘就艰难地想起来了,她端详了一遍周翡的脸色,又似有不解地皱了皱眉,按住周翡的手腕,凝神片刻,喃喃道:“奇怪。

” 段九娘说着,站了起来,围着周翡转了好几圈,颠三倒四又喋喋不休地将枯荣手的来龙去脉给吴楚楚念叨了一遍。

然而除了“此功法非常妖孽,一个闹不好就要死人”外,吴楚楚这门外汉什么都没听懂。

段九娘抬起头问她:“多久了?” 吴楚楚道:“一整天了。

” 段九娘皱起眉,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按理说,头一次接触枯荣真气的人,最多能撑三个时辰,撑不住的也就死了,能撑过去的,自然能一点一点将枯荣真气化为己用,她怎么一整天了还是这样?” 吴楚楚差点泪流满面,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段九娘自从疯后,凡事便不去深思量了,此时乍一动用尘封的脑子,好似个瘫了八年的人练习用腿行走——基本使唤不动,只好驴拉磨一般地原地团团转。

吴楚楚被她转得眼晕,用力回忆了一遍方才段九娘那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心里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急急地说道:“夫人,你方才说,你师父不肯将枯荣手全部传给你们?” 段九娘皱着眉道:“那老鬼不安好心,不是存心想教我们,根本是打算拿我们给他练功用,自然不肯全心全意地教。

” 吴楚楚没太懂什么叫作“给他练功用”,便忽略过去不去细想,只说道:“那么他将‘枯’传给了前辈你,又将‘荣’传给了令师兄,为何不怕你们互相传功?” 段九娘理所当然地回道:“那自然是不行的,枯荣手乃世上最强横霸道的内功心法,素来唯我独尊,不与别家功夫相容,除非刚开始就修习了枯荣二气,否则三年之后内功小成,再引入一股截然相反的枯荣真气,岂不是找死?” 吴楚楚不祥的预感成了真,顿时脸色煞白。

段九娘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 吴楚楚缓缓道:“夫人,阿翡练你说的‘别家功夫’已经十多年了。

” 段九娘:“……” 其实这道理,换个稍懂些武功的人,一听就懂了,偏偏这里只有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疯子和两个外行,周翡倒是明白,却根本没机会说话。

段九娘愣了一会儿,继而又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是我疏忽了,可这也没什么,我瞧她以前的内功练得也是稀松,一点用场也没有,倘若相冲,废了以前的功法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 吴楚楚一听,心头立刻更惨淡了——按这话说,死了重新投胎可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周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被谁挪到了床上。

她好像一辈子没合过眼了似的,忍不住想陷到床上躺个地老天荒,然而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上是软的,手脚都沉重得不像原来长的那副! 周翡愣了片刻,脑子里“轰隆”一下炸了,瞬间,百八十条瞌睡虫都跑光了,她用力抓了一把床褥,想将自己撑起来,不料那些磨破的指尖和断裂的指甲好不容易止了血,被这一抓又重新崩开。

十指连心,周翡“嘶”一声,又摔了回去。

吴楚楚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困得东倒西歪的,被她这动静惊动,急忙扑过来:“阿翡,你还好吗?” 周翡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她没理会吴楚楚,冰冷的目光落到了门口——段九娘那大祸害正倚着门框站着。

周翡没吭声,硬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缓缓地抓住了床头的长刀——见人提刀,便和端茶送客差不多,都有固定的意义。

段九娘察觉到她的敌意,脚步一顿,停在她三尺之外,负手说道:“我以化功之法暂时封住你身上两股内力……你感觉怎么样?” 周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暂时?” 段九娘点点头:“不错,只是暂时,待你休养两天,我便可以出手废去你身上内力,放心,不会损及你的经脉,然后你便能顺利投入我门下了。

” 周翡听了这番强买强卖的话,心口一阵翻涌,急喘几口气,感觉那种扒皮刮骨一般的疼痛又要卷土重来。

她生平未曾畏惧过什么,这一刻,却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唯恐那刻骨铭心一般的疼痛再犯。

不过这一次没发作起来,很快被什么截断了似的,只剩下绵延不断的闷痛。

周翡头天夜里还觉得这疯婆子可怜中带点可爱,这会儿却真是恨不能将段九娘这根搅屎棍千刀万剐。

可惜,她此时约莫也就只剩下削个苹果的力气,便只好冷冷地说道:“我几时说要投入你门下了?” 这和段九娘想的不太一样,那疯婆子有些困惑道:“我枯荣手独步天下,投入我门下有什么不好?再说你现如今这样,倘若不破旧立新,可就活不了啦。

” 然而周翡坚而不韧,又正是脾气冲的年纪,哪里是什么能屈能伸的人?四十八寨将门派之别看得不重,要是别人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她倒也未必会将“转投他派,学别家的功夫”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可那段九娘都疯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是狂得没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满口死死活活地威胁她。

周翡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枯荣手算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我就算死也不学!” “枯荣手”乃段九娘平生最得意的名号,何其自矜自傲,她当即大怒,一把抓住周翡肩头:“你再说一遍!” 周翡寸步不让,脱口道:“我再说十遍又怎么样?段九娘,你这一辈子,可曾做过对的事吗?” 那疯婆子听了这话,倏地怔住,脸上的表情就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吴楚楚低声道:“阿翡……” 段九娘呆立片刻,忽然放开周翡,喃喃道:“不错,我这一辈子,果然是一件对的事也没做过。

” 当她头脑清楚,可来去于天下任何一处时,偏偏任性妄为、一错再错。

如今她知道自己当年错了,却已经老了、傻了、记不清事情了,成了个只会闯祸的废物。

段九娘痴痴傻傻地转身就走,吴楚楚忙叫道:“夫人,等……” “不要管她!”周翡咬牙坐了起来,刚想走两步,便觉得双腿软得跟布条一样,忙用长刀撑住地面。

吴楚楚问道:“那你怎么办?” 周翡感觉自从下山以来,她就好似流年不利一般,没遇到过一件好事,这会儿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可是此时旁边已经有了一个六神无主的,她也不好再跟着凑热闹,只好强装出一副“天塌当被盖”的无所谓的样子,对吴楚楚道:“你不用管,没什么大不了的。

” 她蹩脚地安抚了吴楚楚,勉强在屋里走了几圈,不过区区几步,就有些心慌气短。

周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恐慌了起来,惴惴不安地想道:这回我可变成个没壳的王八了。

周翡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她的底气多半来自手中刀,可是倘若连提刀的力气也没有了呢?那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句光棍的话,废了大不了重新练,可内力真的还能恢复吗? 能恢复几成? 又得花上多少年? 周翡心里全然没底,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起来。

她一身的伤,分明疲惫得不行,明知道自己应该躺下养精蓄锐,可是桩桩件件的事都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无从排解,也不敢跟吴楚楚说。

周翡翻来覆去半晌,无意中从怀中摸到一样东西,借着房中晦暗的灯光摸出来一看,是那本薄薄的《道德经》小册子,这东西又薄又轻,当时被她顺手揣进怀里带了出来,竟然“幸免一死”。

周翡盯着它,想到自己身无长物,到头来居然和它做了伴,便自嘲一笑,随手翻阅,想借着这书“一睡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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