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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子接手找寻其他画师。
鲜戴十分恼怒,觉得锦华庄大赚这一票,十成的功劳里,自己也能占上一两成吧,连个额外的红包都没拿到,就被当作过墙梯扔了。
锦华庄做这么大买卖,岂会不懂事,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罢了。
他想,既然爷爷能帮你请得画师成就你买卖,自然也能让你在这块儿栽个跟头!原是锦华庄看轻爷爷的报应! 正好这时连接有少女被杀,鲜戴便心生一计,请画师将这些少女画成图册,暗示她们都是因为穿了锦华庄的衣料才遭毒手。
他做吉祥画一类生意,兼带宣称懂点风水布置。
常有人从他那里买神像经幡,让他到家中帮忙安放。
被杀的五名女子他刚好都见过,记得模样。
图册中的另外十一名女子本人或家人,也曾在他那里买过画。
鲜戴挑她们,一是这些女子漂亮,二来,她们或她们的家人曾或多或少地得罪过他。
甄仁美穷,没怎么接过大活,不会轻易被人凭笔迹抓出,口风也紧。
正好找来绘图。
而且甄仁美手废了,画得不怎么样,但绘画多年,甚有眼力,只要看过一眼某个人,或大致告诉他外貌特征,他就能把像画得与本人有几分相似。
图册画完,鲜戴收买了一个孩童,让他钻到爱听书侃大山的闲汉们常光顾的那家饭馆里,找个角落丢下。
凭他的经验,闲汉们捡到这样的册子,必会分析传阅,再上交官府。
反正锦华庄大小得有点麻烦。
桂淳感叹:“当时桂某听他招供,都觉得不可思议,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也不怕把自个儿坑了。
” 鲜戴确实把自己坑了。
任凭他哭天抢地赌咒发誓,只请人画了册子,按照当时的证据,他都是杀人案最大的嫌疑人,且失踪的甄仁美也有可能是被他灭口了。
若非程柏查案如用兵,分三支并进,可能鲜戴早已做鬼,连累子孙罪籍。
几乎是鲜戴被抓的同时,杀第六名少女的凶手找到了。
程柏、史都尉、白如依讨论案情,定下查案方向时就都觉得,这名凶手可能是最好抓的。
他肯定与图册有关,如此便有几种可能—— 其一,他是画图册的人; 其二,他是看过图册或得知图册内容的人。
第二类人中又可再细分。
之一,他和捡到图册的那两人有关; 之二,他和府衙有关。
再抛开图册线索,只看第六名少女被害前后。
已查证她没有情郎,不会借口买东西绕去和情人私会。
那么就是在去针线铺来回的路上遇害。
按照她与家人的商议,她会去四个地方,针线铺、粮酒坊、医馆、点心铺。
点心铺离她家最近,稍远点是粮酒坊,再远一点是医馆,针线铺最远。
她去那几家店铺都只能走大路,街道上有行人和巡卫,街边也没有拐角暗道可埋伏,当街掳人难度较大。
最大的可能是她进了某家店铺,被迷晕后遭到毒手。
这四家店铺都说,她到过店里,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至于篮子里有没有东西,店铺的人都说没留意,也不记得她出门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有位老妇声称当时买卤味回来,见少女从针线铺出来,还同她打招呼。
但这位老妇是针线铺女铺主的婶娘,有可能是为了帮针线铺洗脱嫌疑。
另外三家店铺都无人作证看到少女从店内出来。
除这四家以外的其他店铺,恰好都有确切证据证明少女那天傍晚没到过她们店里。
凶手应就在这四家店铺中。
按照常理推测,少女先被迷倒再遇害,擅长用药又备有药材的医馆第一可疑。
其次点心铺,买点心可能会尝,品尝的点心中含有迷药。
再次只有针线铺有证人,也显得很可疑。
打酒的地方,少女不会多停留,但店主是个瘦削老者,形容略猥琐。
以此再联系图册线索。
针线铺,女铺主是一名爽利女子,一手好针线。
听闻她相公多情,与针线铺所雇的女子曾有些不清不楚。
女铺主同相公厮打过。
其夫可能见过少女,起色心,将其迷晕,或之后杀了,或女铺主发现,是她杀了少女。
而且,女铺主夫妇都识字,针线铺中有凶手绑在少女尸体上的白绢。
但没发现针线铺老板夫妇与图册有什么关联。
医馆,店面不大,只看些头疼脑热,卖点小药。
当时有一名郎中,一个抓药伙计在店内。
两人有可能合伙在店内迷晕少女,也可能郎中或伙计尾随少女,在路上下手。
郎中和伙计都识字,郎中有妻子儿女,伙计与爹娘同住,药局中没找到白绢,但这两人家中都有白绢。
郎中娘子和伙计的母亲分别作证说白绢是自己的。
郎中去鲜戴丢下图册的那家面馆里吃过面,认识面馆老板。
伙计的弟弟在捡到图册的两人被衙役拿住的那家食铺做跑堂。
而且捡到图册的两人谈话并被抓住时,伙计的弟弟正在附近一桌服侍,有可能听到。
点心铺,是一位老妇所开,她相公早逝,儿子残疾瘫在床上,独立支撑做点小买卖。
老妇与少女家关系不错,少女的母亲常和她聊天。
少女家常买她做的点心。
老妇识字,家里没有白绢,她每日忙着做买卖,没时间做针线。
老妇和她儿子与图册也没什么关联。
粮酒坊,当时店内只有一个掌柜。
掌柜六十余岁,身小形瘦,两只水泡眯眯眼,一个酒糟蒜头鼻。
被问话时眼神飘忽,丧妻半年,正托媒人寻觅续弦,常去烟花之地。
掌柜识字,家中没有白绢,连白布也没有。
但他娘子刚过世半年,如此倒显得可疑。
他声称是亡妻之后太难受,见了白色就心里堵,都给扔了。
他与丢下图册的面馆、捡到图册的两人谈话并被抓的食铺都有生意往来。
府衙里也有人在他家买酒。
史都尉决定把四家店铺的人都审问一番。
问话的地方在府衙公堂,史都尉十分谨慎,请了当时在府衙代处理公务的一名文官和府衙的捕快一起到场。
白如依也跟了过去,府衙的人不认识他,以为他是史都尉的幕僚亲随之类。
由他在一旁听审。
针线铺女铺主与其夫辩称,当日女铺主之夫一直在家中,宅内仆人都可作证。
女铺主之夫为了证明自己没罪,更供认他目前的相好是家里的一个奶娘。
女铺主当堂撕打其夫,被拉开后又狞笑道:“都座英明,老娘回去就休了这狗男人,绝不会为他开脱。
不过他一生尤爱吃软饭,杀人的胆子是没有的,而且他不喜欢清纯的丫头片子,偷鸡摸狗,只偷妖娆骚货!” 史都尉道:“你觉得他负心,却仍为他开脱,不忍看他背罪,实乃贤妻。
”又注视其夫,“惜你有眼无珠!” 其夫正热泪盈眶,女铺主嗤道:“都座谬赞,小妇人没这么宽的肚量!这狗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穿全花老娘的钱。
他滚出门老娘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成全他和那贱人,倒要看他俩如何过活!”哈哈大笑数声。
史都尉命人将女铺主请出,拖走其夫,把开点心铺的老妇带到堂上。
老妇人道,少女丹娥是她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是个讨喜的孩子,长大后很亲人,见谁都打招呼。
怎么人就没了呢?她们家有阵子没来买点心了,那日傍晚过来时,自己已经快关铺子了,丹娥进来称了两包酥点就走了。
史都尉问,丹娥当时有无拿着其他物品? 老妇人道,丹娥手里提着个篮子,但里面有没有东西,自己没留意。
只觉得她挽着像是挺轻的。
医馆的郎中和伙计互相作证,那晚轮到他们两人值夜,后院有个小厨房里留了饭,两人一道吃了。
丹娥走后不久,又有两三个人来抓药,都是住在附近的老邻居。
半夜还有病人,是一家人吃席斗酒,儿子和女婿掐起来打破了头,老爷子拍桌看笑话,呛嗓子里一颗豌豆,差点背过气。
儿子和女婿来不及包伤口,轮流背着老爷子跑到药局。
到达后那颗豌豆已经不见了,推测是被颠出来,老爷子或吐出来或又咽进肚里了,但老爷子被颠岔了气。
他们先帮老爷子顺气,再给儿子女婿包扎,折腾到天亮,这家人又拉着他二人去酒楼吃了顿大餐以示谢意。
这家人和酒楼都能作证。
史都尉道,但已查到,从傍晚到半夜仍有好几个时辰没人到医馆买药,足够犯案。
你二人都有嫌疑,不能互相作证。
郎中和小伙计都说那没办法了。
小伙计当堂痛哭,曰苍天无眼,他恐怕不能对父母尽孝了。
郎中亦落泪。
史都尉冷静地继续询问,丹娥进店时有无拿着什么物品。
小伙计抽噎着说,只见她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好像挺空的,不过他也没细瞧。
郎中也是这般说。
史都尉又让人把他俩带下,最后传唤粮酒铺的掌柜。
粮酒铺掌柜叫屈,说丹娥那姑娘按辈分得称呼他爷爷,他在这条街做了几十年买卖,丹娥的爹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即便再禽兽,也不能做那样的事儿。
丹娥这姑娘邻居人人称赞,都羡慕她爹娘有福气,养出这么个聪慧孝顺的好闺女,不知将来谁家有福,娶去当媳妇儿。
真是想不到竟有人做这样的事……那一带算城里安静的地方,住的都是老街坊,平日里来了生人都会多看几眼,没见过有什么可疑人物。
史都尉再问当日情形,粮酒铺掌柜道,丹娥有时会来给他爹打点小酒,小姑娘家心细,说她爹这些天劳累,问有无不那么烈又滋补的酒。
铺中刚好新到了金波酒,她沽了一斤。
草民当时还问她,你爹平时只舍得吃寻常酒,怎的今日大方。
她说她帮人家做针线,赚钱给爹爹买酒吃,我看这姑娘孝顺,勺里多给她添满些,约莫多了小一两。
至于丹娥当时手里有无拿什么东西,粮酒铺掌柜说,丹娥拎着一个篮子,现在再一想,里边应该有些东西。
因为金波酒需得立刻封坛,不能多漏气,他当时正在封酒坛口,没留意丹娥出门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堂审暂告一段落,天也已到正午。
史都尉与府衙官员到后堂用饭。
兵卒们将从嫌犯们的铺子里拿来的证物一一摆到厢房,白如依踱进厢房,斟了一杯金波酒,品道:“妙哉,久闻明州金波酒美名,品来果然不凡。
”又去拿点心。
一个府衙的捕快道:“先生,这东西搁在证物房数日了,也不知有无被虫爬过,不好入口了。
” 白如依道:“点心耐放,我吃酒需得东西佐之,这些一样不止一块,我吃一点不影响。
再说可能里面有麻药,只当帮你们查验,若我一倒下,你们就破案了。
”在点心堆里挑挑拣拣,还捏起放鼻子边嗅嗅。
府衙的衙役捕快不甚看得上他的行径,又不好多说,一个衙役道:“先生真会说笑,点心铺婆婆若是凶手,也不会还留着下了麻药的糕点。
” 史都尉吩咐,要把铺子里的点心和食材都取来衙门,他们都觉得多此一举。
白如依挑出一块糕,掰下一点,放入口中,双眼一亮:“难怪能开铺子,确实好滋味。
这点心里,加了酒或醪糟吧。
”让众捕快道,“诸位尝一点?” 众人再推让,白如依似是无意地举着点心递了一圈儿,推到一个年轻的捕快面前。
小捕快婉拒:“先生不必客气。
这婆婆铺子里的东西我常吃。
” 白如依问:“你家住在那附近?” 小捕快不好意思地笑了,旁边有捕快道:“是他未来的岳母家在那里附近。
” 小捕快低了低头,其他捕快正笑,却见白如依收回递糕点的手,示意亲兵将其他几块同款点心全部包起。
白如依又盯着小捕快问:“你有无对你未来的娘子或岳家,提起过蝶花美人册?” 张屏每回听人提到这个案子,说故事的人都会在这里停一下。
桂淳亦是在此一顿。
巩乡长和常村正立刻赞叹。
“何时看出的真凶破绽?!” “莫非供词中有线索?” 穆集跟着感叹:“某初次听闻此案后亦是惊叹程帅与都座之明察!” 张屏没做声,偏偏穆集盯着他问:“张先生如何看?” 张屏道:“白先生问供之方法,在下十分佩服。
” 穆集微笑:“以张先生之才华,想来初次闻此案时,即在开头猜出了凶手。
” 张屏本想说,四组嫌犯中,谁是凶手非常明显,只是取证略难。
又想起兰大人教诲——得旁人夸赞时,顺其话意的言语不必出口,简略谈及己之不足即可。
他便将谁是凶手非常明显的话咽了下去,只说:“此案,取证,问供,都不算简单。
” 穆集轻叹了一口气,拱手:“张先生的境界果然与我等不同。
” 张屏眨了一下眼。
他第一次听这个案子,还不到十岁,帮人跑腿送东西,路过茶馆,馆内讲书的正讲到这一段,他站到门边听。
说书先生讲到四组嫌犯被带到大堂,就留了个扣儿,曰,且听下回分解。
堂中人听得入迷,纷纷掏钱请先生加场,说书先生慢悠悠品着茶,他徒弟团团抱拳道:“诸位,家师带小的途径贵宝地,讲这一篇书,只为与各位爷交个朋友,结场缘分。
实是家师上了岁数,嗓子与精力都不济。
这才暂想一歇……” 座中立刻有人喊,等不了,听不到真凶今天晚上都睡不着。
愿意出钱帮先生润喉。
张屏不知这是钓术,以为先生真不讲了,掉头要走。
却被一名喝茶的客人唤住:“门口的小友,请也进来。
”一把将他扯进门内,亲切问道,“你听了半晌,也想知道,对不对?” 张屏后来才知道,这个混在席间假扮客人的是说书先生的同伙。
这番举动江湖行话叫下粘网,他们在本城新开买卖,讲第一场书,行里的迷信,第一网要粘得一个不漏才大发利市。
连张屏这蹭书听的小娃娃也不能跑了。
那客人和蔼地问他:“你想不想听先生往下讲?” 张屏点头:“想。
” 立刻有人拿钱袋砸着桌面喊,先生,看这小娃娃都盼着听哩,我连他的钱也一道出了! 众人跟着起哄,场中气氛热烈。
那客人再和蔼地问张屏:“你是不是好想知道凶手是哪个?” 有人吹哨,预备着拍桌叫好。
张屏道:“凶手是那个卖点心的婆婆,一听就知道。
” 这句话出口,周围陡然一静,那人抓着张屏的手一重,神色狰狞起来。
张屏挣扎,有人道:“小孩子乱猜,何必计较。
” 那人扯了扯嘴角:“你这娃娃,还挺爱瞎编。
” 张屏道:“不是瞎编,肯定是那个婆婆。
” 那人松开张屏,将他提出门外一摔,张屏重重吃了一跌,咬牙没吭声,正爬起身,堂上的说书先生忽袖手走来,将他拉起,牵进门,俯身拍拍他身上的灰尘。
“小友之前听过这个故事?” 张屏摇头。
说书先生盯着他的双眼,和气地问:“你为何说,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婆婆?” 张屏道:“四个铺子里的人都说那位姐姐来买了东西。
点心和酒沉,买东西肯定先买轻的。
她应该先去了针线铺和医馆。
点心铺离她家最近。
酒铺和点心铺中她会先去酒铺。
点心怕压,最后买,放在所有东西最上面。
” 有人笑道:“小娃娃的想法有趣,如此,那位卖点心的婆婆为何要说姑娘到过她的铺子?若说没去过,反而可以嫁祸给其他人。
” 张屏道:“她知道那位姐姐去过之前三个铺子。
她觉得如果说没有,上一家店铺的店主说了实话,那么查案的人会推测,被害的姐姐是在从上一家店铺到这一家店铺的路途中被杀害的,她的嫌疑会增大。
不如也说有,她就和其他人的嫌疑一样了。
” 说书先生的瞳孔一缩,沉默片刻,再缓缓问:“那你觉得,要如何抓住凶手?” 张屏道:“不知道。
我觉得,那位婆婆毁灭证据,会丢掉针线和药。
做饭的人都喜欢用酒调味,她可能会留下酒,只扔掉酒瓶。
酒的味道都查不多,很难将她定罪。
” 说书先生再问:“她为何要杀那个姑娘呢?” 张屏摇头:“不知道。
”可能那位姐姐什么地方得罪了婆婆吧。
说书先生浮起一丝微笑:“若婆婆是凶手,她如何知道图册的内容,按图册的方法杀人?” 张屏再摇头,他听到的内容,没有直接的线索。
说书先生亲切地道:“猜不出了?” 张屏道:“只是猜的话,可能,有知道那本图册的人和她提到过这本图册。
会不会是那位捕快未来的娘子住在那位婆婆家附近?” 说书先生眼中放出异样光芒,搭在张屏肩头的手一紧,片刻后,仍很温和地问:“你为什么如此猜呢?” 张屏道:“先生方才说了一大段捕快和他未来娘子的故事。
一般故事和戏文里,这样的人物后来都会再出现,与要紧的情节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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